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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火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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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窗外是乌压压的黑云堆,天空是画家打翻颜料盘后,难以描述的复合的灰。大地被遮掩住了!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孟浔拍桌子的声音,响彻会议室的任何角落。与会的人全部正襟危坐、敛眉屏息,生怕被波及到。她如老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会议室内来回逡巡、扫射,连四周毫无遮栏的座椅都覆盖到了。
孟浔没看到处于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只有那把靠墙的座椅张着怀抱。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会议桌末位的女孩身上,“满盈,会后让迟玉柔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孟总。”祝满盈抬头望去,柔弱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和孟浔对上,却是一无所见。浅棕色的瞳孔里面,充塞着琥珀的流光,如同攫取世间最后一抹亮白放在里边,让满盈心中略微有点发慌。
玉柔今早打电话来说,家里有事耽搁了,要晚来一小时,让满盈代替她参加晨会,做会议纪要。
轰隆——兹兹——轰隆!窗外豁然闪出直径约一米的银白闪电,于天空裂缝处炸开,姿态纵横又张扬,仿佛告诉所有人要随时霹雳下来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散会!”
‘人事部的迟玉柔说,孟总聚众宣讲,培训性质等同于传销。’
这消息一出来,如同一场的应季的山火嚣张得很,在权鱼酒店内部迅速蔓延开来。给打工人向来沉寂的职场生活,注入了兴奋因子。就当茶余饭后,偶尔摆弄一下同事的八卦也蛮好嘛,让身体恢复几分人气也未可知。
吸烟室内,三个穿工作服的员工挤在沙发上喷云吐雾,原是在讨论一个什么体育竞技类节目。大家正无聊至极呢,又有人推门加入进来。
“那可确实胆大妄为噢!”只见站在窗边男人撅着嘴,朝外面呼出一个快散架的白圈后,觑了其他人一眼,仿佛在显耀自己消息灵通。
另一女人右手倚靠墙面抖落香烟灰,左手插进西服口袋,“迟玉确实算得上勇士了。虽说各部门肯定有不满无疑,可就是没一个人敢摆在台面上来说哟!”诚然,各部门对这位新来的总经理,频繁占用休息时间作培训一事大有不满,但谁也不愿当这只注定被殃及的出头鸟。
角落里一个戴眼镜的,曾在工作上与迟玉柔打过交道的男生说,“我觉得玉……玉…玉柔姐蛮好嘛,她对待工作十分认真,是绝不能说这话的……“这男生每当直呼女孩儿名字便会口吃,难免惹人发笑。他的声音势小而弱微,很快淹没在噪杂的纷纭之中。
“这下有好戏看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掏出打火机点烟,将看热闹的沸点燃至最高。
十点左右,玉柔拎着包来到人力资源办公室。
“无语了,那个新来的保安,我一进来,眼神就直勾勾往地我身上看,就那个眉毛是波浪型的男的。”玉柔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然要看,你那样穿不看才奇怪呐。”美林说。
要说玉柔去上班时的打扮,经常一身黑。长短不一的黑发,黑色T恤外面套一条肥大的褐色罩裙,连背的包、穿的短跟单鞋也是一色黑,加上身材十分瘦削,看上去俨然一个“有点法力但不多的女巫”。
“不好看吗?”玉柔朝美林转过脸,甜甜地一笑。
“呃,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不属于好不好看的范畴,却有神奇的地方,这造型却恰到好处凸显出她寂静的气质。
这当会儿,和玉柔关系要好的一位老乡来敲门了。听说和玉柔同岁,是父母辈一位远方亲戚的女儿,大学毕业后,迟玉柔留在了眉州,远方的她思念家乡的一草一木。漂泊之地遇同乡,对叶秋苓难免多了几分亲切。
叶秋苓突然跑来,把玉柔拉去一边。低声问问玉柔知不知道,外面正流传着一种关于她的,十分不和谐的谣言。
“什么谣言?”玉柔问。
老乡看上去一脸为难,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她这人总这样,似乎在物色恰当的字眼。
“不好说的话,可以不说。”路过接水的美林善解人意地插嘴。
叶秋苓没啥隐瞒,玉柔一下听明白了。所谓谣言是说迟玉柔对新来的总经理有不小的意见,说由她组织的或认知、或技能的培训计划,其根本性质类比传销。
玉柔一脸茫然,然后脱口而出,“根本没这回事!”
“我一直很了解你,就给大家说了,你不是那样的人,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叶秋苓说的很慢,“我担心的是,这谣言一旦锁定谁,谁就要抽筋剖骨一番?”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老乡走后,美林妩媚一笑。
“她那人,还不错。”玉柔说。
“说不定她就是为说这事才来的。”
“你不喜欢她?”玉柔似有疑惑。
“怎么说呢?”美林说,“我确实对这个人谈不上喜欢。”
玉柔微微地扭头,打开电脑,“她那人啊,也不在意别人是否喜欢自己,她所求的也并非这个。因此我反而觉得她是个非常真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美林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满盈回来了,“玉柔姐,孟总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并详尽地描述了晨会时发火的场景,一脸担忧。
玉柔轻轻地捏了捏她圆圆软软的脸颊,“莫担心,我又没说过这话,自然行得正,坐得端。”
玉柔穿过酒店中心庭院,乘员工电梯直上三楼,到达总经理办公室。她曲起食指叩门。
里面传来孟浔淡漠、疏离的声音,“请进。”
玉柔站在棕色大理石材质的办公桌前,轻轻启齿,“孟总,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孟浔接过文件平铺在桌上,开始一目十行审阅其内容,一边看一边签字。“晚上培训的课件弄好了吗?”她眉眼未抬地问玉柔。
“还有些细节需要润色,稍后发您邮箱。”玉柔说。
“待会儿发个通知下去,培训暂停一段落。”
“好的,孟总。”
此后便是文件翻页的声音,时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过去,玉柔立在一旁。
从玉柔的视线看去,孟浔染过的淡棕波浪卷中长发,整齐地拢在肩头,面部润白、平整,妆容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是一位五十岁的中年女性。真是不可思议,岁月并没有让她显得苍老,反倒让其冰冷而威严的气息宛如与生俱来。当她说话的时候,唇角勾起标准的微笑弧度,但细看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玉柔脚站得有些发麻,却仍然一动不动。孟浔见她还算乖顺,轻咳一声后,优雅地摘下木色眼镜。关心地问,“玉柔,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迟玉柔愣住了,她想过无数种孟浔可能对峙的说法,‘流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成想孟浔会用关照的口吻询问她的状态,无关流言蜚语。
按照她的说法,一开始工作确确实实有难处。自己并非社交型人才那挂的。在酒店里,她的性格除部门以外,同谁也合不来。而人力资源是负责组织上传下达的一个部门,不管是企业文化,还是薪酬体系,都需要和人打交道。她本人的内心不愿与人交流,所以在交际上往往显得不够圆滑。这间接导致了,事情做了却不受人待见。
之前玉柔想当然认为,干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拉,对外界人事物不敏感,所以前期不受大家欢迎是必然的。
好在迟玉柔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人际关系是职场重要的一门课程,经过两个月的实践,和大伙儿建构了友好联络,噢,就是能平和地、通畅地沟通工作,不起争执。
对于关心自己的朋友、长辈,玉柔觉得还是不要有任何隐瞒,也就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情况。
孟浔听完后,非常耐心的安慰她,也鼓励玉柔,“玉柔,别压力太大了,慢慢来。”
玉柔很欣慰自己遇到了很好的领导。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番坦诚相待地向她坦露了性格上的短板,反而为她之后的路埋下了祸端。
“没其他事的话,先去忙吧。”孟浔说。
“好的,孟总。”
在所有人的等待与观测中,玉柔回到了办公室。那空穴来风的谣言,像一条奔腾、翻涌的河流,撞上暗礁却没起几朵浪花。结局诡异的安静,更让消息更添加一层神秘。
美林和满盈立马拥到玉柔身边,关切地问,“怎么样,孟总怎么说?”
“孟总没说什么阿。”玉柔却记起一瞬间,自己离开办公室时,在门缝翕合中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盯着她,让人后背生冷。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玉柔无所谓笑笑。
见玉柔一脸不放在心上,美林提醒道,“这位新来的孟总哟,过去一年炒了好几家酒店,还被董事长三顾茅庐请来。”
“哇,竟如此厉害。”满盈惊叹。
“这还不止呢,听说每到一家酒店,管理班子全部被换,离开的人怎么也找不到说法。于是酒店业界常有她的传说:拥有狼王前爪的女人。”
“应该不会吧?”满盈实在想象不出,看起来同家中长辈一样亲切的孟浔,看人总笑眯眯的,如何使得出战场上凌厉的手段。
培训取消了,权鱼大厦也步入十一国庆繁忙的接待当中。
‘这或许是一场巨大的乌龙。’满盈说,反正上面也不追究且过了。
一旁的玉柔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低声“嗯”了一声。
满盈见她一脸失落,提不起兴趣。问,“玉柔姐,你不舒服吗?”
玉柔看了一眼美林,又不想满盈担心,摇摇头。那阴暗流转的玩笑,大家轻率地信以为真。由于大家信的太轻率了,连玉柔不久也怀疑可能真有其事,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这些天,她时常想起那日关门时,孟浔看她的那沉甸甸的眼神,已作为无法从脑海中分离的一部分,同潜意识融为一体了。
“但愿别又有什么幺蛾子。”美林说。
果不出美林所料。
大概是跟孟浔交流后的第四天,玉柔从美林那里得知,“我听说,孟浔在找新的人事总监,试图把你换掉。”
“阿?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满盈整个人都懵了,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