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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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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灵文原本是想去张因及家促成一桩婚事,但是去了翠云这个搅屎的,嫌张因及家这不好、那不好,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也没商量出来个办法。
晚上,灵暖不愿跟翠云一床睡,跑去她三哥那屋,说要睡他那床。崔灵安想着灵暖身上有着孕,怕挤着她,就把床留给了她和灵武,然后带着房艾去了柴房。
房艾在柴房里扒了两个窝,他坐在靠里的那个,然后仰着头,问崔灵安:“灵武不用出来吗?他睡觉不老实,别再砸着灵暖。”
“不了,”崔灵安把手搭在房艾头上,轻轻地揉了一圈,“我进去找件衣裳,隔他俩中央。”
白天吓着了他,崔灵安现在都不敢对房艾大声说话,声音都轻柔得怪异。
秋末的天冷得不厉害,但柴房漏风,半夜时分,崔灵安的清梦还是被一阵冷风给吹散了。
他醒来,找了几根粗柴,堵在风口。起身时,瞧见了月光之下,房艾那清净的睡颜。
小小少年面骨清秀,在月光的照映下,宛若蒙着一层荧光的画。整个身子缩在角落里,微微怵着,裤脚之下露出一截玉藕般的脚踝,双手叠在其上,指尖儿都泛着白。
崔灵安把他一侧的柴草扒开,坐在了他身边。
然后双手搂过房艾的肩,拥着他的后脑勺,压在了胸口。
怀中的男孩嗯哼一声,然后把脸贴在崔灵安身前,不老实地蹭了几下,最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咯吱几声磨了磨牙,才安静下来。
低头看着房艾的侧脸,崔灵安嘴上逐渐浮现了一抹笑。
他也睡不着,便轻柔地拨弄着房艾的软发,揪起发梢的一小缕,在指间打转。
房艾的发旋比较靠后,崔灵安玩够了头发梢,又伸出手指,描摹他头顶的漩涡。
摸了一会,把人给摸醒了。
房艾仰起头:“嗯?你咋在这儿?”
“靠你近点儿,暖和。”崔灵安把胳膊收紧了些。
——不光暖和,还莫名兴奋得浑身冒汗。
房艾孩子气一般笑了笑,然后蜷起了腿,整个人伏倒在崔灵安的身子里。
他的小动作微乎其微,但崔灵安却因此心尖一荡,蔓出了一片花前月色。
睡柴房……怎么比睡床还快乐。
因为崔灵暖的事,崔灵文的相亲就这么给耽搁了,那媒婆气得要加钱,结果被翠云一顿阴阳怪气给说走了。
“没说成还想要钱?真是脑子缺根筋,想钱想疯了。”
崔灵文笑笑,不搭话,翠云就逼着她问:“你说是吧?”
“到底是费了人家的功夫,就别败坏人家了。”
翠云一看老大跟她不是同一战线,立马就更气了,转了矛头指向崔灵文,骂她没点儿女儿家样子,活该没人要。
“四妹有人要,你咋不答应。”崔灵文扫了翠云一眼。
但凡一提到崔灵暖的事,翠云就变得怒不可遏:“扯!门儿都没有!你别管了,明儿我就带她去打了肚子里的孽种!”
用粘土和稻草夯的土墙压根就不隔音。旁边那屋里,崔灵暖听着这话,眼泪像是不要钱似地,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瞧不上张因及?他们都只看到了他在外的一面,哪里知道对内待她有多好?
崔灵暖越想越心痛,肚子里也一抽一抽地跳,疼得发紧。
她把床单攥出了皱,最后攥得手指尖酸痛。
不能这样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只会是生死末路。她要为自己做一次主——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谋个出路。
是夜,崔灵暖燃了蜡烛,给翠云写了封告别信,又拿了崔灵安藏在床头下的一把碎钱,然后背了几身衣裳,来到了张因及窗户边,砸响了他的窗。
张因及推窗一看,崔灵暖居然拎着个包袱,说要和他私奔。
“私奔”这样疯狂的字眼一下戳中了张因及的心脏,蠢蠢欲动着,想要去更自由的地方。
但他也挂念着崔灵暖的身子:“阿暖,你这情况,我怕累着你哇!”
崔灵暖:“累不着!再在家里待下去,我怕是要被我娘逼死了。”
张因及也知道翠云那张嘴,就一把抱住崔灵暖,抱着她说:“受苦了我的心肝。”
生来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张因及也早就想出去闯闯,可惜一直没有时机。如今,“私奔”兴许就是一个命运转折的关键节点。
说走就走,他做事向来不拖沓。
张因及摸着黑收拾了些常用的东西,然后偷了他爹二十块钱,连夜跟崔灵暖一起,逃出了东苄庄。
到城郊之际,已是凌晨四点多,街边有几个推车的早摊贩已经出了摊,两旁的楼房也不似村里的土房,高耸得很,屋顶的瓦片都雕着纹路,高端大气。
崔灵暖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左看右看,满眼惊愕。
但张因及却没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他知道此行而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生存。
想要活着,得先吃饱。
张因及绕着这几家摊贩转了一圈,最后挑了家价格最贵的烧饼,买了俩。他给崔灵暖一个让她吃着,另一个则是揣到了自己怀里。
崔灵暖嫌他一来就糟蹋钱,张因及却摇着头说:“既然来了,咱就不能委屈了你。”
这话让崔灵暖心里发着甜,她捧着让人垂涎三尺的肉火烧,跟张因及道了句:“我算是没跟错人。”
张因及回过头,对她咧嘴笑了笑。
……有了吃的,然后还得有个住的地方。
他早先听村里的混子们说过,城里有那种专门收农户人去干活的厂子,厂子里包吃住,只管出力就行。
但张因及明白,单凭苦力,是吃不到甜头的。苦力苦力,吃的只会是苦。
张因及搁路边拦了个人,拿出他在村头行霸的风头来,瞪着那人:“这一旮旯,最挣钱的厂子是哪个?”
被拦下来的小青年给他说了个地方,然后就要走。
张因及强制性抓住小青年的手臂:“给我带路。”
他长得就不是善人的模样,脸上还有小时候打架留下来的疤,再加上前两天崔灵安打的地方还发着青,整个人看着就人不人鬼不鬼的,略微有些瘆人。
小青年也是怕了,自认倒霉,沉默地把张因及引上路。
到了工厂门口,那小青年就夹着尾巴跑了。
张因及怕留崔灵暖一人不安全,就带着她一起进了厂。
看门的把他拦住了,问他是来干啥的。
“来找活的,”张因及说话的语气颐指气使,“把你们厂的干部喊出来,给我安排个活儿。”
看门的懒得搭理他,摆摆手,让他快滚。
但到底是横的怕不要命的,张因及不仅不滚,还指着看门的一顿破骂,让他别不识好歹,否则一拳捣死他。
看门的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人,就只好去找了管事的人来,然后指着张因及告状:“就是他,在咱厂门口闹事。”
打东头来的这人,穿着崭新煞白的一身,鞋子都是蹭着亮光的,走过来这一路,踩出了蹬蹬蹬的杂音。
一看便知,是个有场面的人。
不等管事那人走近,张因及就堆着笑凑了上去:“哥,来这么早哇,早饭吃了没?”
管事的瞧着这人也没吹嘘的那么横,就怀疑地瞥了眼身旁的门卫。
“哎呀!”张因及一巴掌把看门的给推开,“我就说嘛,别这么早喊咱干部出来,你偏不听。我要来找活啥时候不行,非得去扰咱哥休息……”
看门的都看傻眼了,张嘴想要狡辩,又被张因及抢先一步:
“这一大清早的,您准是还没吃上饭吧,”张因及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个热烧饼,“这是俺一大清早去西边买的,专程孝敬给您的咧,您快些收着吃吧,我来找活的事儿不急的,等您吃完再说。”
那管事的看着张因及这人机灵得很,很是喜欢,但他背后还站着一女的……
张因及很有眼力见儿,察觉到这干部在瞅灵暖,赶忙就解释说:“我一个人来哪有诚意呀,我这不是,带着我媳妇儿,一家子来看您了嘛,”说着,张因及转过去,对崔灵暖使了个眼神,“俺媳妇也给您带了好东西,阿暖,快,把东西拿给咱家大领导。”
崔灵暖被吓了一跳,她背上就只有从家里拿来的旧包袱,哪里知道张因及说的“东西”是什么!
就在崔灵暖愣神的时候,张因及走了过去,一边数落灵暖,说她一孕傻三年,一边从她背后的包袱里翻腾,最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玉坠。
然后他捧着玉坠,跑过去递给管事的:“这我媳妇家的传家宝,传了五代了,她也是舍得,这东西我还寻思着给我们肚里的娃留着呢……”
崔灵暖定了定神,细瞅了两眼,终于认出来了——那哪里是什么传家宝!那分明是刚刚那引路的青年脖子上戴的吊坠!
管事的拿着那玉坠,脸笑成一只发了福的猪。
他对来的这对夫妻很满意,抬抬下巴,让张因及跟他去个地方,结果一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门卫,管事的那人便很嫌弃地踢了一脚:“你怎么还在这?不好好看门,站这儿干什么?”
看门的都愣了,啥话也讲不出来,只好忙不迭地应了声“这就去看门”,然后心慌意乱地跑回看门的小屋里。
天逐渐大亮。
崔灵武一觉醒来,发现床那头的崔灵暖不见了,变成了一张纸,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捏着纸,去找翠云:“妹妹,妹妹,是妹妹的。”
翠云老远看到崔灵武拿着纸,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她不识字,只得把在院子里喂兔子的灵文喊进来:“小死孩子跟人跑啦!你抓紧过来看看她写了啥!”
崔灵文吓得水都倒歪了,撒了兔子一身。
她兔笼子都忘了关,就丢下水瓢,跑到翠云身边,抓过来那写了字的纸,颤抖着念出:“娘,我还是决定跟阿及一起进城了,不用找我,等我把娃生下来,就会回来看你的。”
崔灵文还没念完,翠云就疯子一般发了狂。
“畜生!我他娘的就是养了个畜生!畜狸玩意儿,要男人不要娘,崔灵暖她简直不是人!有种,敢走就别回来了!在外边跟你的野男人过吧!”
崔灵安和房艾都去地里干活了,崔灵武只知道在一旁看戏,家里没个顶事的人,崔灵文就只好一点一点跟翠云耗时间,好说歹说磨叽了两个多钟头,终于把人给劝安稳了一些。
刚开始是气,等气消了,翠云就只剩下心疼了。
“我闺女在外头可咋整啊?也没个护着她的,要是糟了委屈,我就不活啦,哎呦我滴个闺女啊……”
翠云哭得鼻涕眼泪挂满脸,她也没啥本事,闹事倒是一绝,尤其哭起来,可真就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崔灵文猛地想起了个人:“娘,你先别急,我试着联络个人,让他帮咱找找。”
一听有人帮,翠云就忙催着她:“快去,你快去找他帮忙,趁着还没走远了,说不准还能找着。”
从翠云那屋出来,崔灵文去了里屋,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纸。
她已经许多年没写过字了,刚拿笔的时候,以至都想不起握笔的姿势。之后写的字也是,歪七扭八的,甚是难看。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简单叙述了一下崔灵暖和张因及的年龄、相貌、出走时间,然后恳请对方帮忙留意一下,看能否打探到这俩人的下落。
写完正文,崔灵文在最后一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把信对折两番,她突然忆起,曾经在学堂上,那个邪恶的刘先生教过,写信是要有称谓和问候语的。
崔灵文想了一会,又展开了那张信纸,在顶端添两行:
【周先生:】
【近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