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华泱

2、舍弃

　　监察院是皇帝一手创立，是掌中利刃，也是座下基石，这十年间杀污吏，杀骄将，杀世家，朝野畏之如虎，对监察院中人亦是恨之入骨，既入监察院，便是自绝于朝臣。

　　三年前，皇帝问他是否愿意掌监察院，他来不及思索便立刻下跪谢恩，事后也未曾悔过，他心知肚明这是他唯一能重获皇帝信任的机会，能教他忘却几分昔年之事将他重新引为腹里，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敢奢望还能再得圣心，只消皇帝少恨他几分便成。

　　他入正堂时正逢犯人受审，见他形容，目眦欲裂，当即一口血沫溅于他足侧，尽管受制于人，却仍竭力怒斥：“你出身后族，盛名昭著，竟甘愿为一贩夫座下鹰犬！若褚公有知，当自绝东山，何必容你苟活今日！”

　　东山，东山，他感到阵阵心悸，父亲失望不堪的眼神又再度如梦魇般浮于眼前。“狂徒之言，公爷不必入耳。”他身侧之人道，“不知公爷如何处置此人？”

　　“杀。”

　　“只消杀了？”

　　“具五刑，曝尸于市。”他顿了顿，忽而狠声，“以儆效尤。”

　　“善。”那人终于满意，而褚瑛瘫软身体，已觉遍身冷汗------十年之前，他决计不知他有朝一日不得不忍受这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日子，他更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是刘曜带给他的。

　　，

　　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何年月的日子里，刘曜曾经是对他很好的。

　　他出身寒微，曾以贩席为生，后来投入北府军中，灭秦吞燕、克复两京，从而权倾朝野、煊赫无匹，世家子弟多讥讽他不知礼数，他却因慕其英雄胆气投入其麾下，后来他加九锡、号宋王、称帝立国，他也只认为是南楚气数已尽，天命所归罢了。

　　世家曾轻视他出身，但也深知其才略，是以初时多拜服于宋帝座下，直至他变更税法、复量田亩，才意识到他必不会如楚帝般与世家共治天下，故欲拥楚帝复辟。彼时他父亲已隐居东山，褚氏门户唯他一人，他姑母之子李臻前来拜访，暗示他是否愿兴复南楚，他当即谢绝：“陛下待我宠遇深厚、屡加恩赐，教我列席国公之位、众将之首，我断不可辜负君意。”

　　“区区国公，以你出身才干，任谁为天子都是舍得的。”李臻握盏嗤笑，“你甘为宋王效死，是因他待你不吝封赏，还是因旁的？”

　　他不语，李臻复而又道：“宋王视世家为膏粱，世家必不容他，如今他西征蜀地、战事不利，正是起事之时，你握长安三万禁军，当何如？”

　　“赦你一人。”他稍顿，复而厉声，“今日却盏，视同割袍断义，来日相见，我不会顾及兄弟之情。”

　　他与李臻自幼一同长大，与亲生兄弟并无二致，故做此决断也是心如刀割，颤颤不能语，李臻幽幽一叹，似是嘲讽：“我早知你甘做其走狗，未曾想你连我也能舍弃。”

　　他听其自伤，心中亦是苦涩，正欲多劝，却忽觉脑后一沉------他在酒中下药，他一开始便没有指望他能够弃刘曜而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