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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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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午时,甄莜美才到家。
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用艾草煮水,她要好好沐浴一番,去去晦气。
那身衣裙和绣鞋,自然是不会再要的。
当随便吃点午饭,她便因为今日和那和尚再次遇见时,又发现一些小细节,她要给加到话本男主身上去。
趁着还未成型,开始完善更全面的【玉塔恨】。
和尚男主光风霁月,经不起富家小姐迷药的挑*逗,最终在努力反抗下,本来已经快要挣脱,哪知被千金女主一把抓住命根子,让他行不得,最终意志力土崩瓦解。
要详写男主反抗的过程,不要让看客们觉得男主是个猴急,掩盖在和尚外皮下的登徒子。
这里一段,她要将小姐中的迷*药,换成天下无双,效果强劲的魅*药,两人才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男主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下的被迫,他也矛盾过,他也反抗过。
写这段,需要带入更多对男主的同情之心,才会对后面结局的反转,起到最大冲击。
而结局,她要落在话本名字的‘恨’字上,女主和男主的做到死,她要把它改成:女主逼问男主能否还俗,一起逍遥天涯?
男主撕去伪善清冷,邪魅一笑:露*水*鸳*鸯而已,何来真情几分?
女主听闻后才知,什么清淡如冰的和尚,一切竟然都是他伪装的。即便是自己和他初次云雨的媚药,都是男主用尽心机的布局。
她终于想通后发疯,用毒*液涂在自己唇上,两人双双中毒而亡。
她认为,这个结局,好像更有冲击力和震撼力。
她的计划是今日将底稿修改一次,然后全部誊抄一份,明日便能拿去一品斋试试反响。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累死人。
一共四万多字,还要增删,她都不确定明日能不能,按时送到一品斋去。
所以,她也没时间去父母那请安,甚至午晌,她都没时间让自己空闲一分。
更别提去理会其他。
她这次倒没避开兰叶,只是让她留心小院门,有谁来赶紧提前告知。
她甚至还寻思,如果京兆府下午有人来找她问话,该怎么搪塞她娘亲。
哪知,一下午安静如鸡,没人来找。她也完全暂时忘了上午的那场惊慌。等到金阳西坠,倦鸟归巢,有孩童跑跳的声响传来,她才头晕脑胀停了笔。
准备去花厅用晚饭时,见到浑身到处是泥的小弟甄希麟,已经深秋的天,却玩的汗珠子直冒,双目熠熠。
甄莜美想到自己上午遇到那般惊吓,下午还要马不停蹄,不禁仰天大叹:官府如果真要来核实,小弟这般调皮模样,哪里是配看孤本的开智之人?
她日以继夜的忙碌,还担心家人发现她的龌龊,她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让四年后的隐患消除,她独自如此努力,没人安慰,也没人支持,更没人理解。
她今年十四岁,也不过是个比小弟年长七岁而已。
她作为女孩家,凭什么要替家里背负这么多?
想到这,心情有些难以言状的烦躁,当即沉脸,“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这哪里像是入了学堂受过先生教导的孩子?本还指望你以后中状元,你要一直这样,我看是没指望了。你这样不成器,以后,你也别想我接济你。”
甄希麟很少见到冷眉冷眼,这样对他说话的二姐,噤若寒蝉中,站在原地纳罕摸后脑勺:他二姐,这是怎么了?吃了枪药,还是挨了训?
见姐姐已经穿过月洞门,他才敢蹑手蹑脚,慢慢跟上。
正巧她父亲和大哥同时穿过府门,对向而来,进了影壁。走在最后面,正在难过的甄希麟,一阵风跑过,抱住他大哥的腿便不松手。
甄莜美恨铁不成钢,狠狠睨去,然后大开大合,谁也没看,扬长而去。
何氏正在安排摆碗筷,见女儿面色不虞,故意逗她,“今日外出玩耍还不高兴,改日,娘给你银
子,你去买些想要的东西。”
这话很对胃口,明日还要出门的人,立刻转阴为晴,“使得,娘亲说话算数,明日我就想去买文房四宝去,我那都快用完了。”
何氏宽容,点头应允。
女孩子多读书多写字,总不是坏事,秀外慧中,也是需要慢慢积累。
众人坐定,还是进餐,吃到一半,甄希麒说起今日听到的传闻,提到‘福王’时,甄莜美对于自己的男主,自然十分感兴趣。
天子魏骞是太上皇长子,而福王是他的第九个弟弟,在序齿中属于一头一尾,所以年纪相差很大,皇帝早已过古稀,而这位幼弟却只双十有四。几乎相差两辈人。
甄希麒放下碗筷,呷口茶继续意犹未尽,“福王的封号上月才下,今日便到皇城去,引得被人偷窥一路,我在城门处,正好瞧见,爹,这朝堂估计要有波动。”
“且莫管,也别多言,我们甄家,是末流官职,只要安分守己。不经意站队,便波及不到。”
甄诚一板一眼,正在熟饭粒的甄莜美,对父亲投去毫不掩饰的赞赏。
这态度,如此清晰鲜明,怎地四年后会莫名其妙,成了造反定王的一伙呢?
难道,四年后定王起事的那天,父亲不单单只是给他牵马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呢?难道父亲已经偷偷投靠定王?
那现在,他到底站队了没有?
······
正在思忖,大哥在反驳,“哪里还需要站队?太子当政是大势所趋,那赵贵妃的儿子,估计希望渺茫。”
“好了,勿谈国事,”瞥了眼正夹块肉大嚼的最小儿子,又看了会心不在焉熟饭粒的女儿,甄诚随意道,“你喝完茶去我书房。我跟你好好说一说,你也不小,该懂事了,别在外也是大嘴巴胡诌。”
甄希麒讷讷不敢言,只得乖巧起来,跟上父亲的脚步,在出门时,还朝正看他的小妹,挤了挤眼。
甄莜美哑笑,知道这是她爹要和她哥避开其他人谈论朝廷,可她心里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踏实。
因为她爹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这对她,很重要。
可那不知惆怅为何物的亲弟弟,正在把盘里最后一块大肉塞进嘴。
想到此,狠狠剜他一眼,“你已经吃完一盘肉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吃,小心长成肥猪。”
甄希麟哪里肯依,瘪嘴欲哭,被甄莜美有一个眼刀过去,“好了,回去好好练字去,我明日要来检查。”
委屈的甄希麟,慢慢吞吞下桌,想要去母亲那告状,见二姐还在那叉腰望他,只好脚尖转向,无奈离去。
何氏从后厨回来,笑骂道,“你弟弟走了?你今日何苦和他过不去?他还小,哪里懂得那些?”
“不行···”甄莜美见娘亲如此维护,当即怫然不悦,“还小?人家九岁考秀才,十一岁中进士的怎么不比?娘亲就是太骄纵,长此以往,他什么时候还能考状元?”
“我如若不是个女子,我定会努力千万倍。”一跺脚,一摔袖,往自己院子跑去。
何氏怔忡,她不懂,自己随口这话会引起女儿这样的反感?
有嬷嬷过来,拍她手臂安慰,她唯有苦笑,继续去忙自己的。
何氏不懂女儿,甄莜美却真真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紧迫感,像只手,时时掐在她脖颈间,让她感觉窒息。
这种滋味,很不好,她是被动,也是紧绷,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能够预见,能够避免,还不避开,那是毫无意义的作死。
她才不要。
自己这种猝然被动的改变,无人能诉。荒野中,只有自己彳亍独行,她还要告示自己要坚持、忍耐。
她害怕某一天,她承受不来,为了执念,成疯魔,无底线,那才是最可怕的。
夜深,万籁俱寂,甄莜美收起这些让人颓丧的伤春悲秋。
一如既往,棉被遮窗,案桌上床,灯烛调小,饱蘸墨汁,继续誊抄,直到天色变成蟹壳青,线月隐入宅院后。
·
吃完早饭,父兄上值,何氏给了甄莜美一袋银馃子,算是兑现昨日诺言,也算安抚她的情绪。
甄莜美没客气,直接叫兰叶准备马车,她换了身刚做的紫红色衣裙,头上簪了多牡丹头花后,便出了门。
何氏望着她纤柔的背影,若有所思。
女儿自从被白家小姐推下河回来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以前娇弱慢吞的人,骤地变得麻利爽快。
就连穿衣裳,也换了风格,清雅素淡的颜色和款式,忽然就全都不喜欢。
缠着她这当娘的要了几身颜色鲜亮,花样华贵的衣裳。
哎,都是父兄官职太低,让她在外受了委屈的缘故。
不然,怎会拔苗助长,想要小弟当状元?
凄色幽幽中,收回目光,何氏打算好好开始教导最小的儿子。女儿的忧虑,也不是杞人忧天。
·
甄莜美眼角掠过娘亲的脸,她从昨天开始便是故意的。
一人努力哪里够,她需要家人的配合。
掂了掂何氏给的钱袋子,甄莜美有了另外的打算。
迅速换上暗棕色小厮服,又在脸上和脖颈处抹了黄粉,眉毛加粗,然后把发簪换成黑色帻头,才算改扮完成。
兰叶目瞪口呆,第一次,她见小姐装扮起来,居然如此驾轻就熟。
小姐并未避开她,这是将她当心腹在看待。
捏紧手里的包袱皮,她顿感有千斤重。
两套话本子已经成型,她都让兰叶带上,如果曹老板看后,能立即给出意见,她便记下,随时斟酌修改。
自己喜欢是小事,要让看客们喜欢才是大事。
紧跟看客眼光。便是打响知名度的关键。
她不曲高和寡,她只想出名、赚钱,如此循环。
兰叶沉默着,手里死死抓住那小小的包袱皮。
她虽不懂,可明白小姐不是随便无聊,她是要靠这个赚钱的。
·
一品斋。
魏翀一早便出了皇宫,如今,他不再是孤身独行,因为昨天的构陷,让他的皇帝大哥心有余悸,给他安排足足三十人的强干精将。
而调查秦记印刷发生的惨案,成为他即将立足朝廷的敲门砖。
而京兆府尹何易安一帮人马,在一道圣旨下,全都成了他的手下。
一品斋老板曹林,和秦松君有生意往来,被查出来前日送到白塔寺的那封冒名信,有可能便是他的手笔。
经过彻夜调查,曹林和三皇子魏晞,是喜欢交流书画的忘年交好友。
尤其是讨论话本子。
而魏晞,正是他皇帝大哥魏骞和赵贵妃的儿子。
如果按照这条线推理下来,只有十六岁的魏晞,和太子魏晏相差不到两岁,是下任皇帝的第二候选。
阻扰他这位和尚皇叔回来扶持太子的动机,太过明显。
顺着这条线,魏翀还查到昨天那小施主,居然是一品斋的常客,而她为何会出现在秦记,不费吹灰之力,他便从已经被抓的曹林嘴中得知。
敢情昨天信誓旦旦说的那番孤本是拿来分享的大道理,是她自己心口雌黄乱编的。
说的时候,居然连他都被感动到。
原来却是个偷偷写话本子的,还是写的晏*情,话本子。
媚俗,脏污不堪的话本子,出自那双不盈一握的小手,那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
真是可惜,那般无邪昳丽的小施主,脑子居然是个腌渍货。
喟叹中,魏翀让曹林继续开门做生意,他的人则隐入街面其他店铺,或者乔装成书斋里的活计,这么大张旗鼓,只为尝试能不能再钓几条赵贵妃的鱼儿出来。
这般背景下,魏翀佯装成走路都颤颤巍巍,一把白胡子的老者,走在甄莜美的身后。
曹林在一楼柜台后,强装无事,接过兰叶已经用针线缝好的书页。
见到化妆成白发长须的魏翀进来,他心如擂鼓,哪还能像往常一般,云淡风轻地翻看甄莜美的话本子?
忍住惧怕,他随意翻看几眼后,按常规,开了张收条给她,便打算打发让她走。
甄莜美急于听到意见,哪里会着急离开?可见到身后还有站不稳的老顾客,她没吱声,只是让开,打算等这位老者离开后,再来细细攀谈。
哪知,那佝偻脊背,单手杵拐杖的老者,也不知要买什么,在柜台那磨磨蹭蹭,微翕眼,左顾右盼。
曹林欲哭无泪,他要是知道模仿他人笔迹,写着玩的一封信,会被人另有所图,卸了他的手,他都不会写。
他要知道那封信,能够捅出那么大的篓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这项技能,在人前显现。
有才能,有时不是好事,是祸端。
恻隐心泛起,他知道眼前小厮并不是为生计发愁的小姑娘,他便做不到拉她下水,“你这话本子,写的不错,等有看客来,我让他先看,给你家主人再写评语如何?”
甄莜美讪讪挠头,正要说什么,那摇晃不走的老人一把抓住,还放在柜台上的书册,“给我老儿一观,给你银两。”
随身掏出一个银锭子,“够了吧?老儿就是来讨趣儿的,居然有最新话本子看。”
曹林笑比哭还难看,将银子塞到甄莜美手上,“拿去,已经被人买了,你家主人还需赶紧加快制作才行,不然怎么发财,怎么出名?”
这般举动,着实让甄莜美措手不及,不过,好在话本子已经变成银子,这是事实。
她要听曹老板的话,加紧寻找印刷工坊,她要抓紧赶紧写新的,才能源源不断,接的上趟。
甄莜美没去注意那老者和曹老板的眼神交流,她拽住兰叶,走出书斋。
她现在有她娘亲给的银馃子,马上,她要马上去找另外的印刷工坊,不靠曹老板,靠自己。
“我去对面茶楼喝茶,你回府里一趟,叫你哥出来,咱们今日就要找另外的印刷工坊。”
兰叶颔首,坐上马车倏然离去。
甄莜美在茶楼随意找了个座位,她托腮望窗外,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瞅见正在和曹老板讲话的老者。
此刻他没有佝偻身子,白胡子垂在柜台,他正在看那话本子。
这···,不是真的老人,是个和她一样假扮的?
居然不是顾客,是和曹老板一伙的,可他也给了一锭银子,算起来,甄莜美那本薄薄的话本子,放在书斋卖的话,赚不了这么多。
要不要和那大方的‘老人’联系上?以后她的话本子,都第一时间卖给他一本?
想到有固定看客,想到第一册话本子赚到的银子,甄莜美没多犹豫,放下茶盏,直接又往一品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