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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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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出,朱祁隽、冯继贞回头看她,连着衙门里瘦弱的衙吏也跟着齐唰唰地转头看过来。
冯继贞哭丧着脸,近乎哀求,“我的姑奶奶,八百文一斗还低?这才几天,涨了两百文,再这么涨下去,谁都活不下去了。”
他说的也是实情,关中连着两三年没有收成,现今关中的粮价一天一个样,八百文一斗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再涨莫说关中的百姓接受不了,恐怕他这节度使也吃不起粮食了。
要知道粮价正常时不过一百五十文一斗。
《周明志事》上记载着大周七年之乱时,国内粮价一度达到了一千文一斗,战乱结束不到两年,国内粮价迅速回落到了一百二十文一斗。
乾宁七年,大魏无战事,这关中粮价却到了快与周七年之乱时的水平。
莫说冯继贞害怕,朱祁隽也是心惊肉跳,双双拿眼看着她,心说你无官一身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到头来却是要他们两个在后边跟着擦屁股。
并且还是那种越擦越脏的。
冯婉菇微一沉吟,她不当政,不知当政的苦,可她也有自己的苦,只是现在一时被朱祁隽挡了回去。
要不是跟着他一起来关中,八成她这会儿会在大理寺,跟卢宗正他们扯着那些刺客到底去没去东山村,又或者那三个人去哪了?
反正她不是父母官,又不是关中赈济使,不需要负责,索性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粮价一天疯涨一天,可也没见着两位父母官想什么策略降下来。”
冯继贞语塞,低下头去,朱祁隽正要开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反驳得很无力,干脆也闭上嘴巴,只是睨着她,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冯婉菇看他们两个不作声,八成猜出他们心里在想“看你这个狗嘴能不能吐出象牙来”,权且当作不知,“二位爷也管不了粮价,又一时半会运不来充足的粮。”
朱祁隽插话进来,“我已命江南诸节度使各抽调一千军押粮入关中。”
他说话的语气好似马上就可以解决关中无粮的问题,冯继贞闻言两眼立马放亮,感恩似的想起身去谢,可冯婉菇却冷哼一声,“等运到关中,还能剩下几成?”
江南离关中三千余里,虽说千人的运输队伍一次也能押运不少的粮食,但路上也要消耗,等到了关中,能剩下三五成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朱祁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前领军作战,粮草起运地的量与目的地接收量之间是有明显差别的,这是正常现象。
半中数百万百姓,几千石粮食可远远不够,这是空耗财力人力不讨好的法子。
也是目前朱祁隽能想到用到的法子,如果今岁江南收成出了茬子,他以前的军功可都会折在关中。
冯婉菇出了个主意,“派人到江南去散发消息,说不管是谁,只要是在大魏国内,都可以自由运粮。朝廷再下个明旨,沿官道通关,只要拿着运粮的文书,都可以免税。再散道消息,说关中粮价大涨,到现在已经是一千文一斗了。”
冯继贞一怔,这倒是不错的法儿,可听到后半句时,又愣住了,一千文一斗的粮价传到洛阳皇上耳里,恐怕只会怪他俩不干事,任由粮价上涨,闹得全国都知晓了,全国除了看他俩的笑话,还会看高坐在御座上那位的话话。
他转眼去看坐在上首的朱祁隽,眼神中征询着意见。
朱祁隽眼珠珠溜溜地转了几圈,思索半晌后,点头应道:“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大不要丢爵掉脑袋。”
冯继贞悻悻不作声。
朱祁隽奏报洛阳后,皇上对他提出的自由运粮和官道免税的法子很是称赞,嘱于中书省立刻施行,但对于关中的粮价,却是严厉的批评。
冯婉菇说:“让其他富余的粮往关中运有了由头,但还没有劲头,得再烧一把旺火才行。”
朱祁隽向她请教“烧什么火”,她道:“得让关中的粮价再涨高一些,并且要在一段时间内只涨不跌。”
朱祁隽大跌眼镜,冯继贞旋即变色,“皇上对我等在关中不遏制粮价已然大发雷霆,如今还要粮价涨,姑娘莫不是想让关中的百姓变成流民?”
冯婉菇道:“各地粮食已经运来,他们每日也有吃的,不至于饿死人,三皇子再派军兵往来巡查,严厉打击聚众闹事的,谁还敢去抢烧打劫?”
“可也不能再让粮价涨上去。”
“可有富户没粮吃,饿死了?”
冯继贞一愣,“这倒没有,他们有钱有粮,肯定饿不着。”
“三皇子和冯节度使手中有兵,敢不敢直接把关中富户给抄了?”
二人变色,摇头。
“那就是了。其实他们也矛盾得很,一面粮价涨得高,也想卖多的粮,好在饥荒年发个国难财,另一面既怕粮食卖了自己没吃的,又怕粮价高没人买。”冯婉菇顿了一顿,“其实他们最怕的还是没粮,所以你们看,粮市有点粮,就有人来买。”
朱祁隽有些明白了,“你是说粮市买粮的都是关中富户?”
看他吃惊的神色,冯继贞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喝:“来人!”
哄抬粮价的“真凶”找到,接下来就好办了,之前还没有由头去抓这些富户,现下好了,抓了既能向皇上交待,保了乌纱帽,又能顺便把富户家的粮食抄出来,一举三得。
朱祁隽下巴抬起,对他一努,忙不迭地喊着,“诶诶,冯大人干什么去?”
冯继贞定身转头,一脸迷惑,“抓人啊!”
“回来!”朱祁隽没好气地道,“难道粮价高就不许人买了?”
冯继贞回过神,为刚才的冲动和不周表示歉意,“被这赈济、粮价事闹昏了头。”
冯婉菇笑道:“他们钱多,不怕粮价涨,就怕粮价不涨。我倒觉得三皇子可以派人去粮市再拱拱火,好教天下都知道这里的粮价真的只涨不跌。”
很多时候,人的心理是扭曲的,价贱时不买,价高时反而趋之若鹜,争相购买。
关中粮食本来就少之又少,就算是外地粮运来,也是杯水车薪。
这里有三皇子坐镇,带着全府的兵丁可以直接让粮市的价格压下来,但是能压下来多少,能压多久,这两样不考虑周详,关中赈济一事就办不好。
朱祁隽跟着笑起来,“跌价不好办,涨价还不好办吗?”跟身旁之人耳语了一翻,那人疑惑地跑出去。
过不两日,关中的粮价果然迎风而涨,从先前的八百文一斗,涨到了一千文。
消息传至洛阳,魏帝雷霆震怒,把宫里的茶碟摔碎不少,大骂着:“看你领军作战倒有模有样,怎么办起差事来这般没用。”
怒批的旨意第二日便到了长安,朱祁隽领了旨,把皇帝的朱批放在冯继贞面前,那如血的红字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刺扎进心脏,只看了大半,冯继贞已是神色大变,惶恐不安。
“殿下,臣还是派兵去粮市,这样下去可不行。”
冯婉菇忽地笑了,眼中的笑意很是奸邪,让人看了恨不得上去抽上几个嘴巴子。
朱祁隽伸手朝外一招,一人跑进来,是一起来的三皇子府里随从,“去,再到粮市拱拱火。”
那人应声跑出去。
冯继贞看着那人跑出去,又回眼去看三皇子,“殿,殿下,你这是要了老臣的命。”
他神情紧张无比,两眼全无色彩,一副死了考妣的样子,拿出节度使大印,往三皇子面前的案子上一放,“得,这节度使老臣也不敢再当下去了,殿下奏明圣上,另派贤良来。”
朱祁隽哈哈大笑,笑他怎地如此迂腐,亏还是一镇节度使,脑子却不太好使。
冯继贞被笑得没脾气,也不管他是三皇子,抖擞着把身子往案前一站,“臣现在回去写折子,一五一十全讲明了。”
“节度使大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冯婉菇叹着气,“粮价不涨,谁帮着把粮运来关中?”
他还是不太明白,人有时候就是会认死理,就跟脑子里被塞了浆糊一样,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疑惑地看向二人,见他们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得意的笑,心中甚难理解,这当口还笑得出来。
这时,衙外一声高呼:“户部侍郎刘济善到!”
冯继贞面如死灰,这下好了,节度使算是当到头了,搞不好还会闹个抄家。
朱祁隽下堂去迎接,刘济善一见三皇子亲出衙来迎,忙行礼打喝,“臣刘济善拜见三皇子殿下!”
扶他入了堂,坐定后,刘济善直言:“圣上日夜忧心关中,可听闻关中粮价一天一个价,愁容满面,以至茶不思、饭不吃,惊扰圣体,臣等甚是不安。圣上遣臣来,有话要问。殿下来关中已有十日,赈济一事办得如何?粮食筹得如何?粮价又如何?臣到衙门路上,听说一斗米已涨至一千文一斗,真是骇人听闻!”
朱祁隽拱手遥摇上拜,“让圣上忧心关中,是臣之过。”既而面色恢复正常,“圣上想一劳永逸解决关中,还是只解决眼前?”
刘济善郑重地道:“臣临行时,圣上特意嘱咐,要使关中百姓能安定下来。”
“如此便是,”朱祁隽卖了个关子,“虽事急,但却不能用猛药,而须以柔和汤药服之。”
刘济善担心地道:“若闹出流民,该如何向圣上交待?”
朱祁隽让他放心,“兵丁日夜在外巡查,只要灾民不闹事便好,断不会出流民。”
“殿下,你心忒大了些!”冯继贞一颗悬着的心又往上提了提,马上快从嗓子眼跑出来了。
一人跑进来禀报:“粮市米价涨了一百文。”
到了一千一百文一斗的价格。
刘济善、冯继贞面面相觑,急得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