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雾》明裕

24、晋江独家发布

　　姜海雾正好在除夕出生，听外婆说，那天雪很大，鹅毛似的雪块飘飘扬扬，下了好几个小时，把天地染得白茫茫一片。

　　然而，就在姜海雾呱呱坠地的那一刹，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在姜海雾的印象里，老家每年冬天都会下雪。
　　小时候，她最喜欢拿着她的小伞在雪中奔跑。
　　她的小伞是外婆送她的生日礼物，白色的，与雪的白浑然一体，在下了雪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融洽。

　　外婆大概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那个人吧。
　　她的生日在除夕，被浓浓的年味掩盖，家人举杯祝贺时只会说“新年快乐”，而不是“生日快乐”。
　　只有外婆记得她的生日，在她含着泪准备睡觉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蛋糕状的零食，又往她手中塞了把系着蝴蝶结的小白伞。

　　姜海雾立马就不难过了。
　　她把蛋糕小零食吃完，抱着小白伞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时，天空居然开始下雪了。
　　姜海雾的小白伞有了用武之处，她撑开伞，在雪中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她还喜欢倒着拿伞，把伞当成大盘子，看着雪花慢慢地飘到里面去，等装到一定程度后，再猛地把伞举起，将伞里的雪花全部淋在头上。
　　雪花飘飘洒洒，盖住了她的头发、眉毛、睫毛，她却咯咯在笑。
　　因为，她觉得新娘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这纯白的雪花就好比新娘子戴的美丽的头纱。
　　她戴上了“头纱”，那她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了。

　　可惜的是，沕城没有雪。
　　而姜海雾也没有小白伞了。

　　姜衡和顾均在沕城稳定下来后，决定亲自把姜海雾接到沕城，以享受更优良的教育资源。
　　上车时，姜衡看到姜海雾紧紧抱着一把破旧的小白伞，怕路途颠簸，伞尖会戳伤她，便擅作主张地将小白伞拿了过来，随手摆在了院子的围墙边。

　　姜海雾看着围墙边的小白伞，很想下车去把它拿回来，可思索了半晌，还是忍住了。
　　她还记得两年前那个阴天，那辆载着爸爸、妈妈和妹妹的车子就那么远离了她的视线。如今爸爸妈妈终于来接她了，她生怕自己一旦下车，这辆车子也会像两年前那辆车子一样，渐行渐远。
　　于是她只能悄悄噙着泪水，故意不去看它。

　　这件事再次在她心里留了个疙瘩，而初三发生的那件事，则使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愈加微妙、不可言说。

　　初三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外婆过世了。
　　可怕的是，姜海雾直到中考结束才得知这个消息，甚至连外婆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顾均和姜衡给出的理由很用心良苦：“囡囡，外婆过世我们也很难过，我们知道你跟外婆好，但是你快要中考了，我们怕影响你学习，所以才瞒着你。”

　　姜海雾没有说话，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不想与他们近距离接触。
　　她把自己锁进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沕城的冬天没有雪。
　　姜海雾的未来没有外婆了。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姜海雾迎来了她二十四岁的生日。

　　不过她孤身一人居住在镇上的老式居民楼中，施琴也回了沕城，更何况她也不兴过生日这个概念了，自然也并没有什么期待。
　　对她来说，过年也好，过生日也好，都没什么意义。

　　她和往常一样，吃了早饭后便坐在窗边，静静地看书。
　　似乎是怕她无聊，楼下的小朋友们时不时地炸响一两个鞭炮，还伴随着冲天炮“咻咻”的声音，为她冷清的人生增添了几分热闹。

　　到了中午，场面就更热闹了。

　　这里的人们都是在中午吃团圆饭，而且吃团圆饭之前还有着放鞭炮送“年”的习俗。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此起彼伏，彻底唤醒了沉寂的冬日，年味漂浮在镇上的空气中。
　　有硝和磷的味道，有酸菜蹄花的味道，有糖醋鱼的味道，有酸萝卜老鸭汤的味道……

　　不过再好闻的味道也与姜海雾无关，她将速食产品放进微波炉中，打算简单就食。

　　倒计时三分钟。

　　三分钟时间到，微波炉的“叮”声与敲门的“叩叩叩”声同时响起。

　　姜海雾离开厨房，一边走着一边问道：“是谁？”

　　“姐姐，是我。”

　　是李沉月的声音。
　　姜海雾开了门，迎着她进了屋，看到她手腕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怀里还抱着一个纸箱，不由得好奇问道：“今天不是过年吗？你怎么过来了？”

　　李沉月没有回答，而是把纸箱放到地上，转头兴奋地说道：“姐姐，生日快乐！”

　　姜海雾当即就纳闷了，印象中，李沉月并没有询问过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而在平时的聊天中，她也没有透露自己的生日是今天啊。
　　想毕，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我翻了你空间里发的说说，恰好就看到了。”

　　空间里的说说？
　　姜海雾更纳闷了，她什么时候在空间里发过自己的生日啊？

　　虽然没有印象，但既然李沉月说翻到了，那应该是发过的吧，估计是很早之前了，不然她不可能什么都想不起。

　　姜海雾平静了神色，照例给她倒了杯温水：“吃饭了吗？”

　　“吃了。”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改口道：“好吧，还没吃。”

　　“现在应该是吃团圆饭的时候了，怎么不跟家里人一起吃饭呢？”

　　李沉月咬了咬嘴唇，转移了话题：“姐姐，你也没吃饭吧？”

　　看她的反应，八成是瞒着什么，姜海雾担忧她，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没和家里人一起吃饭？是不是他们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没有……”李沉月急忙解释说，“这次真的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看到姜海雾脸上担忧的表情，李沉月最终还是坦白了：“姐姐，一来是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二来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吃团圆饭。”

　　“和我……吃团圆饭？”姜海雾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沉月点头，言辞恳切：“姐姐，虽然你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你是很特别的存在，是比血亲还要特别的存在。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吃团圆饭。”

　　李沉月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一群小孩惊奇的呼声：“下雪了！下雪了！”

　　姜海雾被楼下小孩的声音吸引，慌忙把头转向窗外。
　　透过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雪轰然而至，纷纷洒洒，下得热烈、忘我。

　　那一瞬间，姜海雾有些慨然。
　　沕城没有雪，她却一直把自己囿于沕城，苦苦等候一场永远也等不来的雪。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世界上会下雪的地方那么多，只要换一番天地，处处都是雪。

　　想毕，姜海雾回过头，对着李沉月释然一笑：“好，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李沉月于是把黑色塑料袋递到姜海雾眼前，神秘兮兮地问道：“姐姐，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姜海雾伸出手，隔着袋子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又把鼻子凑近嗅了嗅，犹豫着开口：“是排骨？或者是油炸的什么东西？”

　　“答对了！”
　　李沉月打了个响指，揭开了谜底：“是炸酥骨。”

　　“炸酥骨？”

　　李沉月打开袋子，向姜海雾展示炸得金黄酥脆的美味食物，又兴致勃勃地解说道：“鸡蛋、面粉、花椒、盐等按比例调成糊糊备用，把骨头肉切成一坨一坨的，放进糊糊中搅拌均匀，再放到油里炸熟，可以存放很久呢。”

　　姜海雾若有所思地看着袋子里的炸酥骨，又好奇地询问道：“这个酥骨是不是就类似于炸小酥肉？”

　　李沉月刷短视频时看到过火锅店里的炸小酥肉，按原理来说应该是差不多的，不过一个比较大、一个比较小，一个带骨头、一个不带骨头罢了。
　　她收起袋子，嘀咕着回应：“应该是吧，但我们这儿基本上不会只炸肉，都得带点骨头。”

　　姜海雾没有吃过酥骨，可李沉月既然特意带它过来，想必一定是特别满意它的味道，看到酥骨上面没有辣椒，她倒也放宽了心。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很担忧，她不是本地人，不懂得镇上赶集的规矩，更不晓得年前的最后一次赶集竟然如此疯狂，街上乌泱泱的全是人，比肩接踵，完全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不爱热闹，索性退了回去，待人潮散去后，才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
　　年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赶集，因此当地人都抓紧囤年货，将大街上菜贩子肉贩子的货品一扫而光，独独给姜海雾留下一片凛冽的空气。
　　什么都没买着，姜海雾只好默默地走进了超市……
　　超市里的肉蛋奶菜也基本上售罄了，亟待补货中，姜海雾无法，只能抱着一些熟食和自热食品去结了账。

　　若是她一个人的话，她倒是不介意在过年的时候吃些冷汤剩饭什么的。
　　可李沉月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和李沉月的团圆饭只吃炸酥骨的话，略显寒酸。
　　但是家里面也没有别的食材，总不能吃自热食品吧？

　　姜海雾思想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解释说：“我不知道你要来，也没买菜……”

　　李沉月看出了她的窘迫，速即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语：“没事的，我们就吃炸酥骨，我带了很多呢，我还带了一把豌豆尖，和酥骨一起煮汤，可好吃了。”

　　看到她的笑脸，姜海雾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也笑着回应：“好！那我们团圆饭就吃酥骨和豌豆尖。”
　　刚说完，她便凝结了笑容，眉间多了一座小山，疑惑不解地问道：“等等，豌豆尖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