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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碎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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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后,屋内漆黑一片,一盏灯也未亮起,屋内的冷气开的有些低,激起了皮肤上的一层鸡皮疙瘩。本以为俞今还没回家,当单与文打开灯后,才发现她正在客厅的沙发上昏睡。
她整个人埋在毛毯之中,只露出了一个发顶,仿佛被沙发软垫吞噬了进去,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俞今的存在。
单与文连忙关了灯,蹑手蹑脚走到了俞今身边,他并不想吵醒她,便跪坐在沙发前认真地注视着她。自从上次和彭琅的会面之后,他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疏远,俞今早出晚归,不愿意再提及广笙的事,脸上的疲惫也掩盖不住。
二人的工作时间本就有一定的时差,单与文要值夜班,等他回家之后俞今已经离开家去往律所;而他不值夜班的时候,俞今要么晚归倒头就睡或是早早就到家昏睡,他最近都没能和俞今好好说上几句话,看到的总是她的睡颜。
夜太深,家中安静到没有生气,脑内的画面根本挥之不去,科室会诊时,甚至都没来得及施救的车祸重伤病人,无神的眼睛和满地的血,动脉是那么脆弱,几乎是一瞬之间,喷溅出来的血就没了活力,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帮调皮捣蛋的孩子们治疗单纯脱臼的关节竟成了某种逃避的缺口,他不免怀疑,到底能不能够胜任医生的职责。
他看着沙发上薄薄一片的身型,眉心打了结,俞今将脸严丝合缝地埋在毛毯之中,单与文怕她憋闷得晃,轻轻扯下毯子露出了她的口鼻,在这之间,俞今醒了过来。
她缓缓从沙发上坐起身,毛毯滑落在肩膀之下,即使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单与文也很明显地看出了俞今的突然消瘦。
最近各自工作比较繁忙,单与文没能有空下厨,冰箱里也未添置过食材,家中甚至从未出现过外卖包装。俞今的脸颊瘦了一圈,锁骨的凹陷变得更加明显,撑在沙发上的手腕也脆弱得仿佛能轻易折断。
食欲减退、睡眠时间明显增多、体重下降,非常不理想的症状,单与文谨慎地观察俞今的神色,在月色下格外落寞。
或许是没有开灯的缘故,夜色下的房间显得有些陌生,不见温馨居家灯光,整个世界被加之墨蓝色滤镜。空调温度太低,俞今有些冷,她不受控制地缩了缩肩膀,与之相伴的还有孤独。
虽然单与文就在她面前,她却仍旧感觉孤独,心中空荡,却又闷堵。她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无从说起,思来想去都是些令人悲伤的负能量,不愿意分享给所爱之人讨他分神。俞今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那个坠入湖底的噩梦一般,再也没能醒来。
有点想哭,为广笙哭,但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因为心中更多的是愤怒,愤怒到浑身发抖,想要尖叫着砸烂这个世界虚伪的假面。爱她的丈夫,担心她的老师,与她亲密的好友,为什么不拉住广笙,全都是骗子。
包括自己,俞今清楚,自己也是骗子,是不值得广笙信任的骗子。
突然之间,她感受到手腕上传来了带有暖意的体温,单与文轻轻握住了俞今的手腕,指尖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亲昵和安慰顺着静脉与动脉血管缓缓攀附至她的全身。
带有消毒水味的衣领接触了俞今的鼻尖,紧接着是单与文胸腔内传来的心跳,他的短发轻轻扫过俞今的耳畔,发出令人安心的声响。他的肌肤上留存着雪松的香水后调,因为体温的加工而变得更加温暖可靠,单与文将俞今环抱在怀中,用体温驱赶走了俞今后背的凉意。
什么样的爱人才是好的爱人呢?俞今不知道答案,但她自觉自己不是。她不元气满满,反而总是郁郁寡欢;她不够有趣,甚至大多数时候有些死板;她的漂亮带有攻击性,无法给人带来慰藉。
她不明白该怎么做,在她感到悲伤、无助的时刻,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想惹人不快,却又期待被安慰、被宠爱,可她踌躇半天,却沉默在原地未动。她只是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期待着有人来发现她的惶恐不安。
单与文环抱着俞今,轻嗅着她发丝上的洗发水香气,想来她应该已经洗过澡了,他刚从医院下班回家就这么抱着她,自觉有些不妙。不想俞今沾染上不洁净的气息,即使心中有所贪恋,也渐渐松了手,身体往后坐远了些。
察觉到他的后退,俞今从怀抱中抬起头看着他,双手抓紧了他的衣摆,眼神中有直白的委屈,月光之下还能看到眼眶里反光的水雾,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没有人会不心软。
单与文低头轻吻了俞今的侧脸,又拍拍她紧握不放的手,他低沉的嗓音中透漏着无奈和宠溺,几乎是诱哄着说道:“我刚下班到家,我去洗个澡,好吗?你这么香,我不好意思抱着你了。”
……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单与文揉搓着头上的泡沫,内心在疯狂大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浴室门口送来了期待的视线,一人一猫坐在地上用眼神打信号,每一个眼神都在说:“快出来吧,快出来吧”。猫的行为可以理解,每次洗澡都是这个局面,但俞今怎么也化身猫猫跟着黏人起来,这直接导致正在洗澡的人类单与文压力值骤升。
不带任何旖旎的视线,这些行为没有任何隐含意味,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单与文读懂了,俞今只是单纯地,想待在他身边。
怎么样才能成为好的爱人呢?光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用无尽的亲吻和拥抱来表达爱意,在必要的时刻退后一步,这就足够了吗?单与文想不明白。他自知自己太敏感,有一些风吹草动就生出担忧;他不够洒脱,总是思虑过重;他不总是乐观开朗,故作无谓的外表之下藏着患得患失的悲观。
俞今总称赞他心态好,但其实单与文觉得俞今的内里远比自己坚韧得多,他只是会伪装,甚至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脆弱。俞今是那么细心,即使他从未提及因发现至亲自杀而带来的延绵不绝的恐惧,她仍旧发现了,甚至能够不动神色地安抚他的情绪。但在俞今彷徨的时刻,他却总觉得做得不够,安慰的不够,太生硬;提不出建议,太愚钝。
二人各怀心事,水声停止,屋内只剩沉默,客厅的灯竟然也依旧未能亮起。
月光撒入俞今的手掌,她的视线停留在手心细密的纹路,出神片刻之后,她握紧了掌心。
痛苦是因为爱没有恨多。她恨罗弋的欺骗与伤害,所以她的噩梦总是带有血色;她恨无视法律、违反法律的犯罪者,所以她总是冒险激进地接受危险;她恨自己知晓得太晚,所以离真相越近就越胆怯。
她恨自己爱得不够。
恨是那么具体,让人只要想起就觉得身临其境,而爱却像掌心的月光一般,握住它只是一出幻象。
但她偏要握住。
单与文对着镜子擦拭发间的水珠,眼神落在镜面的水雾之上,待雾气散去之后,他放下了毛巾。
痛苦是因为恐惧大过了现实。他不敢听父母对家庭失职的理由,所以只是忍耐从未问过;他不敢面对尽力抢救却仍然逝去的生命,所以只是故作乐观坚强把悲伤藏在某个角落;他不敢问恋人垂眸落泪的理由,所以只是沉默地抱着她。
他怕自己做得不够。
恐惧是那么空洞,像浓郁又无尽的雾霭,即使时间冲刷也无法减淡分毫,连那些真实存在的快乐和幸福都被吞噬殆尽,无法守护。
但他偏要守护。
俞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单与文身后,她将脸颊贴在单与文沐浴后还略带水汽的后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身型将俞今遮了个彻底,无法从镜中看到她的表情,但肌肤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让人感到安心。
他转过身,将俞今拥入怀中,她的发丝散落在单与文的手臂和后背,有些痒,让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单与文的上身未着寸缕,结实的怀抱让二人的肌肤贴在一起,温暖的体温和同频率的心跳声,亲密无间,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变软。
夜更深了,二人窝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如实交换了心底的情绪之后,他们相拥着沉沉睡去。
爱是总觉得亏欠,常常胆怯,一不小心就变得疏离,渐行渐远。但每每对望,只觉得想念,无法割舍。相拥之时更是贪恋,连一丝一毫的体温都不想错过。
因为知晓你心底的爱恋,所以我会变得勇敢;因为相信你与我心意相通,所以我会直白不拐弯。
夜深露重,墨色的湖面泛起涟漪,月光碎了一地,划破了冷寂的夜。溺水的爱侣互相托举着爬上岸,即使狼狈,却也都笑得开怀,而那彼此牵紧的双手,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会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