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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鎏金漩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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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进忘川河,由恶魂野鬼、长虫蛇妖随意啃噬,啃成骨架之后,依然再成人形。他足足在河里躺了一百三十年。”
“陆寻刚被扔进忘川河时,整条河惊涛骇浪,哭声震天。最骇人的是,河水全变成血红色。”
“忘川自打出现那天起,河水便是黑色的。
“谁也没见过那景象,好几个王都在说,陆寻怕是真的被冤枉了……”
“咚”一声,夏泽从椅子上往后仰倒。
后脑勺狠狠砸在地上,双目紧闭,双手握成铁一样的拳头。
卓道正吓一大跳:“夏泽?你可别出事啊!疗!疗!”
夏泽硬生生被接连两个“疗”字诀唤醒,坐在地上。紫色眸子里没有一点光彩,反而有种灰败之气,像蒙了一层不透光的雾。
“你不是吸血鬼吗?你应该永生啊,你怎么回事?”
卓道正不顾全身的火焰,甚至站起身想扶他,快要触碰到夏泽才惊觉自己满身业火。
“罢了!”卓道正叹道,“今天到此为止,我不说了。”
顿了顿,又道:“夏泽,你走吧。”
“告诉我。”夏泽像个精致易碎、失去生命力的瓷器,“我需要知道。”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萧路不会放过我。”卓道正看看全身的火,“我也说得够多的了。”
“求你了卓王,求你告诉我。”夏泽不记得自己何时这么跟人说过话。
卓道正沉默着,看着夏泽。
今天坐在这里,被火烧的好像不是他,是夏泽才是。
对面的吸血鬼,似乎从身到心,都死了一次。
一具失魂落魄的完美蜡像。
卓道正的心不自禁地抖了抖,他从没见过,谁能伤心到夏泽的地步。
或许,他错了?
……
“卓王……”吸血鬼又在恳求。
卓道正咳了声:“也罢,已经说到这种程度,还差最后那一点吗?”
“在大帝看来,陆寻就是阎王的转世,陆寻再次犯下错误,便是阎王屡教不改。”
“他本应在忘川河里罚够四百年。”
“谁知才刚刚几十年,忘川河底竟然开出大片大片的金色鸢尾花。”卓道正模糊了双眼,好在全身上下都是业火,立刻将他酸楚的眼泪烤干。
“金色的吗?”夏泽露出一个惨淡笑容,“一定很漂亮,我没有见过。”
“很漂亮。除了金鸢以外,还有异象。大家发现,河里那些坏东西,竟然都不再啃噬他,反而围着他终日打转。”
“时间一长,忘川河便成了个不间断的漩涡……鎏金漩涡。你仔细看,就能看到那些花瓣,从不会凋零,随着河水不停旋转。”
“我几次上报大帝,如此异象,必有冤屈。除了我之外,其他王也陆续上报,出力最多的便是秦王。”
“谢谢。”夏泽低声道。
他好像再也没资格说秦越不好。
秦越为陆寻奔走卖力的时候,夏泽在城堡里,骂陆寻是个混蛋。
“你不用谢我,我已说过,萧路是我最好的兄弟。”
“对不起,是我僭越。”夏泽垂着头,小声道歉。
卓道正心里一软,过分了啊,他责怪自己。
他很难解释,只好继续说:“就算那样,大帝还是积怒难消,硬是坚持了一百多年,方才松口。但他不允许陆寻再次转世为人,下令他成为摆渡人,赎清罪、积满功德,才能转世。”
“那便是你又遇上的……萧首座了。”
“他一分一分攒功德,攒了快四百七十年。”
“他终于……”
“快要攒满了。”夏泽深深吸入一口气,还没咽下去,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咳着咳着,又喷出一口血,全喷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夏泽用手擦拭,眼神茫然,动作机械。
“唉……疗!别管桌子,不碍事的。”
夏泽便停下,垂眸默了片刻……“他还有一两年攒满,就能转世。”
卓道正感觉业火烧得他脑袋快裂开,煎熬着继续刺激夏泽:“假若他这世再犯下错,我不敢想大帝会怎样惩罚他。”
“他又倒霉地遇上我,明明刚开始时,他很讨厌我的。”
夏泽苍白地笑:“是我不肯放,一直是我纠缠他。”
“还跟他来酆都,来了又不肯走。”
“求他保护我。”
“险些又害死他。”
卓道正依旧不语……心里轻松半分。
夏泽所言,正是他想说的话。
夏泽主动说出口,远远好过他说。
“我都明白了,卓王,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夏泽眼中没了眼泪,也没有苦痛,更没了希望。
百分百的像个瓷娃娃。
“我今夜便会离开酆都,此生绝不再与萧路见面。”
卓道正如释重负。
他背负沉重的心理压力,忍耐业火不停歇地烧灼,将萧路的前世今生都告诉夏泽,只为这一句话。
他终于让夏泽说出了口。
卓道正望向夏泽……
他当了几千年的神,见过数不清的人、魔、妖……他能识别出真心,更知道一份真心有多难得。
他恐怕……逼走了最爱萧路的那一个。
卓道正一阵心慌。
他该如何向萧路交代?
“卓王,请你送我回船上,我还有件事未了。”
“好。”卓道正突然有点不敢看夏泽。
对面的吸血鬼,好似死在了今夜……死在他的步步紧逼中。
他说得已经足够。足够多,足够伤人。
但卓道正突然想弥补一下,或许弥补不到,但他想试试。
“夏泽,前阵子黎南鱼被抓,是萧路的功劳,你知道吗?”
“嗯。”在今晚以前,夏泽会自豪地告诉卓道正,还有他的功劳,他可是跟萧路一起去抓的欸。
“大帝很开心,我很久没见他那么开心了。”
“萧路这次转世,很有可能回酆都,继续做阎王。”卓道正说完,死死咬住牙关。
泄露这等大事,还不得被烧成灰啊!
……
意外的是,业火还是很旺,但并没有加强。
夏泽在火光中,眼眸中终于现出一点点光彩。他缓缓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好。萧路他……永远都是我的神明。”
*
萧路十点半返回乌篷船。
迟年喝酒刚喝到一半,将将上头,正是最高兴最愿意说话的状态。
萧路偏偏要走,怎么说都要走。
迟年拿他没办法,只好撒手由他去,独自喝剩下的一半酒。
乌篷船内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萧路轻轻抽了下鼻尖。
“我不小心打翻樱桃汁。”夏泽坐在藤条箱上,笑着告诉他,“好可惜,还有一大半。”
“我给你续上,稍等。”萧路掏出手机,准备下单,买樱桃。
“不要。”夏泽跳下藤条箱。
萧路回来前,夏泽正打算清空箱子。那些他烧来的纸条,还有照片,夏泽想把它们都毁掉。
看来看去,下不了手。又想到箱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他烧给萧路的东西,心里更加不忍。
犹豫好一会儿,拖到萧路返回,夏泽只好一把盖上箱子,装作无事发生。
夏泽抬头看他。
初见萧路时,觉得他有些阴郁,冰冷的气质里总是携带着一些暗色沉淀。
不知是不是错觉,近来那些阴郁似乎少了很多。
他还是冰冷,但有时,也有阳光照拂。
夏泽隐隐嗅到他口中散发出的淡淡酒香……“真的喝酒了?”
“唔。”萧路心跳加快,许是酒精的作用。
昏暗的灯光里,夏泽脸色惨白,眼底红透,眼睑下方一样呈现异样的潮红。
“发生了什么?”萧路立即问他。怎么夏泽像是狠狠哭过?
“什么也没有。”夏泽装得轻松,“哦,哥哥喊我今晚回去。”
说完这句话,夏泽内心平静如铁。在卓王的殿里,他的心碎了又碎。也好,也算预支了痛苦,免得让萧路看出端倪。
夏泽扬起脸,对萧路笑:“不知道我今天能不能睡好。你要等我哦,明天我就回来。”
萧路稍稍放下心,慢慢走到夏泽对面,坐下。
迟年爱喝高度白酒,他陪了不少杯,又被河风吹了一遍,眼下有些头晕目眩。
萧路还没开口,心跳再次加快。垂了眸,手腕处脉搏明显,青色筋络跳动不休。
“我们之前的话题……”
夏泽闭上眼,烧灼感再次袭来。
之前的话题……
那时夏泽一无所知,一想到他留在“家里”等萧路回来,趴在他胸口睡觉,就觉得再也不能更幸福一点了,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之前想跟萧路说:你知道的吧……我好喜欢你。
萧路身上好闻的气味,混杂着少许微甜的酒香,丝丝缕缕钻入夏泽的鼻腔,直达他以为死掉了的心。
那颗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萧路见夏泽闭眼不语,以为他不好意思。
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萧路摇摇头,紧张什么?
无非是想告诉夏泽:是的,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就这一句话而已,想说就说吧。
此前跑去云苍大学挑衅夏泽,什么“宝宝”、“老公”,张嘴就来,没一点障碍。
只是“喜欢”两个字,轻飘飘的两个字,怎么就这么难?
萧路反复鼓舞内心,伸出手,轻轻握住夏泽的手。
夏泽全身一抖,眼睛闭得更加用力。
过了一秒,他轻轻将双手抽回。
萧路有点呆……这是什么意思?
“夏泽,我……”萧路暗暗清了嗓子,终于开口。
“萧路!”
“?”被打断的萧路看着他。
“陪我去离宫散下步好不好?”夏泽睁开眼,笑容灿烂,“然后你要负责送我去哥哥那里。”
萧路笑起来……自己好傻啊,这么有仪式感?非要直愣愣地说出口?
“走吧。”他搭上夏泽的肩膀。
他们来过离宫好几次,是个熟悉的地方。
以前每次来都有目的,唯独这次没有,两人都放慢步伐,像普通人类一样,悠闲散步。
夏泽似乎兴致很高。
萧路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一会儿摸摸宫墙,一会儿去嗅闻一株顶着蓬勃绿针的矮松树。
萧路从未对夏泽使用过透视,他看不见夏泽背过身去时,心如死灰的绝望。
夜风吹拂一个多钟头,萧路的酒气完全散尽,虽然已接近午夜,他却有种神清气爽的欣快感。
他心里清楚,是因为有一个特定的人跟他一起。
那个好胜、直接、护短的夏泽。
那个用情至深,勇往无前,敢做敢当的夏泽。
“有些累了。”夏泽定住脚步,随意地找了个台阶坐下。
萧路挑了挑眉,夏泽精力旺盛,第一次听见他说累。
“你坐吗?”夏泽看着远方,拍拍身边的台阶。
“在迟年那儿坐了很久,我站着吧。”
“嗯。”夏泽低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唔。”夏泽话音刚落,萧路的心跳又开始加快。
“我今天才想起来,是关于……陆寻的。”
萧路加了速的心脏猛地往上一蹿,而后往地面沉去。
沉甸甸的坠感很真实,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散了一场几乎没有说话的步,然后,提起陆寻?
萧路望向夏泽还是没有表情的脸,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却了两分:“这样吗?”
夏泽的肩膀略微一颤,沉默片刻,无声点头。
萧路感觉有股火气,慢慢升腾起来。他并不习惯发怒,这怒气让他有些惊讶,更多的则是陌生。
连带着面前的夏泽,似乎也在朦胧夜色中,变得遥远。
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
深夜的离宫,依旧透出王者之气,只是在威严之外,多了层神秘。
“唔。”萧路打破沉默,淡淡道,“说吧,我在听。”
夏泽并没有立即开口,还是看着地面,不肯抬头与萧路对视。
过了会儿,方才说道:“我今天才想起,其实他跟我提过,北临皇室召他来离宫做什么。”
萧路颇感意外,这是重大信息。他们几次来离宫,都找不到答案。
怎么夏泽拖到现在才忽然提起?
“他并没有说得完整,”夏泽闷着头继续说,“我只能将他的原话转述给你。”
“唔。”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回到云苍。回来是因为北临皇帝急召,所以从到达云苍的第二天起,他便每天入宫,晚上才回来。”
萧路不吭声,此前何家也是这么说。
夏泽偷偷望了眼萧路……抿起的唇仿佛蕴含着一丝怒意,月光下,萧路冷峻的侧脸好看得让夏泽呼吸一窒。
萧路,谁又能真正离得开他呢?
身体远离,心和灵魂,全都留在他手心里。
“继续说。”萧路望向一侧的视线,冷得让月亮显出暖意。
夏泽不是听不出萧路的情绪。
他听得出,可也没别的办法。
他没机会了,只能选择现在告诉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