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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献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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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康居使团抵达庭州,杜筠与李付归队,入住庭州鸿胪客馆。
问及这几天里使团中的事,明昭苦着脸:“刺杀之事倒是再没有过,康世子连着几日来向公子要人,想叫姑娘同舞团去献艺,好难打发。”
杜筠与李付二人听闻,面面相觑。李付更是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名义上来说,杜筠是康晋买下送给李付的,算是私伎。贵族官员间互相出借私伎献艺,大多都不会拒绝。可偏偏......
杜筠压根儿就不会跳舞。
韶乐楼这等地方出来的舞姬都是自小练起,不知排练了多少次,闻歌就能起舞。杜筠兴致所起,不过跟着谢掌柜练过几曲,可若是混在舞团里,根本撑不了多久,定要露出破绽。
李付依旧皱着眉:“拒了便是,何必来问?”
“这……本就是康世子送来的,若再拒下去,康世子怕是要不高兴。”明昭略有些犹豫,不时向杜筠瞥上两眼。
康晋不知为何,对这舞团极有热情。他们二人眼下与康晋同路,算是受他照应,若总在这等小事上驳他面子,只弄出些不必要的龃龉来。
"送来什么?韶乐楼又没放人。"李付一脸不悦:“何况杜挽娘又不是真舞姬,犯不上给他康晋献舞。你去就说我舍不得放人,他还要带着我回去邀功,不会如何。”
他向来温和,不与人冲突。今日这般强硬,杜筠实在不曾想到,一时也倍感温暖。
只是,她还有另一番考量。
那日与裴思聊过之后,她便一直想再去打探些金龟袋的虚实。
按照裴思的消息来看,金龟袋中分为金银铜木四个级别。如今的金龟袋并不遵循前朝五品以上官员配龟袋的做法,至少在铜牌的级别,大多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之辈。
至于木符,在前朝并不存在,乃是近年新制。
金龟袋高级别者可任意调派低级别者,而低级别者只需执行,未必知晓其中关卡,甚至,大多时候并不知道调派者的身份。
木龟在金龟袋中,乃是最普通的杀手。顺利执行一定数量的任务后,会收到来自银龟袋的信笺,将其提拔至铜龟袋,予以一桩任务作为试炼,通过者正式入编。
若是所接的任务需些旁的身份,自然也可与调派者请求。因而这些人身份灵活,狡兔三窟,若是错过,并不好寻。
从银龟袋开始,似乎就有朝廷中人。但具体有谁,连裴思也不清楚。
听说这些的时候,杜筠不由得就想起伊州大巴扎的穆掌柜。这个女人,大约就是一个铜龟袋。范玉儿进入使团之后,她立刻便关了店,没了踪迹。
明面上看,范玉儿不会功夫,又借了客栈掌柜女儿的身份长期潜藏在潼关据点的旅店,那么其品阶至少也是在铜龟。
阿青方才传了消息来,说这些日子以来,康晋与范玉儿极好,两人常整日在一处,又赏了她不少金银财宝。胡人中多有见风使舵者,不过几日,范玉儿在使团中已算是如鱼得水。
虽说尚未有什么动作,但她既能顺利执行木龟时期的诸多任务,爬到今日的位置,又能将那样多人哄得言听计从......这样一个人,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捋了捋思绪:“公子护我至此,挽娘心存感激,已不敢再教公子为难。再者,我想寻个法子,将那些被强留下来的舞姬放了。康世子若再来请,还请公子替我应下。”
看她一脸坚定,李付注视她半晌,终于动摇:“若是反悔,随时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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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李付去了北庭都护王正见处。明面上,他是当日才到的庭州,自然要先去拜访当地主事官。
听闻袁光庭将伊州之事上报,为此王正见还特意点名邀了丝绸使的那位随从一同前往。明昭来与她报的时候,杜筠很是愣了一会,思虑再三,还是拒了此事,让他替自己前去。
李付的随从,自始至终都只有明昭一人。若今日是自己随李付出门去,难免遭人怀疑。
院中没了脊梁骨,康晋果然当晚便派人前来,请她去院中与韶乐楼的姑娘们共舞。还捎了话,说是玉姑娘连日不见她,甚是挂念,特来相邀。
杜筠瞧着面前来传话的阿青,会心一笑:“你去回康世子,我也很是思念玉姑娘,今夜一定前去助兴。只是这鸿胪客馆的路我并不认得,到了时辰还要劳烦您来引个路。”
庭州毕竟是裴思的大本营,鸿胪客馆中要混进些人来,实在太过容易。
只可惜,他不愿介入太深。
她转身回房,换上阿青带给她带来的鸿胪客馆管事的衣裳,去了使团后院。
不出所料,一众舞娘在康晋后院中排演。院中此时一共是六人,范玉儿不在这里。
杜筠毫不顾忌,堂而皇之推着车将夜里演出的衣衫送到右手边的第二间厢房中,挂到架子上。又不急不缓地将旧地香灰倒掉,换上新的。
做完这些,她出门去,欣赏了一会儿姑娘们的舞姿,暗自惋惜:
这样美的舞,康晋今晚是见不到了。
她一直等到曲毕,才上前去道:“姑娘们,今夜演出的衣衫来了。快去换上吧,别让世子久等。”
舞姬们谢过。
杜筠佯装离开,从墙后饶过一圈,熟练地攀上屋檐,揭开两块瓦砾,观察房内的情况。房间不算大,经过一段时间已香气弥漫,隐约透过小洞口满出来。
她屏住呼吸,环顾四周。下午从祆寺借出来的人已在周边准备就位,今夜要上场的舞姬们也已等在侧门边,只等杜筠一声号令。
这些人,是杜筠午间去祆寺借出来的。她原想托裴思,可他有所顾忌,不愿介入此事。情急之下,她想起当初与使团出行之时,曾接过一名为“帕西”的祆教信物。她带着东西往祆寺,那里的人果然以礼相待,开口要人也是一口应下,毫不含糊。
房间中陆续有人倒下,有人见势不对就向门外冲出去,可前门后窗早已经被杜筠与阿青堵死,再想要从房顶出来,却早已失了力气,连撑腕借力都不能够,终于眼睁睁看着梁上那丝光亮倒了下去。
杜筠见状,一声轻哨,侧门边等待的舞姬鱼贯而入,如若无事一般,穿着演出的衣裙在院中演练今夜舞曲。
房门打开,屋内是一地晕倒的女子。
杜筠在她们身上搜寻,果然几下就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找到一枚龟符。她又去另外几人身上搜,屋内六人,竟无一人例外,尽数都是金龟袋中之人。
她冷下脸,对阿青道:“时辰到了,将外头的人唤进来。地上这些,全数带走。”又补上一句:“嘴里扒拉干净,看清楚藏没□□。别让她们死了。”
****
这些日子来,范玉儿从来也未与另外几个舞姬一起排演过,因而舞团中的人她并不熟悉,直到今晚献舞时杜筠才发现——范玉儿竟跳得不顾章法。
她兀自在前头跳得漂亮,丝毫不顾身后旁人的死活。
好在献舞的尽数换成了自己的人,曲也依杜筠的意思换上她熟悉的。祆寺调来的舞姬还算得用,杜筠一晚上尽力配合,总算是勉勉强强,有惊无险地跳了下来。
按照规制,到了差不多时辰,来一曲麦西来甫,今夜就算毕宴,可各自散了。哪知那康晋开口道:“不急,时候还早。”又挥手令奏乐的停了。
范玉儿捏着声音:“世子想瞧些什么?我们姐妹无有不会的,”
“光瞧着有什么意思。”康晋的面上挂上不带好意的笑意:“于阗曲赛乃姆,你们可会?”
这下不光是杜筠,连带着舞姬们都互相看着,有些犹疑的模样。面纱遮住了她们的下半张脸,那表情看不真切。只是那模样并不像是不会,倒更像是......不愿?
果真,乐声响起来的时候,舞姬们还是有条不紊地捏了手势,踮脚提臂,三步一抬,摇着花手。
杜筠学着她们的模样,扭起指尖,侧身下蹲,三步之后,捻起裙摆旋转。
至此,她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这动作,分明是男女同舞的曲子。每一个舞者,都会有一个相应的舞伴。因此舞姬们都是两两成对起舞。
场上算上杜筠与范玉儿,一共只有八人。而康晋走下台阶,起初只与范玉儿一人对舞,便剩下一人。到了后来,却又蹭到旁的人身边去。跳舞便跳舞,他的手也并不安分,不时便去搂姑娘的腰肢,抚她们的脖颈。今夜献舞的并非平常韶乐楼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乱了阵脚,完全打乱了这曲子的节奏。
不知不觉间,竟像是猫捉耗子般。场上一时群魔乱舞,乱作一团。好在借来的这些人这些人身上都带些功夫,一时也没让康晋占了好。
康晋也不恼,你追我赶,反倒是乐在其中。
康晋是个好色之徒,这她知道。虽说在场这么多人,多对一落不了什么下风,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杜筠一边躲闪,一边脑中快速想着法子脱身。却听得“咻”的一声,一人一剑向人群中刺来。
康晋反应极快,抓过手边的女子就要挡剑,那剑意见此生生扭转换了方向,却依然刺透那舞姬的肩胛。
杜筠尖叫一声:“阿萤!”就扑过去,却见定在她身前持剑,不知所措的明昭。
这分秒间,其他几人见有人受伤,就要向明昭出手,却被杜筠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喝住。
她一时难以收住情绪,虽明知这是康晋所谓,还是忍不住质问明昭:“你做什么?”
明昭终于缓过神来,将剑头拔出。那舞姬的肩头立时涌出血来,她痛得站不住,按住肩头佝偻起来。
而明昭已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公子令我救姑娘出来......我不是有意......没想到。”他为了避开康晋,原就压着声音,这会儿误伤了人,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越说越轻,几不可闻。
这个时候,李付才姗姗来迟,从院外而来。
康晋见是明昭,也知他是李付的人,此时见李付这般不急不缓,更是来气,放声便问:“使者这是何意?!”
李付不与他恼,话语却针锋相对:“在下还未问,世子这是何意?我一晚不在,我的人,就要在世子院中受这等委屈?世子就是这样邀人献艺的?”
康晋冷哼一声:“人本就是本世子拨给使者,如何算使者的人?”
“世子拨的?”李付笃定道:“韶乐楼,并未放人吧?”
康晋自知理亏,这尚在人家的地盘上,也就放软了话:“本世子只想邀她们共舞一曲于阗调,并无他意。使者多虑了。”
康晋语气生硬,李付的话却是软了下来:“正如使者心系玉姑娘,在下与挽挽也是你情我愿,两情相好。世子想必得以体谅。在下不愿爱妾再干回本行,只想她跟着在下享些清福罢了。今夜我本不愿她来,只是挽挽思念姐妹,我这才放她来了。往后,还请莫再相邀。”
那厢,杜筠根本顾不得他们在那里嗡嗡地说些什么。她令明昭替她按住伤口,扯下裙裾一角替阿萤包扎。
这边分明伤了人,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人却只顾着嘴上斗个你长我短。
无人在意这个血流不止的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