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天》溟夕魑语

50、番外2（2）

　　12月5日
　　王老师第二次家访，带来了街道的阿姨们，我身上的伤疤被展示出来，很多人哭了。
　　我当时的心情应该就是得意吧，自认为找到了靠山，跟阿姨们讲了每天放学打工做家务到半夜，吃剩饭捡垃圾堆的衣服鞋子穿……
　　王老师在旁边说：“现在阶段主要是学习，给孩子好的学习环境，这段时间成绩下滑的厉害。”
　　我妈坐在一边，低着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只有一种情绪就是愤怒，只是对我的，对外人就是唯唯诺诺的。

　　她们走了，接下来该哭的是我了。
　　妈妈没有打我，她用晾衣绳把我捆在床边，交代一句好好反省然后出门玩了。
　　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晚上她终于回来了，我渴得难受踢翻了桌上的洗衣液，想喝一口，但是怎么也够不到。
　　她发现了骂了我一顿，然后又重新把我捆的更紧，她靠近我绑绳子的时候，我说：“妈妈，我渴了。”
　　她依旧没理我，是不是我声音太小了？她站起来就走，我用尽全力几乎是吼叫着：“渴！”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好像是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动物，没有任何反应。
　　门关上了，我的希望也没有了，嗓子好像有一团火在烤，嘴上的干皮动一下就很疼，我睡不着每一分每一秒只有熬着，再过一会儿我就可以解脱了，就再也感受不到渴了。

　　我只记得被一盆凉水泼醒，我妈说我爸经常去澡堂子‘鬼混’，玩够了才回家，他这次是呆了整整3天，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干净了才从里边出来。
　　门开了，他随手抄起洗脚盆，满满一盆水倒在我身上，
　　头顶冰凉的，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他拿着空盆，瞪着那双牛眼睛，在我身上扫视，我妈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嘴巴，“这么大姑娘要不要脸！勾引你亲爸啊！”
　　家里没水了，我听着水壶烧水声，她的脚慢悠悠的在房间晃着，我爸一直蹲在我旁边，在我身上来回的看，最后才看到我的脸，转头呵斥我妈：“几天了这么绑着孩子？”
　　她慢悠悠的：“我怎么知道？你出去玩了几天？”
　　“哎呀妈呀，这不给孩子渴死了吗？”他用手里的洗脚盆接了凉水，我闻到水的味道，我这辈子都记得那股清甜，一头扎进盆里，像牛马饮水一样，喝了个痛快。
　　我的爸爸，一边拍着我一边嘿嘿笑，他轻声说“看给孩子渴的。”一脸慈祥。

　　1999年4月10日
　　王老师要调走了，听说是主动申请的，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同学们看见她好几次在办公室里哭，有一次我去送作业也看见了，她在看我的日记本，老师是不是批改作业太累了？我还没有问出口，王老师抬起头，对我说：“陈辰，老师对不起你！”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道歉，赶紧说：“王老师，我妈下手就是没有轻重的，我爸也这么说，不怨你。”她摇摇头让我先出去了。
　　出了办公室，我回头望了一眼，她穿着平时最常穿的那件墨绿色衬衫，整洁端庄，眼睛大大的很美，她要是我的妈妈就好了，肯定很少打我。

　　5月15日
　　转过来个很胖的老师，说话嗓门很大脾气很暴躁，和我爸认识，但是她经常无缘无故的呵斥我，用书打我的头，后来我才知道两家大人有过节。
　　她那双眼白很多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一整堂课都在呵斥咒骂我，其他课她也会坐在我旁边，发脾气把我的书全都推到地上，让我去捡。
　　听不到课，放学还要赶着去做临时工，晚上熬夜做家务，我没有看书的时间，用新老师的话说，成绩一落千丈。
　　期末家长会，我爸回来拿着成绩单，把酒瓶往桌上一墩，“咦，这不行了，怎么混这么个比样，成了拉拉嘴了！”
　　我站在那低着头，心里恨透了他说这些难听的脏字，气氛很微妙，我已经准备好挨打了，但是我妈一眼没看我摸黑出门打牌了。

　　我突然明白了王老师的道歉，我妈只是恨被管闲事了，并不是真的关心我的成绩。
　　甚至她看见我学习变差还有点窃喜，这我还是不懂，有很多奇怪的情绪，我慢慢的都会明白。

　　再也没有老师收日记了。

　　12月10日
　　冬天真冷啊，但是我不怕，每到冬天我爸就开始念叨那句：小人儿火力旺！今年又加了句：你长大了自己买漂亮衣裳穿！
　　针羡慕和我一起玩的同学们，不管男女都穿的干净漂亮，邻居婶婶的女儿总是穿着名牌，一年四季有各种薄的厚的衣服鞋子，热不着冻不着。
　　我看着爸妈身上像大面包一样的羽绒服，没有说话。

　　大姨送来一堆要丢掉的衣服，里边有一件红色的很薄的棉袄，我看见表姐在家里穿过，这是我第一次有棉袄穿，虽然还没有本子厚，但是暖和多了，我高兴坏了，终于不用大白天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了。
　　我妈看见我，突然没有来由的一脸怒气冲冲的，撵我去洗衣服，我的手上有很多冻疮，小手指那裂开道大口子，她不许我用热水，因为用燃气烧水很费钱。
　　冬天也很好，附近工厂都放假了不用去打零工了，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看书，手僵硬的伸不开不能写字，只能默诵书本上的内容，一股脑儿把之前落下的功课全部补回来，每门都是满分。
　　那个胖女人张张嘴想骂又想不出来话，只说了句：“彪子傻子下的崽子花样多！”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同学们都捂着嘴笑。

　　还有我会经常被冻感冒，我爸嫌我晚上咳嗽耽误他睡觉，质问我妈没照顾好孩子，然后我妈起来掐着我的脖子，大叫着要掐死我。
　　每一年冬天都是这样，一个质问一个跳起来掐我。

　　2000年8月
　　今年的暑假，我轻松多了又更忙了，我妈回来做饭，她把大姨舅舅的三个孩子都接过来玩，说是一起玩，其实是招待。
　　家里条件今年好了点，她一向都疼她娘家的孩子们。
　　小时候就大包小卷的送零食，我吃五角钱的雪糕都要挨一顿打，给表姐的都是几元钱一包的，我都没有见过。
　　表妹把我唯一的一套夏天衣服鞋子穿走了，被她吼叫训斥了十几天。
　　表哥大我们挺多的，流里流气的写了很多表白的话给我看，眼睛时不时瞟着我。
　　一想到以后每个暑假他们都要来我就烦，但是只要说出来，我妈会直接给我一个大嘴巴，我不想在他们面前这么“掉价”，只能忍着，不敢出一点差错，就怕我妈当面打我，到时候他们更欺负我。

　　9月1日
　　开学了，我提前收拾好书包，放在柜子里。
　　学费凑不上了，都被孩子们吃光了，我拿出干活用的围裙和小剪刀，水杯和饭盒，装进布包里，挂在门边，等着明天去干活。
　　天不亮我就起来了，起晚了怕我妈打我，但是爸妈那屋好长时间没有动静。
　　烧水泡了块饼干，这就是每天的早饭，又甜又腻我不爱吃，半上午就饿得头晕眼花，一堂课下来勉强能听进去几个字。
　　好困不敢回去睡，坐在门口等着，9点多了，我妈推开门吓了一跳，吼了句“小魔鬼！小彪子！”
　　她从卫生间出来，继续叫喊：“几点了不去上学，非得送啊？”
　　我小声说：“没交学费，老师不让去……”
　　脸上立刻挨了一个大嘴巴，火辣辣的，她大声骂：“你个小彪子！叫你不去你就不去！你不会厚脸皮去啊！”
　　门咣当一声关上，我听见她嘟囔：“烦死了，不去上学街道又得来找！”

　　我从柜子里拿出书包背上，第一次去上学这么难受，我哭着走在路上，路过一个个熟悉的公交站，半个小时就到学校了。
　　班主任正在讲课，我不敢打扰她站在门口，同学们都往这边看，她停下来，点头让我进去，一道道目光投过来，我感觉脸上的印子更红了。
　　我想读书，厚着脸皮走进去了，班主任从讲台上下来，伸出一只有力的胖手，薅着我的红领巾把我拖到门口，然后她一下把我推出去，我咕咚一下摔在地上，很想哭但是忍住了，因为哭了会挨打。
　　教室门关上了，我听见她在里边粗着嗓子喊：“大家都看看，这就是不交学费的下场，不交钱念什么书，当流浪儿去吧！”
　　书包散开了，本子散落一地，缝补太多回越来越不结实了，听着里边的笑声，我忍不住哭了，学校也不能来，家里也不让我待。
　　在走廊巡查的校长看见我，说了句：“孩子真可怜。”然后蹬着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11月
　　我真的像个流浪儿一样，四处游荡。
　　工厂不要儿童工了，上边有人查，有时捡瓶子，有时去棋牌室帮着倒茶水，换一顿午饭。
　　我发现我自己在家里饿得喝水的时候，原来妈妈爸爸在外边吃的这么好，每到午饭麻将馆的老板娘会支起桌子，有鱼有肉，四菜一汤摆满了一大桌子，第一次吃的时候，我也像爸爸那样撑得直打嗝，然后挨了妈妈的一个大嘴巴。
　　我不在乎，这里的饭菜真好吃，叔叔阿姨们也习惯了我经常被打，他们也懒得劝了，就当没看见，真好。

　　闲的时间很多，我翻着一本本旧教材，这学期的新书我没有，但是同桌住在附近，放学时她会在楼下公园里玩一会儿，我给她看书包，顺便可以看她书包里的新教材。
　　我每次下午出门前都会提前做好饭菜，有时候家里没有菜只能先把米饭煮好。
　　我爸回去发现‘锅冷灶凉’的就会朝我妈发脾气，然后我妈冲过来就对我一阵拳打脚踢，我会嗫嚅着说“昨天告诉你了，没有菜了。”她会继续打，“都被你吃了！没有你就不能这么快没有菜！”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圈里转，只有读书才让我觉得时间是继续向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