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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蝴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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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出来,桑陌心头有一个结。是因为那个叫做徐孟青的男人。
平日里我们俩谈笑风生,就像一对亲姐妹一般,看不出来她和我有什么不同。可是一到晚上,她收拾好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她的落寞。
她会想这样一个人,就像是中了毒那般,解不了,逃不脱,只能慢慢沉溺。
某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便对她说:“你为何不主动去找他?他上次不是递给了你他的名帖?”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句话给了她刺激,也给予了她勇气,第二天,我们俩便装饰一番,扮作小姐与书童,根据名帖上给出的地址,寻到了徐孟青所在的宅子。
即将走入胡同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我扯了扯桑陌的袖子,低声说:“拐角那边有人。”桑陌颔首,我俩便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沿着路拐了过去,驻足在了街角处。
两个人各探出了一个脑袋,一上一下,看向了另一条街。
街上有三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正对着我们的两人衣着褐色,一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敦厚老实,另一人面无表情,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那般。而背对着我们的是一名苍青长衫的男子,书生打扮,看上去文弱得毫无缚鸡之力。
冷面的人对着那书生鞠了一躬,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在我看来不太善意的笑容:“徐大人,听说前些日子您在文渊阁上书的折子里,参了我们公公一本,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青年书生淡淡说道:“折子已经递了上去,阁下如果想知道真相,何不去问问圣上?”
听这声音,我已明白过来,这名徐大人,正是今日我们要拜访的徐孟青。
此刻他似乎被人缠上了?
我看了看桑陌,发现她也正在看我。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她用口型回我:“再看看,见机行事。”于是我又转回了脑袋。
只见徐孟青已经转过身来,想要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而那国字脸的男人已经踏了一大步,挡在了他的跟前。
冷面男人继续慢悠悠地说:“大人,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您怎么就想走了?莫非您是默认了?”
徐孟青依旧爱理不理的模样:“我不知道怎么和两位说话,两位请便。徐某还要归家,还请两位莫在我家门口做拦路狗。”
好小子,面不改色语气漠然,如此上乘的功夫真叫人好生佩服。不过在这个场合下,是不是有一点不大合适?
果然,那个冷面人的脸色沉了下去,冷言道:“徐大人好一张利嘴。”话音一落,那大汉就已经一把向徐孟青的肩膀抓了过去。
桑陌已经按捺不住冲了出去,我一看这势头不对,也跟了上去。只看到桑陌捻起了兰花指,盯着那大汉就开始念咒。我也不甘示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脱下我的两只鞋,放在左右两只手上,瞄准了,用力一扔。
冷面人和大汉显然都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坏事,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我的两只鞋,不偏不倚,刚好一个砸中大汉的后脑,一个砸中冷面男的那张面粉一样苍白的脸。
下一眨眼,蓝光一闪,那个大汉被桑陌的法术击中,“扑腾”一声倒了下去。而冷面男抹开面前的鞋,眼中精光闪闪,直勾勾看向我,双脚点地,一跳,就已经跃到了我的面前。
接下来我们开始拆招。这个男人显然是一个高手,如果是抗击,凭我那还抵不上韩遥之的三脚猫功夫,显然是不可能赢的,但是我只是躲闪、躲闪,等着又一道蓝光射了过来,打中他的脑门,我顺势在他背后一推,他便应声倒地。
我拍了拍手,对着转弯处的桑陌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眼角余光瞟见了徐孟青,他正向我拱手道谢:“感谢阁下出手相救。”
“不谢,不谢,不止是我的功劳啦。”我指了指走近的桑陌,“她最厉害,你应该谢她。”
“桑陌姑娘?”看到了桑陌,徐孟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姑娘,刚才是你?”
“我的书童在开玩笑。”桑陌盈盈笑,望向了我,“黄路身手好,人又低调谦虚,既是我的书童,也是我的保镖,平时护在左右,帮了我不少的忙。”
要把所有功劳推在我的身上?好吧,那我就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鞠躬作揖道:“刚才的确是我,没吓着先生吧?”
“没有。”徐孟青摇了摇头,盯着我的脚下,问:“两位途经这里,救了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我被他这样一看,立刻意识到了我还光着脚,慌忙跑开了去找起我的两只鞋子,又听到他的后一句,下意识地回答:“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这句话一说完,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桑陌在死死地盯着我的背,那目光快把我的背脊给烤穿了。
所幸徐孟青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他只是看了看地上倒着的两个人,略带厌恶地说:“这里不太清静,两位还是进屋说吧。”
他似乎是这样一个带有洁癖的人,眼里容不了一粒尘沙,不管是地上的,还是工作中的。
进了他的府上,我更是愈发地感受到了他孑然孤傲的性情。他是皇城里那个大院子“文渊阁”的登堂进士,即使再清廉,也不会家徒四壁空无一物吧。
可他住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干净得像是一间新屋。除了必备的桌椅和生活用具,基本上瞧不见多余的东西,甚至那些寻常人家挂的装饰,比如灯笼和春联,他这里都没有。
简陋得让人心里生寒。
可是桑陌并不介意。
自从一见到他,我就感觉桑陌变得拘谨了。和他说话客客气气的,像是隔了层什么,始终不能像在我面前那般放开。
两人从诗歌开始谈起,讲到了当朝的政治,说起了现在三杨长老当权,可是宦官佞臣都虎视眈眈,等着哪一日太后式微,这三位长老不再掌权,这整个大明江山,就即将落入他们的囊中。桑陌似乎是早就已经做好功课的,对这朝中之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竟然能和徐孟青一唱一和,聊得甚是起劲。
徐孟青在谈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那模样与先前真是判若两人。他的双眼发光,整个人都像是蓄满了劲的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韩遥之与其比起来都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我抬头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心想,桑儿姐姐兴许就是看上他这点吧?
可是绝佳的口才也不能当饭吃啊,怎么会让她不可自拔执迷不悔呢?
我真是不能理解爱情。
我翻了翻白眼,在他们俩聊得正欢的时候,不和谐地打扰了一下:“徐先生,我去给你们两位煮一点茶吧。”
“黄小弟会煮茶?甚好,甚好,不过寒舍没有茶叶,不如我现在去街上称一两回来。”
“不用麻烦,我随身带着呢。”在天界的时候,我最擅长煮茶,所以兜里经常踹有半饼,下了凡界来,这个习惯也没改,正好此刻派上用场。徐孟青一听我随身带茶,又是一惊,忙为我指明了厨房的方向,我一头钻了进去,把两人之间探讨的我听不懂的种种关在门外。
烹茶,烹茶。小火烧水,润茶叶,清洗茶具,一步一步地来,就像我在天界每一次烹茶一样。我哼着小曲,遥想曾经在西王母座下修行的短暂时光,接下来又撞鬼一般地想起了那张冰块脸。
中邪了,我一定是中邪了。
我看了看水,还没有烧起来,便在厨房这一小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试图让心静下来。
可是我失败了。我的眼前还是那张脸在晃来晃去,没有表情,像冰冻的石像。
我忍无可忍,最终推开了门,往右转,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最后折入了一间堆满书的房间。
我的第一反应是,好多书。第二反应是,徐孟青看上去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家里居然藏了这么一屋子的书,看来人和屋子都不能貌相呐。
我啧啧感慨一番,看着满屋的书,只觉得头大,正想要转身离开,却一眼觑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徐孟青的客厅厨房都空荡荡的,唯独这书房挂了一幅画,看来它甚为独特。
我驻足,仔细看。
很平常的画。画中的女子神态安详,衣着朴素,然而看上去却有一番仙气。她的左手抬到了胸前,摊开掌心,有一只蝴蝶振翅欲飞。而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只蝴蝶,眼神缱绻,留恋,又带有一点大彻大悟的了然。画的右边题有一诗,曰“庄生晓梦迷蝴蝶”。
吓,庄生晓梦迷蝴蝶?我知识再匮乏,也知道这庄生是一男子,但是画中人物却是一名女性,而且……我侧着脑袋,认真打量,只觉得这女人越看越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璐璐,你在做什么?你的水都烧开了。”桑陌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微的责备,“你在书房……啊?”
她停在了我的旁边,扬起了头,也开始看这一幅画。
我被她的话一提醒,这才想起来我还正在烧水,顿觉尴尬,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过去。”提步欲走,却发现桑陌对我的话毫无反应。
她怔怔地立在画前,眼神空茫,竟像是失了神。
我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应。我想上前去拉一拉她,徐孟青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桑姑娘,你在看这幅画?”他上前一步,走到桑陌的身旁,和声问。
“这是……”桑陌的眼睛都舍不得离开那幅画,嘴里叨念着,似是喃喃。
“是我在书市上寻来的一幅画,也不知是谁画的,只是我对它一见如故,便买了回来。”徐孟青看了一眼画,又看了看桑陌,“桑姑娘对它很感兴趣?”
“不,”桑陌终于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徐孟青,我在一旁盯着,若有如无地察觉到了她的眼神里缺了些什么,可我说不明白,“徐先生,今天真是叨扰了,茶也没煮成,真是抱歉。”顿了顿,她又说“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要走了?怎么这么快?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桑陌,她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却又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地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