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机》泉竹茶

3、第 3 章

　　电梯修理。
　　两位四平八稳的白底红字标识牌一脸正气，各自把守着两个电梯入口。硬邦邦地写着“给您添麻烦了。”完全感觉不到一点诚意。
　　钟翔驰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张外皮，所有的生气、怒气、骨气、怨气都弃他而去了，像老鼠离开即将沉没的船一样。
　　站在他身边的治一脸的啼笑皆非。这个世界是真的打算展现给他看完全不一样的面貌了。
　　“你可以回去了。”钟翔驰用气声对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景先生。”
　　“你打算怎么办？”治再次抚上发疼的胸口，现在不仅仅因为钟翔驰的体重造成了对骨头的伤害，内伤多多少少也有一点责任。
　　“我可以在门厅的沙发上等。电梯总要修好的。不行的话，我还可以睡沙发。”然后直接回去布置婚礼会场。钟翔驰疲倦地想。
　　“电梯很快会修好吗？”
　　“说不定，也可能明天早上才修好。”
　　“你的运气大概一向都很坏吧？”
　　“谢谢你的提醒。”
　　“我觉得你还是睡床比较好。要不要去我家？”
　　要不要我现在死给你看？钟翔驰看着治的双眼，吸了他这辈子最用力的一口气。
　　“好了，我明白了。”治举起双手，“是我蠢。”
　　“没错。”
　　“爬楼梯？”
　　“我没有义务陪你发傻。我住18层。”
　　“我可以背你10层，剩下8层你得自己爬。”
　　“我还以为你就身体不错呢。毕竟你的主角有着超～人的精力，可惜，你们的共同点显然只局限在头脑简单上。”
　　“某人不知好歹撞我的胸口以前，我可以背着70公斤左右的呆瓜爬20层。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治很实事求是地说“要么我们花上30分钟爬楼梯，要么你睡沙发感冒，二选一。”
　　“…… 楼梯在左边。”

　　1－6层，治充分显示了自己的体力。
　　6－8层，钟翔驰硬是凭着一口气跳完全程。
　　8－10层，治的速度有每层愈下的趋势。
　　10层才跳了一半，钟翔驰终于叫了第一次暂停。
　　“我想休息一下。”嘶哑着，钟翔驰坐在台阶上，不去看治满是汗水的脸上那种“你输了”的表情。
　　治一边活动头颈，一边坐在钟翔驰旁边，伸长双腿，长长舒出一口气。
　　楼梯间很安静，白炽灯泡尽责照亮着所有台阶。
　　两个人狼狈地喘着。
　　“我看过你以前的书。”钟翔驰开口了。“很让我惊讶。”
　　“写得那么不堪入目？”治平静地接口。
　　“技巧不能说卓越，但是书里有些东西很让人……”钟翔驰停下来，想着要找一个合适的词表达。
　　“感动？”治依然平静。
　　“惊讶。”
　　“你的修辞有问题。两次用一样的词。”
　　“除了惊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记忆力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我肯定没写过什么科幻小说。”
　　“大概也写不出来吧？”
　　“被你发现了？”
　　“你的第一本书是类似童话的东西。第二本是游记。第三本是散文？”
　　“看来换出版商是相当正确的，他根本不是老实人嘛，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哭诉说从来没有人买我的书。不过，看在我让他破产的份上，我原谅他。”
　　“再次看到你有书出版，那时我正在发高烧，昏昏沉沉路过书店，居然就买了。”
　　“感冒也有好处。”
　　“你怎么知道是感冒？”
　　“我这种头脑简单的动物如果感觉再不灵敏，恐怕真的要饿死的。”
　　“坦白说，我很失望。完全都看不出来是你写的。”
　　“起码我还是让你惊讶了。”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
　　钟翔驰盯着自己的伤腿。治半闭着眼睛，把手举到眼前，从指缝间看明亮的灯光。
　　“结果你还是一直买我的那些书？”懒洋洋地，治开口。
　　“因为我的脑子被那次高烧给烧坏了。”
　　“呵呵。”治傻笑了一下。“我背你上去吧。”
　　“扶我起来。说好了你10我8。”
　　“好了，这个时候还相持什么？别客气了。”
　　“我说到是要做到的。”
　　“随你便。”

　　“如果世界真的公平，”治像唱歌一样轻轻说，“你就应该也来感受一下我的压扁恐惧症。”治保持着和钟翔驰两个台阶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走着。目睹了钟翔驰不止一次于千钧一发的关头抓紧扶手以后，治对自己体内神经系统的存在有了第二次切实的感受。它们都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好承受钟翔驰笨拙的麻雀式爬楼梯演出的失败结局。
　　“我相当乐意试试看。”钟翔驰再一次在摔倒前及时抓住了扶手，他咬着下嘴唇，回头盯着治，“我会高兴有理由敲断你的腿。”抓住扶手的手配合语气，加了一把劲。
　　“我突然不那么介意世界的不公平了。我想我是在瞬间长大了。”治无辜地对钟翔驰眨眼睛。
　　钟翔驰又看了他一眼，调整好姿势，继续向上。
　　腿很难再听使唤地准确用力了。钟翔驰很气恼地发现，可是又不想让后面的混蛋再次有机会调侃自己。烦死了！
　　明天的婚礼怎么办？工作室的名声这次是毁了。自己和搭档累死累活地挨了这么久，居然就让这么一个肤浅的二流爬格子混蛋给毁了？！！
　　“其实我隐瞒了第三个选择。你的确可以在门厅等电梯修好的。也许花不了很长时间也说不定。起码省了这身臭汗。”治不咸不淡的声音没头没脑地钻进了耳朵。
　　算了！
　　去他什么婚礼会场、名声、自尊的鬼！受够了！！
　　钟翔驰突如其来感到一阵无力。治的话好像是拔掉了他体内某个地方的塞子。
　　一切都无所谓了，钟翔驰这么想。

　　治意外地看着钟翔驰停止运动。“你没事吧？”有点担心地，治走上去，蹲下来看钟翔驰埋在膝盖里的脸。
　　“现在几层了？”
　　“啊？哦。12层。你挺会跳的。”
　　“能背我到18楼吗？”
　　“这种程度的跳跃也会让人脑震荡吗？”治有点怀疑看着钟翔驰抬起的脸。
　　钟翔驰闭了闭眼睛，重重地。“算是吧。”累死了，没力气理这个混蛋了。
　　治背起钟翔驰。
　　“出发了！”
　　他们沉默地，吃力地向上跋涉着。
　　就算是爬到17层半，听到电梯在墙壁那边唱着不祥的歌曲经过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第一次和平地在一起。
　　尽管钟翔驰狠狠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