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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折腾不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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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郡位于庐江郡东北,近海,有衡阳河穿行而过,北经京畿,西达塞北,故而水路运输十分发达,商业繁荣。而其水土丰茂,百姓富庶,享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是扬州仅次于扬州城的发达城市。
车夫驾着马车去往东城头的客栈,自南门入,过东西坊,才至嘉运客栈。
进城后,宋云书也不困倦了,借着窗口往外探看,皆是花明柳绿胜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一派祥和安乐景象。
“女郎,这嘉运客栈也是沈家的产业,最是稳妥了。”
马车在一处极为热闹的客栈前停下,车夫自车辕上跳下,走到窗边与她言说,“您安心住下就是。”
宋云书颔首,莞尔笑道:“我自然是信九姑娘的。”
沈昭入股竹下斋,自个儿也乐意让宋云书在会稽待得安心些,才好让她快点儿把竹下斋做大做强,宋云书细细思量过也没拒绝。
她在会稽孤身一人,本来也是越安稳越好。
司曦仍旧昏睡着,为了避免麻烦,宋云书特地寻了件素色的衫子给他披上,又给他戴上了自己的幕帘,才放心让车夫背着进了客栈。
客栈掌柜是位姓郑的中年男子,方脸,见人便带着三分笑,和气得很。
见宋云书几人风尘仆仆的进了门,郑掌柜立即带笑迎了过来,招呼着仆役去接他们手里的包袱,自己则笑迎道:“几位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话中说的是“几位”,但他的目光实则只落在了领头的宋云书身上。
车夫张口欲言,却被宋云书笑吟吟的一眼看得憋了回去。
她笑道:“住店。”
“那不知女郎想住哪样的?”郑掌柜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坐到柜台后头,挑拣着翻开一卷竹简,解释说,“咱们这儿有天地玄黄四个价位的厢房,您几位需要几间房?住多久?”
宋云书沉吟道:“要三间,暂且定个五日吧,至于价位……你且看那些有空余吧。”
郑掌柜查了查竹简,点头应道:“玄字房还有三间的。”
“那便如此。”
宋云书自觉地拿出银两和身份文牒,交给郑掌柜清点、登记造册,再次才是给她们送上三把钥匙,遣仆役送他们上楼。
只是郑掌柜交付钥匙时却显得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车夫背上的人:“这位……”
本朝贱籍仆役、尤其是家生子都是没有身份文牒的,契书在主家手中,实在是官府需要时才会让主家拿出来确定——当然,事实上这年头小官是管不到门阀头上的。
因此杖伤、虐待仆役之事时常发生,草菅人命都不过是个笑话。
宋云书的眉宇间突然露出躁色:“真麻烦。”
郑掌柜倒没被她唬住,只是态度更加小心和善,又让仆役给她奉上一杯茶水:“女郎这是怎的了?”
宋云书没接,烦闷地摆了摆手,示意仆役快点走开。
“一个仆役而已,摔伤了还处处给我惹麻烦。”宋云书轻嗤一声,随手指了指昏睡的司曦,“要不是阿娘不许我打杀奴才,我才不在这上头费工夫呢。”
原来只是个仆役?
郑掌柜一双精明的眼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司曦,心下存疑,但也只能先将此事揭过,安抚道:“女郎莫急,回头我派人去寻大夫过来,必不会让女郎受牵连的。”
宋云书才略微满意一点,勉强露出个笑:“掌柜的费心了。”
“不妨事,您是客人。”郑掌柜笑着起身,亲自送他们上来,不经意般问道,“宋女郎瞧着不像是会稽人氏?”
姓甚名谁,身份文牒上都有注明,他能记住也不奇怪。
宋云书慢悠悠地晃着上楼,闻言也只倨傲一笑,扬起尖巧的下巴,笑道,“我当然不是会稽人氏,我的宋,是扬州城的宋。”
郑掌柜眸光闪动,拱手道:“记下了,那女郎几位先好生歇息,有事寻我即可。”
宋云书头也不回地上着楼梯。
玄字厢房都在二楼,三间房相邻,布置格局都相似,宋云书先让车夫把司曦送进了走廊尽头的厢房,才道了谢又让他好好休息。
车夫听她道谢仍显得拘束,但比之前好些,憨笑着问她:“女郎,怎不让我去向郑掌柜表明身份?还不用这么费心。”
他们都是沈家的人,各有信物在身,确认身份委托并不麻烦。
但宋云书只笑道:“亲兄弟明算账,平白贪了九姑娘的便宜才说不过去呢。”
车夫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推门离开。
宋云书方才轻轻松了口气,低头去查看司曦的状况。
他温度正常,伤口也止血了,但整张脸还是毫无血色,本是披着的衫子现下裹在了他的身上,并扯过来的锦被一块儿,压在身上给他保暖。
“救你可真麻烦。”
宋云书自言自语着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地用杯口缓缓濡湿他干涩的唇瓣。
说给车夫的理由是真的,但不完全是真的,郑掌柜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太对劲,她才下意识多留了个心眼,用扬州宋氏去威慑他。
——宋氏本家虽没落,可那也是门阀间的争夺比较,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望族。
再者,云娘一家本也是宋氏子嗣,她这话说出来也不心虚。
司曦的头被她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腿上,让他的脑袋微微抬起,才能让那水一点点的顺势流入咽喉,给这个高烧大半日的人补补水分。
她这边儿正靠单手全神贯注地喂着水,司曦露在被沿外的手忽然动了动。
宋云书还以为自己是累到老眼昏花。
但紧接着,不只是那手,司曦整个人都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茶水顺着颤抖的唇瓣淌到衣服上,还洇湿了宋云书的裙摆。
他开始打寒战了。
宋云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里一颤。
儿时某个夜晚,她也曾在睡梦里开始不停地打寒战,炎炎夏日里不断来袭的寒冷让她几乎奄奄一息,及至天明才被年迈睡深的祖父祖母发现,将她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她能在近40度的高烧中健康的活下来,那叫命硬,是命不该绝。
但是控制不住的寒战、恍恍惚惚的神智、仿佛永远醒不过来的黑夜,都是她长久以来的梦魇。她一度十分害怕发烧,明明是个小病,却可能带来死亡。
宋云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司曦的高烧卷土重来,在短暂的平复后,滚烫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宋云书尽力回想着记忆中的步骤,咬着牙抬起才复位的右手,扶着司曦躺下,找出好几层柜子里的锦被给他捂住,又去找仆役接了冷水打了凉酒送来。
帕子换了几次,但很快就被额头的温度烫去了凉意。
宋云书催促着仆役:“去请大夫!务必要快!”
慑人的气势迫得仆役连连应是,迅速出门去医馆请大夫。
时间是从未有过的慢。
宋云书再次伸手去碰他的额头,手中死死地捏着另一块绢帕,反复回忆还有哪些降温的办法,甚至还将目光瞄准了脑海里的光团。
【小乙,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她的反应不大寻常,小乙不敢在这时候触她的霉头,苦哈哈地翻找着自己的商城。
可惜它一个主职乙女兼职文化强国的系统,实在是对此无能为力。
【宿主,以古代的医疗水平……能做的你都做了,现在只能看医生怎么说了。】
宋云书就没再说什么,垂着眸子,面容紧绷地看着昏睡得也不安稳的青年。
司曦坠入了一个冗长的梦魇。
他行走在虚无的黑暗中,四面八方什么都触摸不到,他只能不停地走,直到心中蔓延出某种惊惧恐慌,他望着无边的暗夜,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司曦低下头,手里有一把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凛冽的银光里沾染着一丝血迹。
活着多没意思啊。
想求的不可得,不想要的纷至沓来。
……
于是刀尖刺入咽喉,在即将割断脉搏的那一刻,有人轻柔地触碰到他的额角、眼睛、脸庞,最后是心口,肋骨下有什么东西拼命地挣扎着。
天光大亮,他如溺水的人般贪婪地喘息着。
宋云书的手还按在他的心口处,气喘吁吁地盯着他缓缓睁开的眼睛。
大夫惊讶地叫道:“这是神迹呀!”
“不是,”宋云书彻底脱力,跪着的姿势也软下来,她疼得微微眯起眼,才敢转过身扶着床榻的边沿坐下,跟大夫解释,“这是……西洋泊来的书里记载的,叫心脏复苏,可用来救濒死之人。”
大夫顿时面露仰慕:“女郎博学!”
刚才司曦心脏趋停,几乎命悬一线。
宋云书万般情急之下想到了心脏按压复苏的法子,本是想让大夫、仆役做的,但他们要么理解不到位,要么不敢下手,最后危急之下只能由她亲自上阵。
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这么崇拜的眼神,宋云书实在担不起,扯着嘴角道:“您以后把这法子发扬光大才是真的,倒不是人人都能救回来,但也多个机会。”
“女郎说得有道理。”大夫深以为然。
这一下子放松,宋云书才迟缓地感觉到右手的疼,咬牙“嘶”了一声。
大夫赶紧给她重新检查了右手状况,轻叹道:“女郎这手万不可再逞强了,康复之前好好修养着,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宋云书苦中作乐地想。
再一转头,她对上司曦写满茫然的视线,面色顿时一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