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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   谢蝉一惊,想把手抽回,但她白日里挨了饿,没什么力气,只能就着一只手被擒握的姿势,看着门帘被另一只玉手缓缓挑开,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容袒露在乡野月下。
      岑寂同前世一样,自报了家门,然后温声问: “在下失礼,还未过问恩公姓名。”
      见不到还好,这一见,谢蝉便不可自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岑寂仍和她记忆中一样,丰神俊朗,谦谦有礼,一派月朗风清的翩翩公子模样。
      在很多个孤枕难眠的深夜,谢蝉都会回忆起与岑寂见的这一面。
      怦然的,悸动的,五彩流光的。
      就像诗文里说的那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注1]
      岑寂有完美无瑕的面容,有卓尔不群的君子风度,还有满腹经纶,绝代风华。她喜欢上岑寂,实在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但谢蝉不是文人骚客,没法用词章文笔勾勒岑寂在她心中的印象,在很多个孤枕难眠的夜晚里,她像文人对牛弹琴里的那头牛,把诗词歌赋当干草,独自在肚子里一遍遍反刍。
      然而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金风成了孤夜寒风,玉露成了冷炙残酒,再是怦然心动,再是动魄惊心,也都被十一年的岁月磨尽了。
      岑寂曾经给她念过一首诗,她不大识字,后来却硬是背会了那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注2]
      如今人面桃花都依旧,她的心,却终究不是少年时候了。
      岑寂似乎也被她这一眼给看怔了,半晌没有说话。谢蝉意识到自己失态,用力再挣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的手抽回。
      她垂下头,扶了扶脸上的面巾,压着嗓子道:“举手之劳,夫……岑大人不必挂怀。我四海为家,只是路过此地,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望大人珍重。”说罢,不等岑寂反应,她如男子那般拱拱手,便匆匆离去。
      就这样吧,谢蝉想。
      岑寂不知道她的来处,便不会报这个她也不想要的恩。
      她保他一命,让他平平安安赴任。从今往后,他继续去做他的青天老爷,她继续过她的小日子。
      希望这一世,她与他再无瓜葛。
      就这样吧。

      回程的路上,谢蝉故意绕了远路,想来岑寂就算目力再好,在这月色下也看不到这么远的人影。
      到了后半夜,谢蝉才终于归家。没想到她进屋后,刚要躺下,却听到谢宁说话:“姐姐刚才去见谁了?”
      谢蝉闻言一惊,披发坐起。
      谢宁伸手将油灯挑亮了,露出一张尚显童稚的脸,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又问:“姐姐可是去私会情郎了?”
      谢蝉沉默半晌,道:“不是,我听到门外风大,怕牛棚的门没栓严实,去看了看。”
      谢宁眨眨眼。“姐姐胡说。我都看到了,姐姐去了田边棚屋,屋里有个男人,姐姐是去见男人了。”
      谢蝉很轻声地道:“你跟踪我。”
      谢宁一派天真地应了。“是啊。姐姐半夜偷偷摸摸溜出去,我不放心嘛,所以就跟着姐姐去看看。”
      她不死心地又问,“那人是谁啊?生得怪好看呢,我从没在村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谢宁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只是笑得太灿烂,在昏暗的烛光下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谢蝉微微一笑:“不认识,是个过路人。占了咱家的棚屋,我去赶他出来。”
      “哦,原来姐姐是要赶他出来啊,那怎么还送了他铺盖呢?我还以为姐姐要和他在里面睡觉呢。”
      “阿宁!”谢蝉脸上一红,“休要胡说。”
      谢蝉说话的语气是很严肃的,只可惜,她生来就长了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杏腮桃颊,粉面含春。看在谢宁眼中,仍和过去一样没威严,好欺负。
      谢宁玩着自己的头发。“我就说,我不光跟姐姐说,还要跟母亲说,跟爹爹说。怎么,姐姐深夜出去见男人就可以,我说说就不行了吗?”
      谢蝉深吸一口气,一副气不过的模样。
      “你、你要说便去说吧。正好,母亲要给我说亲了,我正愁母亲给我说的人家不满意呢。你去和母亲说,我已经私下自己相看了男人,又有钱又长得俊,比母亲给我说的人家好了十万八千里,叫她趁早死了那条心。”
      谢宁一听这话,反倒没有刚才那股子拗劲儿了。
      在谢宁看来,这个便宜姐姐向来是个老实的,从来只有她在姐姐面前任性妄言的份儿,姐姐只会笨嘴拙舌地说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再胡说我就告诉父亲去”。可是谢宁知道,姐姐最是无能,从来不会真的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就算谢宁在父母面前倒打一耙,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本事。
      今日倒是奇了。
      谢蝉那番话,明显是气话。谢宁从来没有见谢蝉这样破罐子破摔过,心想自己一定是戳了她的痛脚。
      那男人她瞧见了,长得俊是真的,有钱却是假的。如果有钱,怎么会穿得那么寒酸,还要屈居在牛棚里过夜?
      她虽年纪小,但田间地头的男欢女爱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女人被男人的皮相和甜言蜜语所蛊惑,任人占便宜,甚至头脑一热,就要私奔。
      万万没想到,她这个看上去软弱没骨头似的姐姐,竟然也会着了道。
      暗黄灯火下,谢宁的眼珠子乱转。“姐姐早说呀,原来是你的相好。你放心,我嘴巴可严实了,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她麻溜儿往床上一躺。“姐姐快睡吧。”
      谢蝉见谢宁哑了火,于是吹熄了灯,也躺下来。
      暗夜中,无人见到她嘴角微微上扬,是与方才被戳破“好事”时截然不同的轻松。
      她知道谢宁并不希望她嫁得好。只有这样,乡邻们才不会总是在她面前打趣,说“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好看,早就有人来提亲咯”。
      每回听到这样的话,谢宁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回去却缠着陈氏一定要给她找好人家,要比谢蝉的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这回好不容易碰上谢蝉跟个来历不明的野男人厮混,谢宁只怕正在心里偷笑呢,她巴不得谢蝉被人坑了,哪还会去告诉父亲。毕竟谢平虽然不待见谢蝉,但也绝不会允许女儿无媒无聘地跟人私奔。
      如果是上辈子的谢蝉,只会直来直去。在十八岁是还称得上莽撞的年纪,她嫁给岑寂不久,碰到有人这样当面挑衅,说她“一定是自己爬到岑大人的床上逼的婚”,那时她完全不懂得什么叫虚与委蛇,直接摔了茶杯,从此,“无礼”的名号就再没从她身上撕下去过。
      但毕竟是重活一世了。谢蝉知道,既然已经被谢宁看到,否认和掩饰都是无用功,结果只会是欲盖弥彰。
      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干脆认下来。
      果然,哪怕只是单纯出于见不得她好的理由,谢宁也不会多嘴了。
      上一世的后宅生活也并非全无用处嘛,谢蝉在睡梦中想。
      重见岑寂的那份悸动,反倒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消散于无形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蝉按部就班的白日去烧饼铺子上工,夜晚回家做饭洗衣。她进出往返都留意四周,专挑偏僻无人的地方走,碰到有人她远远都会避开。
      谢宁果然像她答应的那样,没有和陈氏说起什么,家中一切如常。而岑寂不知她的姓名住址,自然也没有找上门来。
      谢蝉于是渐渐放下心,专心攒私房钱。不出意外,等春耕一过,她正好就攒够一贯钱,够她去沂州的盘缠了。
      一个月后,谢蝉从烧饼铺子下了工,回家的路上经过镇上的告示牌,发现很多人都在围着看。谢蝉经过时听了一耳朵,有人在说什么“十两白银寻恩人”。
      她心头一动,凑到告示牌旁一看,竟是相州新任知州岑大人在寻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有人能提供线索,确证属实的,许十两纹银以报。
      在乡邻看来,十两纹银可是一笔巨款,这还只是提供线索的赏金,若是找到了恩人本尊,还不知道要奉上多少钱银。
      这番布告引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到处议论纷纷。
      谢蝉无声地退出人群,在走到远离告示牌的巷尾树下时才终于猛地喘了口气。
      她不知道岑寂哪儿来的十两银子。据她所知,岑寂这时候还只是个穷举人,岑老清贫,他也一样。是在获得圣眷后,岑家才渐渐有了京城富贵人家的样子。
      她也不明白岑寂对报恩到底是有多大的执念。她都说得明明白白了,救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难道找到人后,他又要再娶她一次么。
      别说岑寂自己不愿意,这一回,她也不愿了。
      可若是这出“十两白银寻恩人”被陈氏知道,出了聘金还能再白得十两,一女两卖,陈氏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意识到这件事,谢蝉觉得胃中一阵绞痛,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慌的。
      她脚步匆匆地回家,一路心烦意乱,直到睡下,心头的烦闷也没有停熄。
      她想她到底没有装给别人看的那样大度。
      她还是怨的,怨岑寂的不放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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