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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89年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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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在东北那座著名的海滨城市的非著名之前,有一批孩子在这片土地的一个角落里出生,命运多舛的成长起来。
一条铁轨从南到北贯穿了这座狭长的城市,来到城市的中心点这里,不得不搭建地基,因为这块土地低洼几乎像块盆地,由石块和泥土垒起来一座近十米高的‘山脊’,它把一片完整的黄土地划分成两部分,一边是杂草丛生的荒野,另一边遍布人烟,稀稀落落的平房,规整的小块农田,泥土路穿梭期间。
一辆绿皮火车呼啸而过,紧挨着‘山脊’下,有两排又高又窄的石头房子,对门两排共6户,古老的石头搭建而成,格局阴暗狭窄,是日本侵略东北时期留下的的马厩,因为紧邻铁路,新中国建立初期就规划给附近的铁路站台,再后来铁路就把这两排房子分给没有房子的单身汉,他们在这里扎下了根,生儿育女,现在第二代也开始繁衍了。
一群灰色蓝色簇拥着中间的红色,走进东边数第二家院子。
四周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东边第一间是个外来户,在这租住,房子的主人搬去隔一条街新买的大房子了。这家租客的男人经常去各地打工,留娘仨在家里,女的倚在自家门口,她脸上有点浮肿,一双三角眼眯着笑看着有点渗人,她不经常串门,看了一会儿就缩回院子了。
门前小路上的亲属吵闹欢笑,终于都挤进小院子了,最前边的新郎身上挂着大红花,被同伴打趣着抿嘴笑了,旁边的新娘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那些话往耳朵里钻,她觉得这些人很好笑,眯起三角眼没说什么。
东边的那个侧间里,家具都是旧的,但是整个房间干干净净,这家的妈妈提前一个月开始收拾,炕上的被子都是她亲手缝的,上边摆着件红彤彤镶着亮片的棉袄,这是新婚第一个月每天要穿的。
儿子没有正式的工作,整天东一头西一头的打零工,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从小被惯坏了吃不来苦,家里的两块地从来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头,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但是到了年纪就该成家,成家就该生孩子,不管你能不能养家,反正老一辈到了时间就要卸任,老娘下岗新娘上岗。
周围同龄的伙伴都有工作,铁路这些老职工的后代,只有一个接了老爹检修的工作,但是他的老爹是干装卸的,大家都知道那个活儿简直把人当牛马使,一般人根本吃不了那个苦,铁路装卸工都是山东逃荒过来的人去干的,他们个个生的人高马大,为了活着肯拼命。
老头心疼自己的儿子,最后没办法只能让比儿子大几岁的女儿接了班,女的会被分配去检票,工作轻松又稳定,当时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但是这个山东老头子一直虐待女儿,女儿出嫁居然一分钱没给,灰溜溜的去了婆家从此再也没回来过,他主动托人传话把女儿叫回来,谈好条件接他的班将来要给他养老,女儿拉长着一张脸,立了誓。
东边第一家的院子里,一个浑身脏兮兮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坐在门槛上,一双小手捧着小半碗凉透的面,慢慢喝着面汤,仔仔细细的嚼着小碗里仅有的几根短短的面条,今天是小苏丽的3岁生日,邻居们都这么叫她,她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热闹。
隔壁一大早吵吵闹闹的,年轻的丈夫站在小小的院子中间,瞪着他那对牛眼伸着粗脖子又呼又嚎的,后边跟着走路慢吞吞大着肚子的妻子,一家人匆忙赶去几十公里外,市中心的妇产医院。
医院走廊里人满为患,每个房间的病床都塞得满满的,婴儿啼哭声此起彼伏,有的轻声哄着有的大声呵斥,衣着光鲜的人很显然更有耐心,这里,是人生分水岭第一站。
走廊尽头的产房里一个女婴诞生,产妇浮肿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接生的女医生见状夸了句孩子长得很好看,产妇才稍微舒展了眉头,然后护士把女婴抱出去,给守在门外的丈夫看,那个丈夫看了眼打开的包袱,立刻拉长了脸,没吭声,护士见多了这个场面,没说什么匆匆走开了。
7月7日,村子里两个女孩同一天生日,但是没有人记得,永远。
病房里都是剖腹产的产妇,有达到顺产条件的也不会给顺产,因为剖腹产效率高,没人会等你开十指。80年代末90年代初,又是一个人口大爆炸时期,那批□□时期的‘增产’人口,到了年纪又开始生孩子了,国家也出台了相应控制人口的政策,大名鼎鼎的独生子女政策。
大连这片土地,接纳了大批‘闯关东’,从19世纪开始到20世纪结束,祖籍山东的人口数量已经占据了百分之八十,他们带来了劳动力,使得经济蓬勃发展,为后续改革开放打下了基础,但是他们家乡遗传下来的思想根深蒂固,有人为拼男孩丢了工作,也有不少偷偷杀死女婴的。
医生一个个的压肚子,几乎每个新妈妈都疼的大喊大叫,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向下流。几天下来刀口还是有点红肿发炎,但是他们一个病房的全被医生撵回家了,因为下一批产妇都已经等在门口了。
回了家,狭窄的小院正间里,老爹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小春儿啊!咋是个丫头片子!咱家到你这可算是断了根儿了!”老头子斜着眼,把酒瓶狠狠墩在桌上,老太太在厨房摘豆角,听见动静出门去院子里抱柴合,年轻男人低下头不说话了,他心里很生气但是不敢顶嘴,只好把气撒在老婆身上。
回到那个阴暗拥挤的侧间里,年轻男人瞪着对牛眼,直勾勾盯着婴儿吮吸着母乳,微不可见的砸吧几下嘴,语气不善的说“咱爹说了!生丫头片子他不给钱!”年轻妈妈心里有点难过,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刀口的疼痛折磨着她,还要爬起来给婴儿喂奶,小小的一团肉力气大得很,经常把她的皮肤吮吸破了,她也只有咬着牙硬撑着,她妈妈前几年走了,她也不好在婆婆面前抱怨什么。
老婆刚生了孩子,年轻男人没心思出去赚钱了,每天就陪在旁边,他经常憨憨的念叨着:“现在生孩子可真方便,肚子开个口孩子就拿出来了。”
他喜欢去逗弄睡着的女儿,手指头戳一戳,襁褓里的女婴立刻哇哇大哭,踢蹬着被子,他笑的更欢实了,好像一个大孩子得了件趁手的玩具。
几天后,女孩的名字爷爷给取好了,要拿去派出所办理出生证明,看着纸片上的三个字字:‘王书芬’,年轻女人笑嘻嘻的说:“妈呀!这名儿怎么和我奶是一辈的!”年轻男人又是憨憨一笑,“咱爹说了,这是个大名,将来能当官!”
他对老爹很是恭敬,把女儿取名字都交给老爹,老头子都快60了,取了个他们那个年代的名字,其实他也知道难听,但是他必须用女儿去讨好,他们一家三口是老爹养着的,吃口饭都要看他的脸色。
过了几个月,通过不知道多少个人口口相传得来个招聘消息,十公里外粮库装卸工人,年轻男人终于找到了工作,这个活轻快不少,还是个铁饭碗。
老妈高兴坏了,她那个年代工人可了不得,能养活一家人,这几天跟儿媳妇说话都仰着脸,她当时就奔着儿媳的工人身份,生生搅黄了儿子看好的一个小学教师,可是儿媳老家挺偏远的,工作关系就是转不过来,本来想找个工人儿媳养活自己的儿子,算盘落空,每天看着老头子在吃饭时训斥儿子,她难受的直掉眼泪。
这真是天赐良机,粮库上班的工友都是住在那附近的,只有他一个住在很远的镇子上,年轻男人每天一大早起来上班,自行车蹬得快要飞起来。他终于担起了一家的责任,真不敢想,如果一直这么没工作,这个小家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