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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回 请君入瓮 连横合纵 ...

  •   这名译者相貌斯文,没想到竟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他将宝刀双手奉还给今元,随即又站到今元身侧。
      雾绡姬见他杀人性命如割草芥,自始至终都是秀眉轻淡,面色从容,等今元取出白绢擦拭刀锋,合刀入鞘后,雾绡方说道:“尊驾积雷霆之怒,发虎狼之威,暴怒之中擅杀人命,雾绡不管,但你弄脏我的地方,这该如何说法?”
      今元神色倨傲,不以为意,译者代传解释道:“实在是潜龙帮欺人太甚,殿下一时激怒,惊扰仙子大驾,在下先替殿下陪个不是。至于这等蟊贼的尸身,实在不能唐突镜花的仙颜,就由我们东瀛武士带走吧。到时就说遇刺身亡,殿下也正好看看,申远见他派来下毒的刺客如今被我们就地正法,会有什么反应?”
      雾绡颔首,“如此甚好。”
      今元义雄忿忿不平道:“我对待九龙情如手足,想不到这些豺狼毒如蛇蝎。居然包藏祸心,一意想要在下的性命!中原人,真是狡猾奸诈,不能相信!”
      雾绡姬道:“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尊驾听否?”
      今元平复心绪,缓声道:“今日若非仙子谨慎,在下已中他们的毒计,此时早魂归三途,仙子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雾绡说道:“贵部和潜龙帮虽然早有结盟之意,今元将军更亲遣尊驾前来商议联盟之举,其意不可谓不诚。”
      今元听她言语,连连称是,心中对潜龙帮愈发怨愤。雾绡续道:“然而现在联盟因故暂时搁置,天临军谨慎行事,不肯妄动,这也导致举事大业一再迁延。东瀛也就罢了,结盟即使不成,退守东海还能徐图再进。潜龙帮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敬帘号称东南铁壁,精锐之师,潜龙帮勾连悍匪,私结战船于江津蠢动,一旦为虎台所察,恐怕未及起事,就要招致灭顶之灾。”
      今元寒声冷笑道:“所以他们才这么心急如焚,甚至不惜做这种龌蹉的事!天临军一日不动,他们就无法举事,越是迁延,潜龙帮的处境就越是危险。所以,他们才想要对付我,想将我置之死地!”
      雾绡道:“还远不止这样。倘若殿下与我身死,潜龙帮大可将罪责推给虎台。这正是祸水东引的毒计。等今元将军听到厄讯,盛怒之际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大举西进。而境主顾念到和我的师徒情谊,也定会鼎力相助。那时即使没有打开铁壁的钥匙,三方会盟之下,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潜龙帮也未必大业不成。”
      今元恍然大悟,当即拍案而起,“原来如此,好厉害的算计,好恶毒的心机!他们以为我天临军可欺不成?在下这就去召集岛内外武士,准备跟这群背信弃义的小人决一死战!”
      雾绡不紧不慢,悠悠然说道:“尊驾且请息怒,听我一言。中原有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天临军虽然称雄海外,但九龙岛和鹿河内外却是潜龙帮的根基所在,势力之强,深不可测。以现在你和我在岛中的势力,即使结盟,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今元闻言,也渐渐冷静下来,对雾绡的话不由深以为然,道:“依仙子看法,我们该如何是好?就怕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潜龙帮却未必会给你我喘息之机啊!”
      雾绡神色从容,道:“你暂且回去,千万隐忍,不可露出破绽。等雾绡心有成竹,会再请尊驾过来商议。”
      今元似是诧异她的镇静,但也知此时此地不能久留,遂命人将管事的尸首抬出去,向雾绡就此告辞。
      南院外遍布潜龙帮的眼线,众目睽睽,当然不能说这人是遇刺身亡。今元索性对外宣称,说这人心怀不轨,意图行刺,被今元察觉之后当场斩杀。
      今元暗想,这件事若是雾绡姬的设计,申远定要来找他兴师问罪,但要是申远不敢来,那就恰恰说明他心中有鬼。
      是的,直到现在,今元也并没有完全相信雾绡姬。
      等确定今元义雄领着众武士退出南院,镜花身旁的人身躯就略微垮塌,显出松懈模样。少女一边摘去兜帽,一边舒出胸中浊气,说道:“哎呀,可差点把我给憋坏咯,我们这么辛苦,步步为营的,你们说,这计划能行吗?”
      女人年轻美丽,娇媚灵动,正是鸣凤——舒绿乔。
      “那些倭寇,真的会和潜龙帮的人反目成仇,转而跟我们合作?”
      雾绡看向右边的侍女,道:“妹妹不是说过吗?不求立竿见影,只要能使两派离心,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右边的少女拨开纱帘,款步走出去,她身姿婀娜,举止之间,犹如冰魂雪魄,气质天成,她正是玲珑,雁妃晚。
      雁妃晚走到倒地的女人身前,叫道:“好了,起来吧。”
      那黑斗篷女人听到声音,居然奇异的坐起身来,身手敏捷的从袖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药丸,仰首吞没。
      本来开始发红溃烂的面容竟然在消退,显出女人清秀的脸庞。
      雾绡姬见状,不免怜惜道:“立荷,难为你了。让你这样装痴卖傻,真是委屈了你。不过你的戏演得不错,起来吧。”
      那女人站起身,执礼道:“愿为师姐效劳。”
      原来这名巫山弟子并没有被管事买通,或者说,被买通的奸细,并不是她。她是真真确确的巫山弟子,是雾绡姬的心腹,名叫立荷。
      雁妃晚问道:“那个女人呢?还活着吗?”
      立荷回道:“还活着,姐妹们已经将她控制住,就秘密看管在南院一间房里。”
      雁妃晚道:“说说看吧,你们都看到了些什么?行动没有没疏漏的地方?”
      立荷虽知她身份未明,但她却是目前雾绡师姐最信任的人。她目光看向雾绡,师姐颔首,她也就将一切和盘托出。
      “是,回师姐的话。姐妹们遵照师姐的吩咐,早就将那名管事暗中监视起来,也知道最近他和岛中的一名侍女相好。”
      “今日,南院来客,那名管事果如师姐所料,迫不及待的指使侍女披上斗篷,扮作巫山弟子前来奉茶。我依师姐所言,半路将她截住,就此偷梁换柱将茶水换掉。来这里之前,我事先估算过时间,已经服过狼花毒。就等被师姐勘破,等待毒性发作,好藉此瞒天过海,让那些倭贼对我们深信不疑。”
      雾绡颔首微笑,称赞道:“立菏,你做得很好。他们在茶中下的是什么药,你验过了吗?”
      立荷一时语噎,双目微微潮红,犹豫羞怯道:“立荷虽未曾用过,但却在合欢道的弟子们那里见过。这种药物混尽茶中有轻微的茉莉香,应……应该是,“鸾凤鸣”……”
      雾绡闻言神情微异,“竟是我好师妹的手笔,当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啊。”
      雁妃晚已经猜出那是什么,她道:“当今世上,论及此道,无有更胜巫山合欢道者,申远会选这种秽药,想必对它极有信心。”
      雾绡挥手,让立荷退出去,等房门掩住,镜花说道:“尹淑澜属合欢一派,精通媚药春毒之道,鸾凤鸣是她的得意之作,只消半刻钟的功夫,就能化在水中,无色无味。而且此物药性强烈,号称无法可解。这些年,尹淑澜用它坑害过不少同门。申远这老家伙当真是卑鄙无耻,行事如此不择手段。他是想将我献给今元那厮,好博取倭寇的欢心,以示其结盟盛意。”
      雁妃晚道:“不仅如此,他还想逼姐姐您就范。倘若镜花沦为东瀛宠姬,他还能趁机将巫山弟子收归己用,或者全部送给东瀛,藉此逼迫逍遥津站队,达成三方会盟。”
      舒绿乔道:“若非那日我和晚儿听到他的密谋,对这老儿早有防备,恐怕姐姐一时未察,就要遭其残害。这无耻下流的老东西,有朝一日,等他落到我的手里,我必要将他千刀万剐咯!”
      雁妃晚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作恶多端,定遭报应,你又何需如此劳心动气?现在我们身陷险境,早脱囹圄要紧。”
      雾绡姬颔首,忽然说道:“雏红那边传来消息,今夜寅时二刻,北院起风,妹妹们准备的如何?”
      雁妃晚明眸含笑,意味深长道:“既然有风起,我们正好藉机煽风点火……”

      丁堰其人,年纪未过不惑,为嘲风坛辛节麾下的副坛主,身居要位,素以阴刻狠厉,薄情寡义闻名。
      江湖人称其,“催命判官”,或是“铁判官”!
      丁堰一对镔铁银花刺心笔点穴穿心,诡异莫测,使鹿河两岸枭雄豪客心惊胆寒。这人其实还有别的名号,是为“辣手摧花”。皆因其贪花好色,且手段凶残,故有此名。
      丁堰喜欢年轻的美人,一旦相中,必然巧取豪夺,不择手段,但得到之后,不消三日,又会将人活活折磨致死,情状之凄惨,见之伤情。
      江湖风传,丁堰年轻时是江中豪强巨鲸帮的副帮主,后来因为一名江南名妓和帮派首脑争风吃醋。
      烟花之地迎来送往,杨柳攀高富贵,名妓委身权位本是寻常之事,但丁堰性情偏激,居然在酒宴时犯上弑主,当场将巨鲸帮帮主的脑袋砍下来献给御龙真君,举众投诚,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然悖主之徒不堪信任,加之潜龙九子权重位高,甚至连副坛主都是坛主的心腹,因此他这第三副坛主的位置一坐就是十余年,再无高迁。
      而今江湖事业已难再进,好在情场却是收之西隅。
      今晚“催命判官”丁堰就在窗棂夹缝收到信笺,有人约他寅时二刻,在北院外的石山相会。这纸上只标注着时辰地点,最末却没有落款,但递笺之人是谁,他却心知肚明。
      饶他是个草莽英雄,绿林好汉,此时也不禁热血翻涌,坐立激昂起来。纵然他早非当时那样年轻气盛,执信风花雪月,但现在这名年轻少女的爱慕还是让他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彷如他重新做回当初的少年郎般。
      丁堰捏着纸笺,来回踱步,不免有些心花怒放,忘乎所以。都说巫山无情道的女人与合欢道不同,皆是洁身自爱,骄傲纯洁的高岭之花。如今看来,不谙世事是真,冰清玉洁却是未必。
      他不过略施手段,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对他难以自持的投怀送抱?
      丁堰冷笑,浅薄的唇显出危险的弧度,又复翻看信笺,想起少女怯生生的对他说过,“君为女萝草,妾作兔丝花”这种肉麻至极的情话,不由嗤之以鼻。
      “这世间的女人都如出一辙,个个水性杨花,该死的很。”
      他不过是在她受同门欺辱时出手相助,之后他还刻意制造出多次偶遇,一来二去,那个愚蠢的姑娘居然就此芳心暗许,频频递书传情,实在是天真可怜到令人发笑。
      既然生的这般蠢钝,与其将来让不知道哪里的小白脸骗去,倒不如死在他的手里,总算干净利落。虽说他素来以强硬的手段迫人就范,但凡女子皆视他如阎罗鬼煞,见之肝胆俱裂。
      每每想起那些女人无辜屈死在他面前时,那种怨恨凄厉,充满哀求和恐惧的眼神都能使他感到身心愉悦,不能自已。
      现在他首次尝试要将这名倾慕他的少女活活折磨致死,让这贱人由喜悦到恐惧,由恐惧而生出绝望,那种悔不当初,痛苦不堪的表情,光是想想,都让他兴奋到无法自拔。
      今晚,就将那小妮子给办咯。
      丁堰已经受够陪她演这种“才子佳人”的戏码,决定今晚就让这出好戏结局,他素来是没有什么耐性的。
      要是那个小贱人侍候得好,让他到时顺心顺意,他说不定还能大发慈悲留她消遣两天,要是那贱人不识抬举,让他不高兴,他就将这条母狗赏给手底那里恶棍耍玩,量她也不敢在镜花面前胡说八道。
      待到深夜,丁堰先一番沐浴更衣,再披上黑斗篷,袖里藏着随身兵器,趁着夜色潜出房去。
      这次去到底是幽会,自然要选个僻静无人的所在,南北院之隔的石山确是个好去处,他再将斗篷一披,就算叫人撞破,也只当是巫山弟子罢了。
      丁堰是寅时一刻出的门,这南北院巡值的轮换规制他再熟悉不过。小心绕过巡防,一人穿到南院,来到那座石山。时至夤夜,此时此处无人巡视,丁堰斗篷遮脸,隐入夜色当中,石山里面不见半条人影,只闻虫声呖呖,此起彼伏。
      丁堰锐眼如电,左右环顾,不见来人,也不知对方是到还是没到,连忙压低嗓音,小心唤道:“红姑娘,红姑娘,小可按时赴约,姑娘你在吗?红姑娘……”
      交唤两声,没见回应,不由心生疑窦,暗道:“敢莫是那小贱人在寻老子开心不成?”心中光火,偏又不甘就这样回去,边走边唤。等他往假山深处走出七八步,幽暗之间,丁堰忽然窥见石山的角落里,似有一物倒卧在地。
      丁堰慌忙上前,还没看清面貌,就知道这分明就是一具女人的尸身!丁堰登时惊魂,失声叫道:“红姑娘?”
      还没等他近前看个仔细,突然就见一道人影从石山背后蹿出,一柄短刀已刺向他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丁堰千钧一发之际,偏身让过,右手成爪,直抓来人手肘关节,那人匆匆躲过,见一击不中,身如闪电,疾掠而去。
      “来……”
      情急之时,丁堰正要开口叫人,忽然想到什么,又急忙罢住。心中暗想,今夜他乔装改扮和巫山的女人幽会,雏红莫明暴毙,若是他在此处示警,引来别人,一旦坛主和镜花追究起来,只怕到时他是百口莫辩,这样的做法万万使不得。
      想到这里,他旋即飞身往北院追去,早脱离这是非之地为妙。追击之时一念又想,才然看那身影,纤细柔弱,当是女子无疑,她暗中偷袭也没能伤我,可见武功平平,近来九龙岛中屡发命案,说不得正与此人有关,我若将她擒获,岂非就是大功一件?又何苦叫来旁人分我的功劳?再进一步虽然无望,但到时财宝和美人必不能亏待我。雏红已死,我还得找别个女人耍耍。
      一念及此,丁堰双眼发亮,越过拱门,追进北院内。这里是倭寇客居之所,雕梁画柱,层台累榭。此时是夜深时分,客人早已安寝深眠,巡卫还没到此处。他轻功甚好,身形如电,没用多时已能看见一道魅影往一处偏院掠去。
      丁堰心中暗喜,见那人倏忽闪进角落那间偏房里,他旋即追到门外。
      铁判官纵横江湖久矣,见刺客进房半刻,房内却没一点声响,也没亮起火光,心中不由暗生疑窦。难道这里无人居住,房间里居然没有一人惊醒?
      他贴耳倾听一阵,房内依然死寂,没有半分动静。丁堰心中生出危险的预感来,他料想其中必有埋伏,因此不敢莽撞犯险。先从袖中取出他那对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镔铁银花笔,这才万分小心的用笔点开房门。
      房门半开,丁堰走进房中,突的一股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瞬间令他汗毛倒竖起来。
      双眼还没习惯黑暗,一道巨影就从黑暗中夹缠着风声扑近袭来。丁堰未及思索,右手镔铁笔一转,就势往前刺去,就听噗嗤一声肉响,笔上巨影突然猛沉,随即滑落在地。
      丁堰心中陡然震动,忽觉全身发寒,等他双目闪起精光,放眼看去,更是瞠目结舌,虎躯颤颤,发不出半点声响。
      但见这间房内,倭人装束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满地,俱是死状凄惨,形容恐怖。再看他的脚下,刚刚向他扑来的哪里是什么刺客?正是一具倭人早已死去的尸身!
      不妙!
      中了那厮毒计啦!
      丁堰心念电转,一息之间已知正中诡计,登时面白如纸,惨无人色。还不待他退出房内,就听身后响起一声洪亮的惊叫,“来人哪!有刺客!快来人哪——”
      “梆梆梆!”
      “梆梆梆!”
      一阵紧凑的,示警的锣声让整座北院都要沸腾起来。一名巡卫正在他身后三丈外,左手提着灯,右手执刀,正用刀面敲锣示警。
      “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丁堰心知,若在此时被人擒住,那真是人赃并获,百口莫辩,当时情急,脚底生风,拔身而起,掠过三丈之地,一笔刺出,立刻结果巡卫的性命。
      呼警之声戛然而止,丁堰哪敢犹疑,旋即轻身翻出院墙。他心中又惊又惧,脚步轻疾,转眼就已逃出数十丈之远。稍定气息,往后看去,登时骇的两眼瞪圆,险些魂飞天外。
      数道人影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跗骨之蛆般紧紧追在他后面。那些黑衣蒙面的武士身法之快直是丁堰见所未见,惊疑慌乱之际,居然已被忍者追到他的足后!
      眼见就要被围住,丁堰情急不能他顾,当即狠下心来拼死搏战。他脚步急急顿住,身体就势后仰,双笔反身刺去,正如双龙出海,直击最近那两人的心口,出招极其阴毒狠厉。
      谁知来人的身法诡异奇绝,那两人身体忽的左拧右转,原本要正中心口的铁笔居然同时双双落空。丁堰后仰,力量用尽,已是胸口朝天,破绽百出,二人一左一右,举起刀背下劈,丁堰当即就被两股巨力压倒在原地,动弹不得。
      铁判官如今惊悔莫及,心中暗暗叫苦,直道:万事休矣!吾命休矣!
      等今元义雄率领家甲武士追击在后,远远就看见四名忍者一人捉着一边的手足,将一名黑袍人高高举起,行速飞掠,往这边而来。
      年轻的今元心中大喜,不枉他布置出这天罗地网,今夜终于将行刺的杀手一网成擒!他倒要看看,这只三番四次在他眼皮底下捣乱的老鼠长的是什么模样。他要让愚弄他的混蛋知道他的厉害!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四名忍者见到主子,忙从屋顶直跃下来,两人按押着刺客,两人单膝触地,跪在今元面前。
      今元义雄正在打量着黑袍的模样,见他体型虽不雄阔,身量还算颀长高挑,这绝非是女子该有的形态。他蹙起眉,“这就是刺客?”
      跪着的忍者回道:“是。我们循着声追击过来,正好在北院截获这人。”
      另外一名忍者站起身来,手里捧着一对镔铁银花笔,恭恭敬敬的奉给今元。今元义雄接过那对铁笔,在微光之下,清晰可见笔尖之上未干的血迹。
      今元盯着那对染血的奇形兵刃,登时怨愤滔天,怒不可遏,他的身躯开始不住颤抖起来,盯着黑袍人的眼睛仿佛淬毒般,阴冷可怖,令人战栗。
      译者转述着他的愤怒,道:“你就是刺客?”
      字字句句,如同无形的刀刃扎进丁堰的身体里,使他身躯颤颤,两腿发软,嗫嗫嚅嚅的,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今元面色愈发阴沉,以目示意左右忍者。当他们扯开黑袍人遮掩面目的兜帽时,摇曳火光之中,现出一张他们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的脸。
      今元义雄甫见此人,倏忽双目瞪圆,倒抽凉气,震惊让他在瞬间面色就如纸样苍白。
      他紧攥着铁笔,身躯颤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丁堰这人,和他并没有深厚的交情,但他在这岛中数月,也知道这丁堰是龙三子辛节的左膀右臂,算是这潜龙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今元义雄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雾绡姬说的居然会是真的!暗杀他天临军的刺客,居然真的是潜龙帮的人!
      可笑他今元自负聪明,以为和潜龙帮结盟在即,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万不会中她雾绡姬的挑拨离间之计。没想到竟是他彻头彻尾的被这群老儿算计的明明白白,被当作蠢货般鄙夷,却还自以为聪明。
      一念及此,今元义雄登时怒火攻心,险些就要站不住,他手指颤巍巍指着丁堰,恨道:“是你?是你!好,好的很呐!中原人,你们,你们这些中原人!”
      丁堰见到他那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眼神,不由两股战战,口中忙叫道:“殿下!殿下!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我,我也是遭人陷害,迫不得已的啊!”
      译者怒道:“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讲?”
      丁堰一怔,当时不能言语。忽的,远处铜锣声响,伴随着漫天嘈杂之声,显是潜龙帮的人马循迹而来。
      今元义雄面寒如霜,眸光暗沉,丁堰却如蒙大赦,高声叫道:“兄弟们救我——辛坛主救我啊啊——”
      可惜这里喧嚣四起,丁堰呼号之声犹如泥牛入海,不见回响。
      今元目光陡然一寒,忍者当即会意,立时卸掉这铁判官的下颌,端的心狠手辣。
      丁堰下颌脱臼变形,痛苦的翕动着嘴,显得甚是滑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看着今元的眼神愈发恐惧,又要跪地求饶。
      今元随即吩咐左右道:“将这人秘密收监起来,不要走漏半点风声,”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呵,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好让他知道,东瀛的天临军势,绝非任人宰割之辈,让他见识见识,你们忍者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左右领命,丁堰恐惧至极,不住挣扎蹬腿想要叩头求饶,他虽不通东瀛语言,但今元义雄那双眼睛,彷如盯着将死猎物般的眼睛,也让他明白,落到他们手里,自己的下场定然惨不可言。
      译者此时请命,他谙熟齐语,拷问齐人,自然是当仁不让。今元挥挥手让他也跟着去。待忍者将丁堰带下,潜龙帮部众执火提刀赶到。
      今元不想跟这些无用之徒纠缠,留下一人善后,当即率领众僚臣离去。
      一行人回北院,半路,一名家臣劝道:“殿下,中土齐人背信弃义,实不可信,如今我们既然抓到行凶的刺客,这件事迟早要惊动潜龙帮的诸位坛主。为免受制于人,殿下宜早作计议。”
      今元义雄倏忽停住脚步,默然不发一语。
      另一人也认同道:“没错,潜龙九子心机深沉,若非天临之君庇佑,让这些小人计划败露,恐怕后果无法想象。中土的恶狼十分狡诈阴毒,早晚要和我们撕破脸皮,到时刀兵相向起来,我们要吃大亏的。殿下应该准备先发行动,不可再存仁义之心。”
      今元义雄闻言,来回踱步,沉吟不语,似是疑心未定,难以决断。
      左右进言劝诫道:“殿下,我们都是今元家的,幕僚和家臣,愿为天临军和今元家粉身碎骨,死不足惜。殿下是今元家的血脉,天临军势未来的根基,绝不能有半点损伤!”
      “我们愿拼尽全力保护殿下,杀出一条血路,送殿下出岛!”
      今元义雄见家臣们忠心护主,颇为触动,忽然眉峰紧敛,向前踏步,家臣们喜道:“殿下!”
      今元却说道:“先去北院案发现场,等我看过,再做区处。”
      家臣们皆俯身称是。今元率众部返回,负责勘测现场的山冈奉行见是他来,连忙迎上来,“殿下,可有抓住凶手?”
      今元没有回答,踏步走进房中。但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卧满地,俱都双目圆睁,死状甚是凄惨,这房中却无明显挣扎搏斗的迹象。
      今元越看越是愤怒憎恨,不能自已,恨不能当场将丁堰拖回来,活生生将他剐咯!
      追随他到中原的军卒武士皆可以说是他的直属心腹,忠诚可靠,想不到这些部下没有死在虎台的战船上,葬身在鹿河滚滚波涛里,居然命丧在联盟势力之手,怎能不让人怨怒难平?
      今元义雄暗缓气息,强行平和怒火后,问道:“山冈奉行你查验过尸首了吗?”
      老奉行恭恭敬敬,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道:“是的,我已验看过包含潜龙帮巡卫在内的七具尸体,五人皆为快刀薄刃所杀,都是一刀封喉,刀法非常利落。”
      今元敛眉沉吟道:“潜龙帮的分水刀?”
      山冈听他言语沉静,遂也谨慎的回答道:“是,确和潜龙帮的夜行分水刀造成的伤寇极为相似。”
      今元道:“你说,五个人死于锋利短刀。那么,还有两个呢?”
      山冈指着倒在门前的那具尸身道:“这名武士,身上虽有刀伤,但也有类似于尖锐的刺伤,依我看来,恐怕他胸前的穿透之伤,才是他毙命的原因。”
      今元眉峰皱得更紧,他抬起手,身后一人连忙将一对铁笔奉上来,示意山冈查看。老奉行接过这对兵刃,打量两眼,当即肯定道:“就是此物。与尸身的伤口别无二致,而且这对铁笔上的血迹都没干透,可以肯定这就是凶器!”
      今元虽早有意料,此时也难免心中骤沉。他看看门前的尸体,又望向距离这门三丈外的巡卫的尸身,说道:“我想,现在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他踱步走出房门,边走边向众人道,“今夜,刺客前来刺杀。刺客的武功高强,身法迅捷,不仅避过巡值的帮众……不,甚至,他们根本不需要避过巡值的人。”
      刺客只需提前和巡值帮众通好暗号,要过来北院行刺,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今元义雄哑然失笑,“这些杂种,他们在武士们熟睡之时就用锋利的短刀轻易夺走他们的性命,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让某个人断后,却没想到这些尸体当中居然还有人一息尚存。那名武士临死之前奋起反扑,凶徒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使出自己看家的兵器,这才让一具尸体上留下了两种致命伤。所以,最后的这名武士才会倒毙在门前。”
      今元看向门外巡值帮众的尸体,续道:“然后,武士的死惊动巡值的卫士,这名卫士并不知道凶徒的计划,高声叫喊起来。为免遭到围杀,凶徒立刻杀人灭口,并且迅速逃离现场。”
      众人听他所言,纷纷应和,“原来是这样。”
      家臣逢迎道:“所幸殿下英明,忍众奋勇……”
      “住口!”
      男人厉声斥责,寒目扫过,那名家臣即时噤声,缩着脑袋到旁边站下,不敢多言。
      今元沉声叹道:“原来这就是真相,多么可笑。看来,我确实不该对中原人的诚意抱有太多的幻想。”
      山冈奉行这时近过身来,对今元说道:“殿下,这房中本宿七人,如今却只发现六具尸体,没见最后一人的尸身。”
      今元微讶,似惊似喜,问道:“还有谁不在?”
      老奉行回道:“正是他们当中的使番真田。”
      今元两眼骤亮,心底生出希望来。
      真田要是幸存,必然知晓事情的真相,和潜龙帮到底是敌是友,那时必见分晓。
      今元即时命令众人道:“传令,搜索岛中各处,必要将真田使番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山冈奉行还有担忧,“这样轰轰烈烈的动作,就怕九龙岛会有阻扰。”
      今元冷冷嗤笑道:“潜龙帮的人放任刺客横行,致使我部屡遭屠戮,妄想让他们援手,无异束手就死!传令出去,暗查使番的下落,对岛中人的询问就说是在搜寻刺客,万不可走漏风声。若是潜龙帮一意阻挠,尽管让他们告诉那些人就是。”
      家臣们立刻领命,广结部众,扩网搜寻,不到半刻,立时传来回报。
      “殿下!北院外的石山当中,发现一具尸体,经人辨认,确是真田使番无疑!”
      今元遗憾道:“终是迟一步吗?”
      即刻和部属家臣同去。
      北院外一墙之隔的假石山小道中,武士的尸体倒毙在地,早已气绝。
      山冈上前验过尸身,确认是真田无误,再验看伤痕,凶器和先前的死者一般,都是被利刃所杀,死亡的时间和房中之人相近,都在寅时,难以分出先后。
      今元当即让人收敛尸身,回到北院,还没等他思虑出计策,春野号那边就传来讯息,说丁堰已经招认。
      忍者本是专门侍奉东瀛大名权贵的暗部,司职斥候,探密和暗杀,行事诡秘,手段惨绝,就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在他们手里也遭不过三番酷刑,何况是弑主求荣的“铁判官”?
      两道严刑还没用完,丁堰已经哭爹喊娘,鬼哭狼嚎的招认所有罪状。“判官”判的是别人的命,对自己的性命却极为爱惜。
      等今元义雄回到船上,坐在舱中案前,译者已经递过来一纸短笺,他展开看去,上面写着齐人的文字,不过寥寥几行。
      译者详细说明道:“从姓丁的这里搜出的物件,除去些不入流的暗器和迷药之外,这张短笺被贴身收藏着,上面写的是:寅时二刻,北院石山。”
      今元惊道:“你说什么?这上面写的是……”
      译者神情犹疑,说道:“寅时二刻,北院石山。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今元将纸笺倏忽攥紧,眉宇愈发阴沉,双目狠厉如同毒蛇猛兽般,“我部的一名使番就死在北院的石山中,正是在寅时前后。”
      译者惊道:“难道是丁堰所杀?”
      今元将短笺收进袖中,眼神思量着,审慎道:“他对这纸讯息怎么个说法?”
      译者如实回复,面露不屑,“丁堰贪生怕死,不过截去二指就已经是痛不欲生,乞命求饶。据他说的,他和巫山某个名叫雏红的女子私通,约定今夜寅时二刻在北院外的石山相会,谁知那个女人被人杀死在石山中,他追击凶手,这才误打误撞来到北院,正中敌人的奸计。丁堰说,他到那房间时,房间里的人早已死去多时,至于杀死巡值的人,也不过是一时情急所至,他坚持自己不是刺客,他是误中敌人的奸计。”
      今元闻言,双眉如刀,笑容如寒风凛冽,他阴恻恻道:“看来齐人不但狡诈无信,还十分自大。他这样漏洞百般的说辞,当真以为我们会信?他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天临军势吗?可恶!可恶——”
      今元怒极,一拳砸在案桌。
      若非他执信潜龙帮这班小人,也不至几次三番被人耍弄,毫无戒备的让这么多部众送死!
      他悔之晚矣,恨火难平,抬眼问道:“小天君,你以为如何?”
      译者小天道:“如您所言,这人言辞漏洞百出,不足取信。看来比起死亡,他还有更值得恐惧的事情。”
      今元沉吟道:“潜龙帮九子,会比死亡更可怕。对吗?”
      译者道:“潜龙帮这些人反复无常,心机深沉。若非这样,怎么能纵横东南,独霸一方?右府殿大人会选择和潜龙帮合作,想必也是考虑到这些层面。作为盟友,他们确实很强大,但是作为敌人,他们也足够可怕。”
      今元义雄反复思量,迟疑着道:“如今的形势,敌众我寡,一旦交锋,对我部极为不利,但若毫无作为,最终杀手迫近,恐怕我们也难逃一死。”
      译者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今元义雄缓缓站起身来,踟蹰踱步着,说道:“恐怕正如那位说的,唯有联合,才有一线生机。”

      天色未明,岛岸烟波浩渺,雾气重重,今元义雄决意再访雾绡姬。
      岛中帮众见今元晨曦来访,只道他已经和雾绡姬暗通款曲,相互对视,都是心领神会,不可言说的微妙眼神,随即悻悻然离去。
      坛主命他们暗中留意巫山动向,却并未下令彻底幽禁,禁绝来往,何况天临军势是九龙岛的上宾,更不可轻忽怠慢。
      等左右眼线撤下去,今元这才正式拜访。译者高声道,“东瀛右府殿义直公麾下中务卿今元义雄殿下来访,烦请二位通禀。”
      巫山护卫回道:“此时夜深,掌务师姐已安歇,恐有诸多不便,请尊驾明日来访。”
      今元和译者相视,小天君立刻会意,再请道:“此事十万火急,烦请二位进去通禀,雾绡姬若有见责,全凭我们一己承担。”
      门外弟子略微犹疑,这才轻声叩响房门,不多时房内亮起灯火,叫她进去,随后巫山弟子出来回报,说雾绡师姐请他们进去相见。
      今元带着译者,身后两名忍者架着一具裹着斗篷的瘫软身体,五人走进房中。
      一进雾绡的闺房,就闻到此中清香缭绕,素雅芳馨,令人心醉神迷。雾绡坐在床上,斜倚着身子,隐在珠帘幔帐后面,见到他们,悠悠然说道:“二位搅扰小女子清梦,不知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妩媚之中暗含初醒的迷哑,像是不胜风的娇花般柔弱,更宛如初经风雨的缱绻缠绵,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她慵懒无力的体态,言语恍惚时听闻勾魂摄魄的风情万种。
      今元和译者都不由怔住,有那么瞬间,全然记不得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想着但凡能一睹美人芳容,便是死也甘愿。
      雾绡姬没听见回复,略微收敛起媚态,将声音略沉下来,“阁下?可听得到吗?”
      今元脑海空空,微抬起手,恍惚向前,译者回过神来,连忙将他拦住,“殿下。”
      今元义雄这才如梦初醒,整肃冠容,以期能挽回些失态,心中却道:听说雾绡姬是中原最美的女人,我虽然早已见过多次,此时还会为她的美貌失神。白天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比东瀛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美丽,夜晚的她更是令人怜爱,这样的人间尤物,我定要让她成为我们东瀛的女人。
      忽听帘后嗤笑出声,今元放眼望去,才见雾绡姬床榻左右仍有侍女在近身随侍。他这样的失态,想必已经被她们看在眼里。
      今元面色微燥,轻咳两声,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正色说道:“晨曦未明相访,真是十分抱歉,非是我不解风情,实有要事,望和仙子相商。”
      雾绡姬抬起如水清灵,似星闪烁般的眸,心中早已有数,还是问道:“什么事?”
      一帘之隔,今元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察觉她的视线,已然落到他身后的三人那里。今元眼睛盯着雾绡姬,退后两步,掀开丁堰的兜帽,露出一张面容苍白憔悴,险些要奄奄一息的脸,与先前春风得意,神采飞扬的铁判官判若两人。
      雾绡姬似微有讶异,疑惑道:“这人是?”
      今元眼神示意译者,小天道:“雾绡姬认得此人吗?”
      镜花隔着帘凝眸端详一阵,“倒有几分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啦。”
      译者道:“雾绡姬就不想从帘后出来,看个分明吗?”
      镜花道:“不必,既然没有认出来,想必不是熟人。”
      译者一边审视着雾绡姬的动作,一边解释道:“这人是潜龙帮狻猊坛的副坛主,人称铁判官的丁堰,丁先生。”
      雾绡姬不以为意,道:“是他?难怪有些面熟,想是曾在岛上有过一面之缘吧?”
      今元听她言语,观其神态,不见丝毫惊慌失措之色,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镜花道:“那么,丁先生何以会变成这副模样?尊驾将他送到这里,又意欲何为呢?”
      今元的嘴角扯出笑来,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夜小天君率领我部巡夜,巡至北院后园的小石山时,发现这人身披黑袍,行事鬼祟,遂将此人当场擒拿,摘去此人斗篷之时,才知原来这位是丁堰,丁先生。”
      雾绡秀眉微拢,疑惑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不带他去找薛坛主,来我这里做什么?”
      今元眼睛盯着镜花,笑道:“雾绡姬言之有理,在下原本也是这样的想法。我部唯恐误会丁副坛主,例行讯问,谁知这番查察之下,居然问出了一桩秘事。”
      雾绡姬敛眉,道:“这件事和我们巫山有关?”
      今元不急不缓,笑道:“据这位丁副坛主所说,他之所以会出现在北院石山,乃是与贵部的一名女子有私,他们二人相约在今夜寅时幽会,故而他才会在附近徘徊。”
      “这不可能!”
      雾绡姬的身体坐直些,说道:“我无情道一脉,弟子恪守门规,怎么敢逾矩妄为,和这等豺性之人相会?”
      今元道:“在下也是不信,想是这人一意攀咬。贵派弟子冰清玉洁,岂会与他这样貌陋卑鄙的人有私?在下一怒之下,当场就让人截去他两根手指。奈何丁副坛主非常肯定,还指名道姓,在下这才不得不上门求证,以令他暴露原形。”
      镜花听他巧言令色,不置可否,那双凤眸盯着丁堰,正色凛然道:“说吧,那人是谁?”
      听其言语,观其神态,已有愠色。丁堰早就被那些东瀛忍者折磨得气息奄奄,心惊胆寒,此时哪有不如实招认的道理?
      别看他手段狠绝,性情凶残,其实本来就是欺软怕硬,贪生畏死之徒,此刻生死关头,得罪巫山也比当场被这些倭寇折磨死的好,何况那个女人已经死掉……
      原先不敢和盘托出也只是忌惮巫山雾绡姬的威名和坛主的责罚,奈何生死攸关此刻,残身苦痛当时,他也就不能顾那么许多了。
      他牙关打颤,气息断续道:“是……是,是雏红……”
      丁堰不敢说出雏红已死的真相,唯恐雾绡姬一怒之下就要杀他报仇,现在只能说出名字,保存性命再做计较。
      雾绡姬沉吟,半晌,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雏红与你暗通款曲,在北院石山幽会的事,你可有凭证?”
      丁堰霎时面如土色,心中暗道不妙。他和雏红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哪里还会有什么凭证?唯有一纸短笺罢了。
      “对了,还有短笺,还有那张短笺!就是她!是她约我私会,是她主动勾引我的!和,和我没有关系啊,是她说倾慕于我,约我今夜务必与她相会,丁某屡次推拒,都是她死缠烂打啊!是她年少无知,她她她……”
      雾绡姬闻言冷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眸光轻蔑,嗤道:“你说,她倾慕于你?她是眼瞎的吗?请问阁下这副品貌有哪点能入我们巫山弟子的眼界?”
      译者这时奉上一张纸片,“短笺在此。”
      帘后的侍女走过来接过去,递给雾绡姬。镜花看过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震怒,她折起那张纸笺,收进袖里,随后声音平和的吩咐,“把雏红叫来。”
      侍女领命出去,丁堰心中忐忑万分,他心知雏红已死,故此百般推诿,将罪过全数推到雏红的身上,现在雾绡要找人来对质?却要到哪里叫人去?
      一旦事情败露,雾绡姬必会迁怒于他,东瀛人心狠手辣,料想他们不会救他,此时但愿天可怜见,韩坛主辛坛主早点知道他身陷险境,能大发慈悲,快来助他脱离囹圄。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四道人影。有人回道:“掌务师姐,雏红带到。”
      丁堰闻言大惊失色,犹如回光返照般,猛然抬头,盯着身边站住的三道人影。
      三人执礼齐声道:“见过师姐。”
      今元和译者对视,一时也是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听丁堰言辞凿凿也是半信半疑,若依他所言,那名叫雏红的女人早已身死,那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真是这丁堰在临死之前,攀咬构陷,意在祸水东引,或者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侍女走进帘后。雾绡道:“你三人将兜帽摘掉,在看看你们身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你们认识他吗?”
      三人闻言遵令,掀起兜帽,露出真容,回身再去看丁堰。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强忍心中厌恶,勉强端详。
      丁堰强撑起眼皮看去。
      这三个都是风华正茂,容貌上佳的少女,当然,这里面没有一人是他认识的雏红。
      三人看过后,转过身来回话道:“禀掌务师姐,属下不认识此人。”
      雾绡姬微微颔首,抬眸,向丁堰道:“丁先生,这三人当中,可有你认识的那位雏红?”
      丁堰似是缓口气,不假思索,当即就回答道:“这……这里面没有雏红姑娘。仙子不用拿这些技俩来算计丁某……”
      他心中一清二楚,笃信非常,雏红早就死在那座石山里,雾绡姬除非能从阴曹地府将她的魂魄请来,否则这里怎么会有雏红?
      雾绡姬轻笑,随即玉靥生寒,怒斥道:“丁堰!你连雏红都认不出来,还敢在这里攀咬生事,谣诼诬谤?你和她分明互不相识,却说什么她倾慕于你,与你私会?无耻小人,你居心何在?”
      丁堰当场怔住,今元和译者也立在当场,懵然不知。
      镜花道:“雏红,你站出来吧。”
      三人中的一名女子向前站出,见礼道:“雏红,见过师姐和诸位。”
      今元和译者这才恍然大悟。丁堰根本不认识雏红,更别说和他私会,这杂种当真是在信口开河,拿他们两人耍着玩呢?
      当真是岂有此理!
      今元转身怒视丁堰,眼中杀气腾腾,直要将他剥皮拆骨,食之而后快。
      催命判官被他眼神所慑,心惊胆骇叫道:“不!不是她!雏红早就死,死啦,她不是雏红,她是假的!她是假的!雏红早就死了,是你,是你!”丁堰抬眼死死瞪着雾绡姬,浑浊的双眼充斥着怨毒的火光,“是你这贱人设计害我!贱人害我!你害我!你这臭婊……”
      美丽的少女忽然拔剑旋身,但见剑气寒光闪过,就连两名忍者也反应不及,雏红的短剑已经在丁堰的胸前留下一道深刻的剑伤。
      丁堰前襟撕裂,血透衣袍。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癫狂的男人哑住声音,死亡的威胁让他本能的屈服,那道剑伤虽不致命却还是让他心惊胆寒。
      雏红剑指丁堰,斥道:“你这出言不逊的狗贼,再敢辱我师姐,我立刻就要你的脑袋!”
      发出警告,收剑入鞘,转过身来就向雾绡跪倒在地,动作行云流水,“弟子擅动刀兵,望雾绡师姐重罚。”
      其余二女见状,也跪在她身边,“弟子同罪。”
      今元见此情形,不由暗叹,传闻雾绡姬在巫山的威望极高,无情道都是她忠诚的死士。她在无情道里可以一言生死,绝无二话。今日见到此情此景,就知传言非虚。
      潜龙帮之所以对雾绡再三宽纵,一来忌惮巫山之势,二则就恐逼迫太甚,镜花鱼死网破,会和他们玉石俱焚。
      雾绡姬叫众人起身,也没真的怪罪。她的音色清冷起来,向东瀛人道:“诸位,你们还有其他的事吗?”
      今元心知此时镜花显然已动真怒,就是她的部属现在也是横眉怒目,杀意重重。他心中还有余悸,不动声色望向译者,小天君会意,顺势就说道:“雾绡仙子英明睿智,一举就堪破此贼奸计。我等早知这人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因此特将丁贼押到仙子面前,好叫他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丁堰还要狂叫不止,今元暗自使个眼色,近身的忍者再次卸掉他的下巴,手法极其娴熟。译者见雾绡姬似乎不为所动,续道:“实话不瞒仙子,今夜我天临军又遭横祸,共有七人死于非命,搜寻追击之时,正好见到这贼在北院外徘徊,形迹甚为鬼祟,故而将他擒获。现在看来,既然他私会的事情是假的,想来定然就是夜袭的刺客!就算不是,那也和今晚的刺客难脱干系!”
      今元也作痛心疾首状,“真想不到人心难测,我东瀛怀抱着结盟的诚意而来,将他们视为我们东瀛的手足兄弟。没想到中原人狡猾奸诈,无信无义,我若再不醒悟,恐怕就要成为冤死鬼,便是去到三途川也不瞑目啊。”
      说罢,今元向镜花执礼道:“幸有雾绡姬提醒,现在今元终于悔悟,愿与你们合作,大家一起逃离九龙岛,求得生机。”
      雾绡姬此时却没表现出急切之色,慵懒的倚回床榻,沉吟半晌,也没听到回复。
      今元和译者在帘外静候,一时间,竟也生出些许忐忑来。东瀛虽巧言诿过,但雾绡多智,岂不知天临军势前来兴师问罪,行奸使诈的真意?
      二者既生嫌隙,在谈什么合作联盟,那又从何说起?
      各人各怀心思,房里一时只能听到丁堰含糊不清的胡乱嘶吼。雾绡姬思虑半晌,终道:“现在,结盟与否暂且不论,丁堰这条老狗你们打算该怎么处置?”
      今元听她这话,就知她言外之意。是要他为今夜的冒犯给出个交代,以表示结盟的诚意。心中虽略有犹疑,但想到刺杀的内情已经清楚,这老贼不过就是个副坛主,价值寥寥,不若卖与她个人情,且看巫山如何处置?
      今元微微颔首,译者当即就心领神会,说道:“此贼心怀歹毒,屡次刺杀我部的精锐之士,真是死不足惜,合该绞首示众!不止如此,更是妄言诬指贵派,意在挑拨离间。如此卑鄙的小人,可以说,蛇之将死,牙遗其毒。殿下的意思是,将此贼交与仙子,任凭仙子处置。”
      帘后的床榻上,雾绡姬艳丽的眸微弯,透出些许笑意来,“丁堰辱我巫山名节,定然不能善罢甘休。雏红,你先将人带出去,听候我的发落。”
      丁堰惊闻噩耗,情知落在巫山手里,必然难逃一死,登时目眦欲裂,肝胆俱颤,不由连连狂叫。他想要挣扎,想要求饶,奈何他现在被人卸掉下颌,只能发出嘶嘶的怪叫。他双臂脱臼,两条腿刚奋力站起来,就被雏红用剑首打中胸口。
      催命判官立刻涕泪直流,痛苦的哀嚎着。
      雏红领命称是,将丁堰的兜帽盖住,两名巫山弟子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抬出去。
      今元和译者暗中对视,互换眼神,两人脸上似乎浮动着莫名的神色。
      等雏红告退出去,雾绡姬心情似是稍霁,居然让侍女们给今元他们奉茶。今元顿觉有些受宠若惊,但盛情难却,结盟缔约更非朝夕之事,故此也没再推拒。
      今元义雄坐回座位,心中思虑百转,正要说话,却见雾绡忽然站起身来,侍女为她披起那袭夜燕,遮掩住曼妙绝艳的身姿。雾绡姬从帘后缓步走出来。
      说那是摇曳生姿也不过如此,称赞那步步生莲也是不及万一。今元和译者都看得有些痴,忽然就觉口干舌燥,一时竟不能说话。饶是训练有素的忍者,也不由屏气旁顾,不敢直视她夺魂摄魄的容颜。
      这个女人太过美艳,美得张扬放肆,艳得倾国倾城,无怪乎有关镜花的传言,总和风花雪月关连。多少自命英雄的豪杰都说,若能得到镜花春宵一度,当死可矣,何况正邪乎?
      雾绡姬却未走出幔帐,只在帘后,斜坐一把椅,红绡底下,玉腿交叠,身形若隐若现,右手支腮,双眸迷离,缱绻之姿直是勾魂迷魄。
      今元纵不是色中饿鬼也是寻常的男人,哪里抵受得住逍遥津的魅惑之术,沉溺其中,恍惚醉生梦死。
      直到侍女奉茶上来,这才恍然回神,也没等忍者验试,他执杯轻泯一口热茶,微烫的茶水刺激舌尖,他缓缓找回意识,说道:“如今敌方势众,我方力孤。潜龙帮恐怕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到时我们受制于人,很难再有脱困的时机。先不说九龙岛戒备森严,就算能出这惊波坛,还有岛外各种战船的封锁和追击。即使我们能侥幸摆脱他们的追击,龙门峡这关要如何通过?雾绡姬可有良策?”
      镜花挑眉望他,媚眼如丝却无深情,她轻泯香茗,红唇轻启,道:“我有一计,可出龙潭虎穴,使重关险要皆如无人之境。”
      今元大喜,“什么计?”
      镜花抿唇,巧笑嫣然,使百花惭败,令明月羞隐,她施施然道:“三方会盟,就是时机。”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南院深处一间废置的屋舍当中,不时传出阵阵哀嚎惨叫之声。犹如厉鬼嚎恸,又似活尸悲鸣,闻之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岑芳身披斗篷站在门外,听到男人的嚎叫呜呼之声由凄厉转至低吼,最终归于沉寂,又听见女人的声音渐起,初时像是低笑,转而发狂般的大喜,忽又如泣如诉,转至嚎啕恸哭,一阵一阵的,刺入她的心房,竟令她心口隐隐作痛,呼吸不得。
      岑芳脚底微动,正想要转身进房,却不知房里的人现在需不需要她的安慰和倚靠,一时踌躇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她双手攥拳,紧抿着唇,樱色的唇泛白,此时此刻,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固然为她大仇得报而感到欣喜,也为自身的力量微弱自哀。
      那时从潜龙帮的狗腿手里救出她时,她初入江湖不知天高地厚,见她哀伤却坚韧的模样就心疼不已,还为她许下帮她报仇雪恨的承诺。
      等到她们幼稚的刺杀失败,岑芳才知道自身力量原来如此微不足道。若非遇到那人,恐怕别说报仇,就是想要保全她们都是千难万难。
      她想:或许只有她那样的人才佩称之为侠义,只有像她那样有通天本事的人才能在这险恶的江湖纵横。
      正思量间,耳边听到轻微的足音,院中并肩走过来两个人。那两人身披着巫山的黑斗篷,形貌都被遮掩在帽檐的阴影里,却藏不住她们妍丽的身姿。
      此时此刻会到这里的人,岑芳心想,除她们以外,别无他想。见她们走近,岑芳连忙见礼道:“岑芳见过雁姑娘,舒姑娘。”
      对于这两个人,岑芳是敬服和感激的,但同时也有些许不甘和执着。
      来的这两个女人正是神出鬼没,暗中运筹帷幄的雁妃晚和舒绿乔,而守在门外的岑芳正是当日潜入西来宝船,意图行刺丁堰的芳姑娘。
      雁妃晚和舒绿乔没有摘掉兜帽,向着她微微颔首。雁妃晚的目光看向房门,舒绿乔问:“她怎么样?”
      岑芳叹道:“骤然经历这样的大悲大喜,或许,她还需要点时间来平息这种心情吧?”
      玲珑点点头,叩响房门,没听到回应,遂轻声推门进去。刚一入内,一股浓重的血臭之气便扑面而来,差些将她们三人拱出房去。
      雁妃晚微蹙眉梢,当即屏气凝神。舒绿乔暗抽凉气,放眼望去,瞳孔倏忽放大,差些要当场呕吐出来。
      但见破落的房间里放置着一张木椅,木椅上捆缚着一个浑身是血,血肉模糊的人形。那人被生生刺瞎双目,满口淌血,约莫是舌头也被人割去。浑身都是鲜血淋漓,杂乱无章的刀伤,深的深可见骨,浅的皮开肉绽,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腹部被剖开一半的肚皮!
      舒绿乔甚至认为自己看到了腹腔里面还在颤动的脏器和破裂的肚肠!要不是隐约还能听到那人鼻息之间呼哧呼哧的低声嘶叫和身体细微的颤动,鸣凤几乎要认为他已经死掉了。
      不过就他现在这副惨状,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的,死亡对他来说,或许倒算一种解脱。所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抵就是如此了。
      岑芳就看了一眼那个活死人,眼中闪过惊惧和无措,在看到地上瘫坐着的,沾染血污的人影时,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眼里就剩满满的担忧和疼惜。
      “善词!”
      岑芳慌忙过去,将少女纤弱的身躯倚靠在她的怀里。
      “你受伤了?快告诉姐姐,善词,你还好吗?”
      岑芳目光惊慌失措的打量她,确认她身上没有伤痕后,这才放下心来。
      善词两眼失神,意识恍惚,不时发出低声苦笑,不时抽泣哀鸣起来,岑芳恐她悲喜交加之下要发疯魔,只能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口中不时安慰道:“别怕,你别怕,姐姐在这呢。他再也害不了你了,再也害不了我们了,姐姐在的,善词你别怕……”
      少女听她柔声安慰,双眸渐渐清明,视线落在手里那把沾满污血的短刀时,如握蛇鼠般惊骇欲狂,立时丢掉短刀。抬眼却又看见座椅上那具恐怖的活死人,更是失声尖叫起来。
      岑芳怕她这样会招来不速之客,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锁在怀里,挡住丁堰的尸体,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雁妃晚和舒绿乔见此情状,不需言语,双双无声的退出去,还带上房门,留岑芳和善词在里面缓和情绪。
      虽然不知道在那种环境下,她们是否真能镇静下来。
      舒绿乔早就听说过善词和丁堰的仇怨,如今嚣张跋扈,残害无辜的丁堰已经血债血偿,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未晚。
      犹是如此,舒绿乔不免喟叹道:“青蛇口中牙,黄蜂尾后针,二者皆犹可,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善词姑娘看似柔弱可怜,发起狠来竟也有这样的手段,当真是令人害怕得紧呐。”
      雁妃晚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仇恨之下,无所不用其极。人在愤怒和仇恨时产生的冲动和勇气,是不可预料的。越是隐忍可欺的人,发怒之时,则越是凶残可怕,所谓物极必反,正是如此。”
      舒绿乔沉默思量,忽然似漫不经心道:“晚儿,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要是做出对不起你的事,让你恨我……到那时,你也会想把我碎尸万段,让我求死不能吗?”
      雁妃晚停住脚步,转过脸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眸灵动灼然,仿佛洞中幽火,观心明镜,让舒绿乔心底的心思和秘密都无所遁形。
      舒绿乔被她这种眼神看着,心底忽而忐忑起来,愈发的感到心虚无措,竟不敢与之对视。
      玲珑道:“说吧,你想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现在从实招来,也好叫我知道。”
      舒绿乔别过脸,吞吞吐吐道:“没,没有的事。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诶,就是随口说说,说说而已嘛,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我对天发誓!”
      说着,就要举三指对天而誓,雁妃晚却将她竖起的手指拦住,说道:“行啦,我从来就不信什么苍天鬼神,海誓山盟。我只相信自己,相信天若不与,人可为之。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若那时你我果然恩断义绝,反目成仇……哼哼,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手段!”
      夏日炎炎,舒绿乔却忽觉阴风阵阵,令她有些不寒而栗,鸣凤连忙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怎么会真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她想起房中丁堰那副惨不忍睹的死状,更是忍不住打起哆嗦来,“你之前就说过,要杀丁堰易如反掌,现在略施小计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哪里还敢得罪你啊?你勾勾指头,都够我死上十回八回的。”
      二人在院中等候,半刻后,岑芳扶着善词出来。那可怜的姑娘双眼黯淡,身体虚软,带着股若有似无的病气,仿佛弱柳扶风般,半点想象不出她是能做出那种残忍凶刑的人。
      岑芳将恍然失神的姑娘扶过来,善词骤经大悲大喜,情绪几次失控,此时意识浑浑噩噩,如在云里雾里。见到她们,才恍惚想起来自己方才好像杀了人,杀了仇人,杀了丁堰……
      眼睛倏忽通红,登时泪流不止。
      岑芳淡淡道:“丁堰已死……”
      言语之间,似喜似哀,像是如释重负,又仿佛还有些难以释怀。
      善词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双膝一软,就要向玲珑和鸣凤跪倒,幸亏雁妃晚和舒绿乔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扶住,“姑娘不必如此。”
      善词抬起脸,清秀的面容已是涕泪涟涟。雁妃晚和舒绿乔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善词不通武艺,她们两人不让跪,善词这弱女子哪里跪得下去?
      岑芳见此,扶起善词,以眼神向她示意。少女恍惚看懂她的暗示,二人齐齐退后,按照江湖的规矩,对着她们躬身敬拜。
      岑芳感激道:“二位姑娘对我们天高地厚之恩,我和善词没齿难忘,但有所命,赴汤蹈火,我们无有不从。”
      雁妃晚道:“丁堰此贼,多行不义,死有余辜。惩奸除恶是我辈分内当为,不足挂齿。”
      岑芳长声喟叹,没再说话。
      舒绿乔感到不解,道:“报仇雪恨,告慰故人,当是人生快事,我看芳姑娘却似乎情绪不高,莫非另有隐情?”
      岑芳道:“善词大仇得报,芳姑岂有不悦之理?雁姑娘足智多谋,算无遗策,顷刻之间便能让恶贼授首,我对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可叹我不自量力,人贫智短,险些误了我和善词的性命,在姑娘面前更是相形见绌,无地自容。”
      舒绿乔不在乎的摆摆手,道:“嗐,这有何妨?别的人我不敢说,要是她,我却敢大言不惭的这么说,这世上比晚儿还要聪明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芳姑娘何必耿耿于怀呢?”
      雁妃晚觑鸣凤一眼,要她噤声,转而对岑芳道:“不过是些微末之智。我虽然年纪比姑娘要小,行走江湖却比你要早得多。芳姑娘初入江湖,经验不如我,又何必妄自菲薄?须知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原。眼下,我正有要事需要托付给姑娘。”
      岑芳闻言微宽,回道:“若是你之前交代的事,何必特意托付?如今我们全仰仗姑娘,正是休戚与共,风雨同舟。雁姑娘尽管吩咐就是,芳姑必定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雁妃晚颔首。
      岑芳问:“什么时候行动?”
      雁妃晚正色道:“如无差错,就在今晚。”
      岑芳微怔,“这么快?”
      雁妃晚道:“龙潭虎穴,不宜久留。”
      岑芳暗暗思量,如今丁堰惨死,这件事早晚会败露,久留此地,确是夜长梦多。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当即执礼深拜,带着善词告退。
      她们二人一走,舒绿乔就问,“你和芳姑娘,交代什么事?”
      言语之间,似有吃味。
      雁妃晚高深莫测的道:“当然是要紧的事。”
      舒绿乔呿声,忽然道:“对了,原先不曾问你。这岑芳之前在船上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她是潜龙帮的细作呢。现在见你对她委以重任,看来她不是潜龙帮的人?”
      雁妃晚意味深长的道:“我可没说过她是细作。还不都是你一厢情愿?”
      舒绿乔更疑惑,“那你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啊?我见她行的是江湖中的礼数,还有你对她的那种态度,敢莫她也是正道中人?”
      雁妃晚笑意更深,伸出削葱玉指,轻弹她的脑门,“别什么事都来问我,凡事要多听,多看,多想,当然无所不知。别说我没告诉你,与你提个醒吧,这位姑娘和我们可算是同气连枝,你还听过她的名呢。”
      “不会吧?我们听说过她?岑芳?岑……芳?岑芳?”
      舒绿乔苦思冥想,也没想起来江湖上还有这号人物,更遑论说自己居然听过她的名号?抬眼看时,雁妃晚已经走远,她连忙去追,“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晚儿……好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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