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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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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府里的丫鬟们都得了几身新衣服,大家都在节日里穿上了,扶柔却不见吟香穿,悄悄拉了她来问,吟香含糊其辞,再问,却是噙霜走了过来道:“吟香有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接济家里去了。她是个木头脑袋死心眼,不懂藏私。”
吟香红了脸,噙霜对她道:“我柜子里还有一身,姐姐拿去暂时穿吧,这日子里大家都穿,姐姐一个人多打眼呢。”将吟香拨到背后,她又对扶柔说:“望小姐别怪罪。”
“这是小事,只是她家里怎么就这样的要靠着她呢?”
“还不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话说到一半,涂蕊打了门帘进来道:“家主叫小姐过去呢,说要查问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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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柔进了书房,见桌案上的竹简堆成了一座小山,香炉里传来一股子檀木的馨香。承砚正背对着门,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功课都会了么?”
“当然。”
“你的文章我都看过了,对女孩来说,很够用了。节后我请了新的老师,教你歌舞。”
扶柔点点头,便说起吟香的事。承砚听了,微微皱了眉头:“她是怎样将东西传递出去?府里看门不严,以后于你声名有损。”便要叫李彦来细细查问。事情查清楚了想必对吟香也有好处,可她脸皮那样薄,未必就愿意受人追问。扶柔拦下话头道:“长兄,吟香是我的侍女,理应我管。这件事长兄就权当我没提过吧,好吗?”
“这种事情,怎能轻轻揭过便罢?你还年轻,想不到这背后许多关窍,日后都要引出麻烦来的。”
“长兄位高权重,就算有麻烦,也影响不到你。”扶柔说着,转头便走,在门口截住脚步,又回过身来道:“我不小了,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会考虑。”话说得硬朗,然而视线只敢停留在承砚的鞋尖。
承砚闭眼,用手捏了捏眉头。下午李彦便带人搜查是哪个门房与府外的人私自传递东西,但行事低调,被查到的人只以为是主子屋里丢了东西要问话。
但在做洒扫的下人房里搜出扶柔的金项圈的时候,阴沉的气氛弥漫了整座府邸。
李彦直接将金项圈送到了承砚案头,扶柔的每只项圈都是定做,花色图案都与市面平常所售的不同,因此承砚一眼便认出了。
李彦回话道:“若只是丢了寻常物件还不要紧,只是这个项圈内侧刻有一个‘柔’字...现下查到的只有这一个,不知先前又有多少东西经过这奴才的手,又有多少东西流了出去。”
承砚使了个眼色,李彦便将项圈仍旧用布包好,承砚便拿到了扶柔屋里。
扶柔正坐在椅子里和吟香说话,见承砚面色不善地过来了,忙笑脸相迎,承砚看着她,将手中的东西在桌上放下。
“你自己看。”
扶柔打开了布包,“这个项圈,前儿我给王妈了,怎么在长兄这里?哦,这是长兄赐的东西,我本不该随意给人的,可王妈家里的老人小孩都生着病,我手头又没现钱,就叫她先拿去救急,到底是金子打的,我想值几个钱。回头她的事忙完了,还给我送回来呢。这个项圈是平常,其它几个我知道是长兄亲自挑的图样,都收得好好的在箱子里放着呢,不信,长兄去看。”
承砚冷笑了一声,“你知道这个东西在谁那?外厅洒扫的下人房里!一个姓王一个姓吴,沾的哪门子亲戚?”
扶柔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支吾道:“大概...大概王妈是托她买药呢?”
“幺妹,你房里的事,你房里的人,长兄是不该过问,”承砚的视线扫过吟香,“可这件事现在牵扯到了府外,你仔细给我说,你还给了他们多少东西?尤其是上面有刻字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我...”扶柔犯了难,背四书五经她很在行,但要她记住自己屋里什么时候出去了什么东西,这简直难如登天了。平时她也不怎么留心,她奉行的是柳府大同那一套,平时和下人称名道姓,下人们除了每月能从账房领到自己的月钱,扶柔还会从自己的月例银里额外给她们发一份赏钱,除此之外扶柔还会额外询问各人的家里情况,但凡有什么困难之处扶柔都会想法子补贴一二。
“我实在记不清了,长兄不要考我了。”
“你知道这事有多重要?闺阁女儿的东西流传在外,女儿家清誉受损,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
“我本来也没想着和谁成亲,我只要一辈子侍奉长兄就好了。”
“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这中间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我的婚事,我怎么不能说话?今天我就对着柳家列祖列宗发誓,扶柔终身不嫁,长兄要是想成亲,扶柔就帮您教育孩子。”
承砚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吟香不敢动,在一旁观战的涂蕊此时已经偷偷拉来了噙霜,噙霜很会看风向,开口打破了僵局:“家主恕罪,奴才有话要回,不知可否?”
承砚颔首,噙霜便跪着说:“小姐的一切首饰衣物都是奴才负责看管的,平常小姐拿了什么,奴才都记着,有刻字的,只有这一样,能看出是我们柳府的东西的,还有三匹布,其它的都是普通物件,小姐要拿项圈给人的时候,奴才也曾劝阻,但小姐心软,奴才只得破了规矩。原先小姐点名要拿那个刻了‘柳家幺女’的项圈,奴才换了如今这个,奴才自知罪该万死,但请家主恕罪。”
“既是小姐的吩咐,罚了你这个贴身侍婢,又该怎么罚小姐?”承砚看向扶柔,扶柔已将腰间垂下的一段腰带都揉皱了。
“起来吧,噙霜,你比小姐大几岁,以后小姐要送出去什么东西,你留心着,若是不妥的,不许小姐送。明白了吗?”
噙霜应是。
“幺妹,这几天你就在自己房里闭门思过。用饭也不必去前院了,下人会送到你房里来。其它的下人,依照家法,都会处置。如果你怜悯他们,就要约束好自己的言行举止。”
扶柔见他脸色稍缓,不敢再顶嘴,又道声歉,送他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扶柔只能在房里听着府外的鞭炮声响。这是她和长兄团聚后的第一个元旦,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去街上看人舞灯,去点鞭炮,而且长兄会陪着自己,就算天气冷,心里也是暖的。可现在她惹长兄生气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事情真有这么严重吗?她确实不该不打招呼,就把长兄给自己的东西送人,恐怕他误会自己轻视他的关心了吧?可既然送了我,不就是我的东西吗?况且她不打招呼有不打招呼的缘由,长兄若是知道自己是为了张妈,肯定不同意,他对张妈的认识可比自己要浅多了。
吟香在远处看着扶柔闷闷不乐的样子,叹了口气。噙霜道:“我的好姐姐,你还是干你的活吧。你以为咱们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吗?我告诉你,家主这已经是恩德浩荡了。我听说,有人挨了三十板子,没了半条命,不能回老家休养,又请不到医生,已经病死了。”
吟香捂住了嘴,“这...”
原来实行家法就是这样的下场,吟香不由心有戚戚。
涂蕊从另一边靠近吟香,道:“小姐觉得无聊,怎么不看书?”
“你看这书,都被我翻成草纸了。我想出府玩。一年只有一次元旦,我却在这里,唉...”
“就算家主不禁小姐的足,小姐也出不去呀。哪有大家族的女儿上街抛头露面的呢?况且街上热闹是热闹,可女人上了街,那就像块肉,要是给歹人叼去了,这辈子就完了。我老家邻居的女儿,就是有一年元旦出门看人舞鱼灯,叫拐子拐去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呢。”
“他们没去衙门?”
“去了,天底下人这么多,上哪给你找去。”
老嬷嬷也说话了:“小姐要是裹上一双小脚,脑子里的念头就不会这么多,也就不会觉得苦闷了。可惜小姐过了年纪,就算再裹,也裹不成好的了。”
“什么裹小脚?”扶柔问道。
老嬷嬷便将裹小脚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女孩儿是怎样的年幼,父母是怎样的不忍心,但想到是为了女儿将来能嫁个好人家,父母不得不狠下心。
小女孩是怎样的哀嚎,骨头是怎样被生生掰断,脚肉是怎样烂,怎样流脓水,裹脚布长得好像怎么也卷不完似的,最后一双能跑能跳的脚被裹成粽子大小,脚的主人再也没办法靠自己走一步路了,成日只能坐在屋子里。
“这才叫女孩家的贞静。”嬷嬷补充道。
扶柔将自己的双脚往椅子下缩了缩,“我真想把她们都接到府里来,跟我一样有慈爱的兄长,而且不用裹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