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一直留在...我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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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辞望了他片刻，须臾，柔和了语气。
“殿下，过来。”
他轻叹着问，“你前两日才伤了手，这么用力抓着，手不疼？”
“......”言淮眼睫极轻地一颤，心里那些紧绷的委屈忽然更加止不住，但愤怒却奇异地被抚平。须臾，他慢慢松开手，一步一步重新走回苏辞身后。
张酖骤然得以解放，克制不住咳嗽了两声。
苏辞平静看了他片刻，眼神示意不远处曦王府的两名暗卫，“张大人胡言乱语，试图掩盖真相扰乱视听，且以下犯上，请把他带到一边，掌责三十。”
张酖倏地掀起眼皮，眼中罕见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两名暗卫闻言看向自家主子，言淮愣了一下，下意识怔怔看了看青年，旋即点头。
张酖立刻被人架至一旁。
周仰儒本来还以为苏辞这人是劝架的，却不曾想他会来这么一出，不禁呆了呆。眼见昔日知交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双眼麻木空洞，像没有尊严的畜生一样被人一巴掌接一巴掌扇在脸上，他踟蹰片刻，起身冲苏辞道：
“张酖好歹曾是朝廷命官，他犯了罪，可以审，可以动刑，可以杀，但你不能如此辱他。”
辱他？
苏辞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诧异道，“御史大人，您刚刚是不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周仰儒沉默一瞬，“...张酖刚刚说的，也...不全是胡言乱语。”
“是吗？”苏辞笑笑，“请问哪句不是？”
他没给周仰儒开口的机会，淡了神色，“曦王殿下六岁失去母亲，不知事的年纪便在外漂泊，挨饿受冻，几乎尝遍艰辛。陛下怜惜愧疚，只不过给了个好宅子聊作弥补，拳拳慈父之心，不想曦王殿下却被人编排成性喜奢靡，这不是冤枉是什么？”
“至于武英殿上殴打御史对御史动刀，难道不是那名御史先对韵贵妃不敬在先？周大人，你若是被人指着鼻子荼骂亡母，想必也冷静不到哪儿去吧？还有并州十六名官员一事，如果我没记错，那些人可都是巨贪，曦王殿下年少冲动，先斩后奏纵然有错，可难道那些人不该杀？明明做了好事，就因为傲气了些，就要担骂名？周大人，你与文老太傅也是知交，前两日文府才翻出了一本手扎，你难道不知他对此颇多赞誉？至于所谓“勾栏血脉”，这种论调，周大人，你可别告诉我，你觉得这话说得对？”
“这...”周仰儒被问得一噎，朝堂之上向来是他舌战群儒、逮谁参谁，这会儿却有些气短。
经由此人之口说出，许多事就莫名变了个样子，可偏偏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道理？
“张酖倒也罢了。”苏辞话音一转，“让人最寒心的，是周大人你。”
周仰儒：“......”
他干了什么让人寒心的事了？
“当日三司会审，周大人，你与高斌高大人，还连带着寺卿魏大人，一左一右，一唱一和，在破绽那样明显的情况下，义愤填膺论定曦王殿下就是凶手，丝毫不给人辩驳余地，甚至煽动百姓，强逼于殿下，如今证据确凿，真相已有眉目，曦王殿下清清白白。可周大人你。”
苏辞话音顿了顿，平静地在对面几人一一扫过，那眼神很淡，却莫名让人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什么一样，“直到现在，殿下这个被冤枉的苦主出现在你面前这么久，周大人，你，你们，却是连个道歉也没有。”
周仰儒：“......”
高斌：“......”
大理寺卿：“......”
高斌沉默了一下，面色不大自然，“当时那个情形，实在是由不得人不怀疑，我等...也是受人蒙蔽。”
“受人蒙蔽？”苏辞诧异似地问，“受人蒙蔽就能不道歉？高大人，你可是京兆尹，满京城的百姓仰赖你断人清白；至于周大人、魏大人，一个是都察院为首的御史，一个是审核天下案件、维持司法公正的最高长官，诸位真是好轻易就受人蒙蔽，今日真是长了见识。”
周仰儒：“......”
高斌：“......”
大理寺卿：“......”
几人脸色涨红，再没人敢说话。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周仰儒长叹一声，正了正神色，抬步迈过长桌，一步一步走至苏辞对面，抬头看着苏辞身后。
周仰儒神情满是复杂。先前，确实是他带着偏见，咄咄逼人，险些就冤枉了这位殿下。既是错了，那便该放下面子，与人道歉。
他上了年纪，却是长身一拜，深深作揖。
“从前种种，皆因老夫自视甚高，冤枉了殿下，今日在此，恳请殿下莫要挂怀、恕老臣之罪。”
高斌和大理寺卿对视一眼，须臾，也纷纷上前，垂首深深一揖。
“......”
言淮就这么看着面前几人，眸光寂寂，隐隐闪动。
他从前一直以冷漠示人，为自己打造了一层坚硬的盔甲，用来抵抗任何蜚短流长。
可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所谓“盔甲”，是因为从前没有人这样挡在他面前，没有人跋山涉水，心心念念为他讨来一个公道。
现在，有了。
有了这样一个人。
于是所有的委屈，忽然再也忍不住，想要从盔甲里露出来。
仿佛过了很久，也仿佛只是一瞬，言淮微涩出声，“请起。”
闻言，周仰儒等人略不自在地起身——请起，请...一向目中无人、冷僻孤傲的曦王殿下忽然变得这么礼貌，让人感觉怪怪的。
周仰儒老大不适应地轻咳一声，“这...张酖那边...”
不远处的刑具架前，掌刑已经结束，曦王府的暗卫显然没有留情，将人打得脸已经开始肿起来。
苏辞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张大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周仰儒迟疑出声，“你是说？”
苏辞不慌不忙解释了一通，“张大人说自己是为了升官才杀了文老太傅，可任谁都知道，此次秋闱是文老太傅最后一次担任主考，秋闱一结束，文老太傅立刻便会上表辞官。至于辞官后的国子监祭酒、太傅之职，论资历、论才华名望，于张大人而言，几乎都是手到擒来。唾手可得的东西，张大人又不蠢，哪里会为此杀人？扯谎罢了。”
周仰儒闻言一默，确实是这个道理，他先前也觉得此处不通。
“此事背后必然还有隐情。幕后主使的存在，才是张酖杀人嫁祸的真正原因。”苏辞神情平静，“可惜了，目前张大人口风太紧。”
周仰儒沉沉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案子如此复杂，一层背后，竟还有一层。
须臾，张酖被人摁着，重新坐在苏辞面前。
为官多年，想必张酖从没受过此种羞辱。他脸上从容沉郁的神情不复，眼睛里似含了一点血丝，面无表情盯着苏辞。
苏辞任凭他看着。
“我这个人品行不端，睚眦必报。张大人，鉴于你屡次三番置我于死地，今日这些巴掌，姑且算作报复。”
不疾不徐说完，苏辞将路梨的供词，及那张验尸单一并推到他跟前，“天色已晚，今日说了不少话，大家都累了，就到此为止。”
“明日我会再来。希望张大人利用今晚的时间好好考虑，最好早些说出幕后主使，不要再想着糊弄。否则我回敬给张大人的，可不止是今日这些。”
说完，苏辞偏了偏头，“殿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言淮相信他办事的能力和分寸，闻言摇摇头，沉默扶着轮椅，准备推着他往外走。其余几人见状也收拾起来。唯有周仰儒迟疑了一会儿，没什么动作，说是再和张酖多说两句。见状，言淮目光瞟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刑部尚书，后者会意，一同留了下来。
因为推着轮椅不方便，两人很快便落后于众人之后，王府跟过来的两名暗卫也被言淮吩咐先行离开。
大理寺官衙平坦的石板路上，一时只余两道身影，并着轮椅很轻微的轧地声。
月光如水，在路面洒下银白的光辉，透过薄黄的纸，两边灯笼散发着朦胧清透的光。
一片寂静里，言淮垂眸把人静静看着，在皎洁如霜的夜华中，瞥见身前人沉静俊美的侧脸轮廓。
他扶在椅背上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心脏里是震动过后来不及褪去的兴奋和余波。
喉咙上下滚了滚，终于，他很小声，却抑制不住地叫了叫身前人的名字。
“苏辞。”
大理寺的路面很是平坦，苏辞正打算让他松开手，自己转着轮椅试试。闻言偏了偏头，清朗的音色在晚风里显得很柔和，“嗯，怎么了？”
温暖模糊的灯光倒影在言淮眼中，衬得那双乌黑瞳仁愈发清润明亮，那里面好像藏了藏不住的雀跃，有一刹那，竟显得小动物一般。
他很高兴，却竭力克制着语气，努力像平常一般平稳，“...方才在里面...多谢...”
苏辞坐在轮椅上，看不清背后的人是什么神情，但他当然知道这声道谢是为了什么。
他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知道会收到什么效果——这世上，没有人会不因另一个人无条件的袒护而动容，尤其是他受尽委屈、声名狼藉的时候。
苏辞闻言笑笑，并不邀功，更是趁机表了表忠心，语气透出谦逊与恭谨，“为殿下办事，应该的。”
“......”
身后突然没了声音，苏辞也不诧异，言淮向来不是多话的性子。等了一会儿，苏辞偏了偏头，温声开口，“殿下，你要不先停一下手？这路平坦，我想试试这轮椅上的机关。”
“......”言淮沉默了一下，慢慢松开手。
感觉到对方依言松开自己，苏辞低头找到手轮，掌中用力，转着轮椅自己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这轮椅设计得已经相当精巧，虽然远比不上后世轻便，但可以自己转着前行，也有手刹可以急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调转方向时有些笨重。
苏辞握着两侧的手轮，又多试了几次，不疾不徐慢慢向前。
言淮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团东西，滞涩感无端蔓延。眼看着面前的人越走越远，他心脏一悸，忍不住跨步上前，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辞。”他低低地叫。
苏辞摁住手刹，回头，“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苏辞笑起来，“殿下在说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
言淮静静看他，“这个案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结束了。”
就算张酖之后依然不肯说出幕后主使，目前也已查出了足够多的真相，对宫里那边，苏辞足以有个交待。
那案子结束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辞没听出其中深意，只听见说这案子快结束了，摇头道，“倒也未必，倘若张酖口风一直这么紧，恐怕不能——”
言淮轻轻打断他，“我是想问你，若案子结束，你愿不愿意一直留在我...”他沉默了一下，“留在王府，像...蓝梧他们那样。”
苏辞怔了怔。
一直留在曦王府？
言淮低低道，“你没有官职在身。”
苏辞笑着挑起眉，“殿下嘲笑我啊？”
“......”言淮觉得他总是曲解自己，沉默摇了摇头，“...不是。”
他把苏辞静静望着，“留在王府，你如果想入朝为官，我可以为你办到，什么都可以。其他的要求，也尽可以提。”
“......”苏辞看起来受宠若惊，配合着眼睛都亮了亮，“殿下说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言淮眼里也像是藏了一点星光，小声应道，“嗯。”
苏辞“唔”了声，打趣道，“那我想入内阁，直接当宰辅行不行？”
“......”怎么又是这样不正经。
言淮低低喊了一遍他名字，“苏辞，我说认真的。”
苏辞笑笑，也正色起来，“多谢殿下抬爱，殿下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言淮没想到会是这样不干脆的回答。
这人之前，分明口口声声说，想要攀附自己，攀附曦王府，如今有了机会，为什么不要？
言淮沉默一瞬，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你需要考虑什么？是...还有什么顾虑？”
苏辞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不知殿下还记得吗，先前我和你提过，我应了卫世子，以后要和他一起做生意。”
其实苏辞觉得，留在曦王府为一直言淮做事，确实也是一个可考的选择，最起码离这人近了一些，方便时时监督他的动向，揣测他对苏怀瑾、顾芷月的态度。
只是如果还像前世那样重蹈覆辙，言淮固然不会对苏怀瑾这个心上人做什么，但顾芷月呢？倘若他再次对顾芷月起了嫉妒与杀心，那么自己拿什么来与之对抗，护住顾芷月的命？
所以，和言淮保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但与之同时，一个独立于曦王府的势力也不能缺少。
而培养势力，最需要的就是金钱。
“承诺既定，不好做失信之人。故而不能一直留在王府为殿下办事。”婉言相拒后，苏辞温声补充，“不过殿下若是有事，能用得上我的，到时候尽管差遣便是，保证尽心竭力。”
言淮从他说出第一句便开始沉默，早先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站在苏辞的轮椅一侧，身影很静，默然听着苏辞说话。少顷，忽而垂眸出声，“你和卫春庭，已经熟到可以一起搭伙做生意了么。”语气淡淡的，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
“嗯，我们交情不错。”
“是么。”言淮敛了敛眸，“可我记得，你是在林樾崇的试炼场上才认识，事到如今，也不过短短月余。”
苏辞没察觉他话音里的缄默，“月余倒也不短。世子品性纯良，待人真诚，很难让人不亲近。我恰好有这个荣幸，一见如故，倒很合得来。”
品性纯良、一见如故。
很合得来。
“......”言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原来是这样。”
苏辞歉意笑笑，“殿下见谅。”
不想见谅。
“还是那句话。”苏辞道，“殿下以后有事，尽管差遣就是。”
言淮没说话，静了片刻才道，“你不用急着回绝我，左右不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苏辞话音顿了顿，“...好。”
气氛一时有点安静。
言淮绕到轮椅后，双手搭上椅背，慢慢地推着人走。
苏辞本来还想自食其力，见状也随了他。
两人缓慢走到马车前。
苏辞用力撑着扶手起身，因为右腿伤得太重，几可见骨，故而踮起右脚，全身力道灌注在伤势相对较轻的左腿上，一瘸一拐地下了轮椅。然后一手扶着马车车身，踩着车凳，不慌不忙、但是有些吃力地上了马车。
言淮没有上前。
苏辞不愿意，来的时候就婉拒了他帮忙的意愿。
于是他只能这么静静看着，忽然间想，如果卫春庭在这里，他也会这么客气拒绝吗？
大抵是不会的。
毕竟他们一见如故，很合得来。
又哪里会有半点生疏、客套。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一直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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