《原野瞭望》青鱼山

8、第 8 章

　　三年来，宋之野跟着顶尖的团队和优秀的摄影师去极地，去沙漠，去雪山，去高原，去深海，去丛林，拍摄了众多绝妙的影像作品，也参加了很多比赛，渐渐的在圈子里也有了些名气。

　　她行走江湖靠三个绝招：一镜到底、空镜和转场，如果不算后期的话。

　　这还要得益于她在欧洲留学时的毕设作品。当时在一众西方背景文化下，以独特的视角和独一份的灵性脱颖而出，被官方台看中，一毕业就被大拿Andrew纳入麾下，就此开启了自然巡礼之旅。

　　三年过去，这个系列的纪录片告一段落了，她的合约也到期了。

　　平城电视台向她抛来橄榄枝，他们在已经播出的第一季片尾一众英文名里，敏锐的发现了一个中文名字，辗转多方联系到她，询问她是否有意向回来拍摄全新的生态纪录片。

　　Andrew惜才，留她续约，她却说：“Andrew，我的心不在这里，我流浪太久了。”

　　宋之野并没有立刻答应平城的邀约，她在伦敦逗留，这里是她从祖国前往异国他乡的第一站。

　　她坐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看天鹅，看鸽子，看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

　　漫步在古老的街道上，看每一块承载着厚重历史的石砖，无声诉说人情冷暖与世事变迁。

　　也驻足在夜色中，听大本钟的声音，隔着流水，隔着岁月，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她最喜欢在泰晤士河边看日落，找一家能看到Tower Bridge的咖啡厅，从白天到夜晚，从暮色四合到华灯初上，这让她身心无比放松，特别适合胡思乱想。

　　她会想，地球就像颗大鸡蛋，爸爸喜欢岩石圈，自己喜欢生物圈，妈妈乐于搞经济，哥哥擅长敲代码，一家子…好像就没一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呢。

　　她会想，小时候有爸爸妈妈，那爸爸妈妈就占据她生命中各一半的重要位置。后来又有了宋之扬，那他们三个就各占三分之一好了。再后来啊，只有扬扬了，那是不是说，他就占据了百分之百重要的位置？

　　她还会想，人究竟要如何活着，再如何死去会比较好？如果可以选，她想像爸爸妈妈那样，热烈又浪漫的死去。他们携手同行，妈妈在陪着爸爸做考察的时候，遭遇了地质塌陷，一起被掩埋在爸爸深爱的地表深处，和他最爱的妻子一起。

　　宋之野止不住思考人生。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宋之扬，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会不会很忙很累，是不是偷偷生病又瞒着她。

　　就好像感应到她的想法似的，这天，她又来泰晤士河边，看伦敦塔桥的桥面缓缓升起，船只循着被染成橙红色的航道渐渐驶远，桥面又慢慢合拢。

　　电话响了，司锦杭深夜呼叫：“宋之野，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吗？宋之扬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司锦杭！你瞎说什么呀！”

　　这是什么鬼话？她暴跳如雷。

　　“我瞎说？你哥住院，急性心衰，晚上刚从CCU转出来，又折腾了一次呼衰急救，这下才消停。上星期的ECMO知情同意书也是他自己挣扎着醒来签的，哎…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哟，羽学姐那么坚强一个人，当场就掉眼泪了。”

　　“我…”

　　宋之野刚说一个字就被打断：“你为什么不知道是吧？他不让告诉你，这段时间信息都是我帮忙回的。”

　　司锦杭好像在什么安静又细长的廊道里，声音从电话里透过来，还有浓重的混响。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浑身寒毛都竖起来，突如其来一阵阵后怕，在夏日的晚风里不住冒冷汗。

　　之前，她再任性，再逃避，也总觉得宋之扬永远都会在。

　　他就好像精神领袖，在爸妈离开以后，给她闯荡世界的勇气。

　　从未想过可能会有那么一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八十亿浩渺人海，再也找不到他。无法想象，如果就这样失去宋之扬，在一千多个没有相见的日夜之后，她还能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

　　那种整个世界绝望到浓雾弥漫的窒息感，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不可以，她没办法原谅自己的。

　　“宋小野，滚回来。你不能一直任性，还是兄妹是不是？”

　　司锦杭最后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宋之野愣怔两秒，立刻发邮件回复平城这边，说拍摄接了。

　　总要有个理由，说服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