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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节 ...

  •   “啊?”夏晓雨的脸顿时更白了,忍不住退后一步,左右环顾一下,“真的啊?”

      “没错,应该就是这儿,”林少峰毫不变色,打量一下四周,“那时候我还上小学吧,家住在离学校不远,每天下课后喜欢到这儿来玩,后来有一阵,隔几天就听说为民湖里淹死一个人,我爸就不许我来,他不许我偏更爱来,就是这儿,
      开始说是自杀,死了几个,传闻就说湖里有鬼,隔了几个月终于破案,竟然是连环凶杀案,而且设计得特别巧妙,是附近第二医院的医生,脑子受过刺激,有点不正常,特别喜欢报复女生,特别是...烫短发的女孩,大概...就像你这样的吧。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吗?”

      夏晓雨抱着双臂,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地听林少峰接着说。

      “他把一个口罩改装成像量血压的血压计,让它能自动膨胀收缩,看中目标,就假装聊天,取得好感,最终把对方带到......这儿来,”林少峰微微一笑,把手伸进口袋,在夏晓雨的注视下慢慢抽出一个白色的口罩,瞬间口气变了,“......趁没有人的时候,说天气冷,建议对方把口罩戴上......”他继续看着夏晓雨微笑,“然后......” 随着叙述,他拿着口罩的手慢慢上升,移到晓雨面前。

      “啊!-----”夏晓雨终于忍不住惊叫起来,“你,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一边叫一边惊惶地颤动着肩膀。

      林少峰不回答,依然微笑地看着她,慢慢地把手收回来,把口罩不慌不忙地放回口袋,换回口气,“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给你看看,”加一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人后来判了死刑,学校就太平了,现在的学生都不太知道这事。”

      “那......”晓雨惊魂未定,指指林少峰的外衣口袋,“你...你这个口罩...哪儿来的?”

      “口罩?”林少峰低头看看,笑得更深,“你爸爸那儿来的啊。夏校长为了我们全校学生的健康,安排在学校各大教学楼进口处都摆放免费口罩,谁要有个感冒咳嗽就得自觉戴上口罩,免得把病毒传染给别人,违者批评,违反三次以上者,不得进入食堂图书馆等公共场所,全校师生都很感激他。对了,你爸在家也这样吗?谁感冒了就得戴上口罩否则不许上桌吃饭?”

      夏晓雨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想学法律,这点胆子可不行啊,”林少峰踢开一块石头,摇摇头,“一个凶杀案就吓成这样,以后怎么上刑法课呢?刑法课上可都是凶杀案,□□案,□□案,你要真想学法律,多看看这些案例,练练胆子,有好处。说起练胆子,其实,你家就是个练胆子的好地方,对了,你家应该是在为民湖那边的别墅区吧?是哪栋楼?”他指指远处为民湖那边的几栋校领导住的小白楼。

      夏晓雨迟疑一会儿,终于指出了自己家。

      “就是陈校长家那一栋?太好了!你大概不知道吧,陈校长家那栋楼从前住过一位校领导,因为什么事被抓起来了,拘押过程中生病去世,他夫人一听消息,第二天就上吊自杀了,就在那栋楼里。那以后,就常听人说,到了晚上,那附近有人常常看见一对很像他们夫妇的老人散步,走着走着,到他们家楼门口,也就是你们家对面,人影就不见了......”

      “林少峰,你到底想怎么样?”夏晓雨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故意吓我?!”

      刚才半个多小时内,林少峰带她去了好几个地方,就在晓雨兴致勃勃的时候,他出其不意地告诉她那些地方鲜为人知的历史,“这儿以前是医学院的宿舍,有一年,一个女生的妹妹放寒假来看姐姐,两个人住在这儿,违反规定用酒精炉做菜,烧起来,活生生被烧死了”;“我们财经政法学院的楼以前是全校最高的,一个男生失恋从这儿跳下去,我专门去现场看了,血和脑浆都混在一起......”;“那边那栋很洋气的小白楼是化学系的,有一年实验意外,烧瓶爆炸,一特漂亮的女生就被毁容了,后来据说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林少峰面对夏晓雨愤怒的眼神,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好,说白了吧,我希望你坚持信念,该考吉大考吉大,该考武大考武大,只要不考我们学校,哪儿都行,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河水不犯井水!”

      “你......”夏晓雨秀丽的眉毛紧紧皱起,眼睛瞪大,脸色慢慢地白里涨红,“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说?我考哪所学校,关你什么事啊?”她看着眼前这个外表高大帅气而说话莫名其妙的男生,满心不解。

      林少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想了想,笑着低下头,再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顺路带你去个地方,到哪儿你就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说了。”

      夏晓雨看看他,瞪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前走。

      他们在财经政法大楼一楼的厕所边停住。林少峰指指女厕所,“小姐,请进。”

      “我...不想上厕所......”夏晓雨有些困惑。

      “我没请你去上厕所,我就是请你进去看看,”林少峰又指指女厕所的门,“如果我没猜错,每一个厕位里应该都贴着一条标语,请你看了以后,出来告诉我,那标语上都写着什么。”

      几分钟后,夏晓雨出来了,脸上的表情比之刚才,少了很多愤怒,多了一点复杂。

      “请问,标语上写的是什么?”

      “......请自尊自爱,入厕时避免思考与男生...有关的话题......”夏晓雨凭记忆念出刚才在厕位前方看见的白纸黑字,念着念着,觉得有些拗口,眉眼间忍不住有些想发笑。

      “有点别扭,对吧?”林少峰立刻注意到
      她神情的微妙变化,“一中逼着男生寸头逼着女生两寸头的冯老头也没这么夸张,是吧?如果你天天上一号上二号都面对着这么一条醒目标语,你本来根本不想男生的,也会被逼着去想男生,对吧?”

      夏晓雨想了想,终于咬着嘴唇,点点头。

      “很好,我们算是有了共同语言。现在我来告诉你,在这个学校,每一栋教学楼里每一个女厕所的每一个厕位,还有每一栋女生宿舍楼每一个厕所的每一个厕位,都贴着这么一条标语,而男生厕所里同样有一条类似的标语,提醒男生们上厕所时避免想女生,你怎么想?你连冯老头对学生头发那点控制欲都要反抗,会愿意考这样的学校吗?”

      夏晓雨凝神想了想,反问,“这和你刚才那么吓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没吓人,我刚才告诉你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的,”林少峰扬起眉毛,“尤其是你们家邻居死过人那个,那校领导夫人自杀后好多天才被人发现,据说发现时,尸体都烂出水了。”

      “你别说了......”夏晓雨的眉头又皱紧了。

      林少峰心想你不爱听啊,好我偏说,“那对夫妇从前有个女儿,十几岁时生病夭折了,所以领导一病逝,他夫人就觉得了无生趣跟随其后,他们在世时很喜欢孩子,尤其是...十几岁的女孩,好几次附近说看见他们夫妇的,都是十几岁,你这么大的女中学生,你们邻居陈校长家搬进去之前,知道这个典故,据说专门还去普陀山和尚庙去求了一道符,放在家里镇邪......”

      “你......我求你不要说了!”夏晓雨伸手要去捂耳朵。

      “别,我下面要说重要的了。刚才你在厕所里看到的恶心标语,你知道是谁规定贴的吗?”

      夏晓雨迷惑地看看他。

      “就是令尊大人,夏校长!”林少峰把声音抬高一度,“自从令尊大人今年调来我们学校,别的也没看见他干什么,就是百般看不顺眼,给全校学生定出一大堆规定,什么男生上厕所不能想女生,女生上厕所不能想男生,叫食堂把凳子减少一半,没凳子坐的人就站着吃饭,说这样周转快,还有,食堂门口摆两面大镜子,叫‘风纪镜’,让大家进门出门检视自己的仪表,要随时保持微笑,”林少峰说着来劲了,“他奶奶的,你爸到我们学校食堂里吃过饭吗?排那么长的队,饿个半死,炒肉丝连肉星的找不到,谁不想骂娘,谁要还能保持微笑,那就是脑子有病!”

      夏晓雨听得目瞪口呆。

      “我有个观念,人,可以好,可以坏,就是不能‘二’。你爸爸这人,我也没见过,好坏不敢妄加评论,不过,凭他做的这些事,我的感觉就是,有点‘二’!”

      “不许胡说!”夏晓雨叫起来。

      “请你不要侮辱我爸爸!”夏晓雨的脸涨得更红了,停顿一下,加一句,“如果我这么说你爸爸,你会怎么想?”

      “夏小姐,问得好,谢谢,”林少峰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摊开双手,“我回答你,如果你这么说我爸爸,我会想,说得太对了,我爸这人就是不好不坏,偏偏很二,然后和你热情握手,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随便举个例子,你知道我爸,你林伯伯叫什么?叫林大峰!我爷爷叫林峰,小学毕业,开公交车的,给他儿子,也就是我爸,起名林大峰,意思很明显,儿子要比自己强,多有心胸,是吧?我爸爸呢,硕士毕业去混了个什么博士班,书念得多多了,给他儿子,也就是我起名叫‘林少峰’,都不知道他的书都念哪儿去了,一股子小鸡肚肠,嘴上老说什么青出于蓝要胜于蓝,给我起个先天不足的名字,你说我怎么胜?你爸爸再二,他应该至少不叫‘夏大雨’吧?”

      这一番话说得夏晓雨愣愣的,有点生气,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不过对于这点,在下是这么看的,”林少峰看着夏晓雨的怒气已经下去了,换种温和的口气,“牛顿说,如果我比别人看得更远,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对吧?你我的父辈,也就在我们面前威风一下,本质上,不算巨人,他们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灵机一动,既然不是什么巨人,那索性就往下蹲,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也不用爬,脚一抬就能站到他们肩膀上去,他们‘二’,我们只要稍稍努力,达到‘三’,就能超越了,多好啊,是吧?这,其实也是一种用-心-良-苦。”林少峰的口气语重心长。

      “林少峰,你这么胡搅蛮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刚才其实已经说了,希望小姐你坚持信念,一往无前,想考吉大考吉大,想考武大考武大,不考我们学校,哪儿都行!为什么呢?你爸爸在学校里干了那么多很‘二’的事,口号是‘要把本校整肃成能让我女儿来学习的地方’,也就是说,为了有资格来陪小姐您读书,我们就得站着吃饭,饿着肚子微笑,一感冒立刻自觉隔离,上厕所想什么不想什么都得服从命令听指挥,隔三差五汇报意识形态,”林少峰一口气说完,瞬间换上一副苦瓜脸,“实在是太---苦---啦,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不要让令尊一个人的‘二’成为全校上下痛苦的回忆,好吗?这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是我们全校学生的心声,小生这厢有礼了,还请小姐-----成全!”一边说一边还仿着戏剧里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夏晓雨脸色时红时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终于平静下来,吸口气,微微一笑,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刚才马伯伯要我叫你‘林哥哥’,如果我那么叫你,你听了有什么感觉?”

      林少峰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迟疑一下,回答,“我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哦... 知道了,”夏晓雨点点头,然后略略歪头,想了想,“你刚才说的,我明白了,现在,麻烦你......带我回马伯伯办公室吧。”

      “那你......”

      “先带我去吧。”夏晓雨微微一笑。

      政法学院院长办公室里,马国梁正在看文件。

      “哟,回来了?”马院长微笑着站起来,“我也才从会场回来,总算放心了。你们......参观得怎么样?”

      林少峰刚要开口,不料夏晓雨已经朗朗地笑着接茬了,“很好!刚才林哥哥带我去了好几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真没想到,校园里还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典故!今天太麻烦林哥哥了!林哥哥,下次有空我还要来,你带我到为民湖那边去转转!”她转头对着林少峰笑,把“林哥哥”三个字说得格外重,“林哥哥,好不好啊?”

      这一下轮到林少峰愣神了。他看出了夏晓雨眼神里的调谑。她一声声清脆的“林哥哥”的确让他连起鸡皮疙瘩;他突然有种预感,只怕从今以后,这个女孩都会这么称呼自己。

      “这个...好啊,”林少峰镇定下来,看看夏晓雨,对她笑笑,“......我要...有空的话。”

      “什么叫有空,地主之谊,义不容辞啊,晓雨可是一中的高材生,值得挖到我们院来,”老马接过话茬,笑眯眯地,“你这位林哥哥,其实就是这学校里长大的,我们的校园跟个公园似的,从小他放了学就喜欢到这儿玩,玩到天黑才回家,哦,对了,他网球也打得特别好,中学时代省里比赛得过好几次奖的呢,教练说他完全有成为专业网球运动员的素质,当然他还是更喜欢法律,晓雨,会打网球吗?”

      “网球......不会。”

      老马呵呵笑着,“哪天你要想学,他还能教你两下。对了,你们刚才都去了......哪些地方?”

      夏晓雨和林少峰下意识地看看对方,都沉默片刻,晓雨先笑着回答,“去了......案卷室,仁心堂,然后林哥哥带我到楼顶去看了看校园景色......唉,”她转向林少峰,“后来你还带我去了几个地方,我有点记不清了,都是哪里啊?”她的目光里透着调皮的狡猾。

      “我......我也记不太清了,就是大楼后门出去...沿着为民湖那边,那边的教学区......”

      “那一带可是好地方,都是老房子,没怎么改建过,保留着从前的风貌,很有味道,还上过电视剧呢,”老马不急不慢地说,“晓雨啊,现在...对我们学校,感觉怎么样?”

      晓雨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林少峰,嘴角淡淡泛起一个他刚好能看明白的嘲笑,“嗯,感觉不错。”

      老马越来越高兴,几乎就要喜形于色,“那...感觉不错,就是...愿意报考了?”

      “这个......”晓雨又调皮地一笑,“...我对吉大武大感觉也都很不错啊,甚至...更加不错。”

      “呵呵,”老马隔空点点她的额头,“滑头,考虑考虑吧!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很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还在这儿跟你说话,那时你已经是我们院学生了!”

      夏晓雨走出财经政法教学大楼,抬起头,在下午的阳光下稍稍眯眼,向院长办公室的方向笑了笑,转身朝自行车停车处走去。

      “等一下!”她走出几十步,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凭声音,她已经知道是谁。

      晓雨转过身,看着林少峰从远处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抿起嘴,过了片刻,抬起眼睛看着她,“刚才......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故......”

      “你不是故意的,难道还是无意的吗?”夏晓雨反问。

      “那个......”林少峰脸色有些尴尬,思考一下,决定开诚布公,“怎么说呢,主要是...你爸爸他,在整顿校纪校规方面有点...太过热心了吧,有些事情...搞得挺可笑的,我有点担心,你要是真的考了我们学校,他会变本加厉,那我们日子就更难过了,”他想想,加一句,“他要那样,对你也不好,我会这么想,别的学生也会这么想,大学四年呢,你就是想瞒,不让别人知道你爸是副校长,还是那个特招人烦的,估计也瞒不住,比如我,我爸特地到处打招呼让人家别提我是他儿子,到现在,我们宿舍同学也都知道了,今天中午还兴师问罪呢。要是那样,人家肯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你会觉得自在吗?所以,我那样,其实...也是为你好。”

      夏晓雨仰头看着林少峰,好一会没说话,然后轻轻地问,“我爸爸真的很招人烦吗?”

      林少峰迟疑一下,回答,“到目前为止,口碑不太好......不,把‘太’字拿掉。”

      夏晓雨点点头,不说话了。

      “不过......”林少峰看她那个样子,不由有些不安,“我现在倒是觉得,你可能还真挺适合读法律。因为我一直认为,学习法这个行业,要有一项素质,那就是,不能让人随便给吓着,无论是巧言令色,还是威逼利诱。这点,我看你行。所以,”他用一种很真诚的口气,“要是成绩好,真喜欢法律,那就想考哪儿考哪儿,别在乎别人想你怎么样,希望你怎么样,别人大多数都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出发,你用不着委屈自己四年,甚至更久,去讨好谁。选学校是件大事,人生的大事,都得自己拿主意,免得以后后悔,”他停顿一下,加上一句,“这是真心话,供你参考。”

      两人之间沉默一会儿,随后,夏晓雨轻轻地问,“马伯伯说你本来想考人大,后来...怎么没去?”

      林少峰笑笑,“我这个人,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没考上。”

      “那...怎么不复读呢?”

      “懒,怕吃苦,”林少峰干脆地回答,“我这人在家,油瓶倒了手都不扶。”

      “那...你没上人大,上了这个学校,心里难过吗?”

      “刚开始有点不太好受,后来...”不知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林少峰突然想起了方越洋,这学校里上海籍学生很少,差不多都是没考上一线院校的好学生,小六陆维没考上复旦来到Q大,消沉小半个学期让老大骂了几次才打起精神,那她又是从哪儿被扫过来的呢?上海人考上海的学校容易,也就是说,十有八九,方越洋再考好一点,就不会到这儿来,而那样,她那块手表就不会砸到自己头上,自己就永远不会认识她。

      “后来...怎么样?”夏晓雨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后来...后来就习惯了,”他停顿一下,看着夏晓雨,微笑起来,“其实就像老马说的,我们学校的课本和人大是一样的,师资没他吹的那么好,可也不算太差,至少教教我这样的,够了,所以,现在我觉得,书在哪儿读都差不多,可是......”他的微笑不知不觉温柔起来,“有些人,换个地方,就遇不到了。这个......以后你会懂的。”

      夏晓雨看着面前这个大男孩阳光般温煦的笑容,一时愣住了。

      很长时间里,她都不知道,当时他如阳光般温煦的微笑,是因为另一个女孩。

      “大傻啊,今天简直顺利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马院长坐在办公桌前对着话筒乐呵呵地,“两个人出去校园里溜了一圈回来,小姑娘就一口一个‘林哥哥’的,跟我说话,还时不时跟你儿子对眼神,这我都看在眼里呢!......呵呵,我也是过来人,能不懂吗?还有,你猜怎么样?小姑娘刚走没两分钟,你儿子立刻心神不定,说去厕所,我在窗口一看,哪去厕所啊,两人在自行车棚旁边说话呢!”

      老马此刻的心情不是一般的high,喝口茶接着说,“上次我跟你说过那个欧亨利的小说,还记得吗?”

      “哼...哼什么啊?”林大峰在电话那头问。

      “欧亨利。”

      “那是谁啊?”

      老马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

      “就是上回我跟你讲的那个故事,百万富翁花钱人为制造出一场交通堵塞,让自己的儿子有足够的时间和心爱的女孩接触,最终赢得了她的芳心。还记得吗?那是一位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写的,叫欧亨利,唉,”老马叹了口气,“大傻,你这个人,就是重理轻文,文科素养太少,要不是你一谈文科就满脸瞧不起,让少峰起了逆反心理,他未必会一定会去学文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你想想,走遍天下,哪儿不得跟人打交道啊?今天老夏的女儿怎么说你,知道吗,说‘林伯伯从来不笑’,在学生面前威严一点无妨,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就不妥了,多笑笑,亲切一点,怎么了?......毕竟,很多事,不是学术成就就能完全说了算的...说难听点,当初你要是多点文科素养,风花雪月一点,也未必......”老马虽然很high,但还是及时意识到,年轻时对陈美虹的感情是林大傻的一个死穴,前不久点过一次,切不可再乱点,于是中途改道,“你也未必会被数学系那些人排挤,当时数学系几个领导,喜欢学华罗庚,都宣称自己文理兼修,你呢,偏偏要......”

      “知道了,知道了,”林大峰不耐烦了,但好奇心到底被老马钩起来了,“他们现在呢?”

      “现在......”电话稍许中断,“还在说话呢哦!”

      “小王八蛋!”林大峰在心里骂,我给你介绍多少次,这不乐意那不乐意,老马介绍的,立刻屁颠屁颠地,有这么不给亲爹面子的吗?

      老马像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乐呵呵地劝慰,“大傻你别多想,这不是我有多大本事,是缘分。青年男女,心里对异性都很容易产生好感,关键是得有合适的异性。你总宣扬,谈恋爱不用多花时间,能结婚就行,把时间花在经营事业上,哄哄学生也许还行,在小峰那儿,行不通的!”

      “不过呢,看现在的态势,”老马沉吟一下,“他们进一步发展下去,就得注意一下...限度,毕竟,人家小姑娘还要考大学呢......恋爱这种事,一般男方主动,所以,我想,适当引导一下小峰,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内,把这个...感情吧,那个...控制在柏拉图的层面......”老马意识到这么说,林大峰未必听得懂,于是注解,“就是说,保持一定距离,这对大家都好,小峰这孩子还是挺懂事的,应该能理解......”和所有的文青一样,老马一得意难免掉掉书袋,“泰戈尔说过,贞洁来自于丰沛的爱,这个道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懂了,觉得我们老古董,其实是他们为自己的意志薄弱找借口,真的很遗憾......”

      老马跟林大峰叽叽咕咕一会儿,挂上电话,拿起茶杯,刚要喝,办公室门上“笃笃”两声。

      他走过去,打开门,门外却没人,他的脚触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封信。

      他捡起信,打开,抬头是“尊敬的马院长”。

      老马开始读信,读着读着,眉头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
      …...
      多年以来,一直认为,马院长之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及相关的其它一揽子观,境界均远在家父林院长之上,今日方知,未必如此。细想一下,情有可原,若非臭味相投,王八绿豆,当年怎会成为连球鞋都合穿一双的拜把兄弟?

      不得不承认,在制造‘不期而遇’的能力上,马院长比林院长高超得多,可喜可贺,可圈可点。可惜,在过去的一年中,林院长无数次执着而拙劣,以失败告终的努力,已然让学生培养出卓越的反侦查能力,基本达到您一撅......不必赘述了吧。”

      老马皱着眉头往下看。

      “马院长创意非凡,竟然连祖国的花朵都想到了,让学生不由有些惊讶。不过,不知花朵的家长万一听闻,会做何想法?”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学生缺乏上进心,这点人生大欲还是有的,敬请二位领导不要再劳心以免弄巧成拙。学生已答应林院长,半年为期,带一位女孩回家拜见高堂,马院长及干妈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届时定也会专程拜访,绝不食言。”

      “最后,马院长常教导我们,为人处世,宁走大道千里,不走小径百米。冒昧将这句话还赠马院长,政法学院教学事务繁忙,请马院长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工作上,莫走旁门左道。响鼓无须重锤,学生何出此言,相信马院长清楚,不必多言。

      马院长万寿无疆永远健康。请向林院长传达学生诚挚的问候,学生计划下周末回家为他做扫除,还望他配合,不要故意制造太多垃圾。

      此致敬礼”

      信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老马清清楚楚知道那是谁写的。

      “小-----王-八-蛋!”老马把信团成一团,急急地喘了几口气,“白养他了!”

      他终于理解林大傻咬牙切齿骂儿子时的心情;自己老建议林大傻多点文科素养,完全是错的;林大傻要是多点文科素养,大概就是他儿子现在那张臭德性,只怕连朋友也做不成。

      从前总觉得小峰听自己的话,那是错觉;小峰一旦决定不给干爹面子,自己就和林大傻一个下场。老马心里三分感慨七分无奈。

      “洋洋,你好......”

      “洋---洋,你...好吧?”

      “洋洋,很久不见,别来-----无恙?”

      “洋......洋.......”

      夏副校长整顿校风校纪的一个举措是,每栋教学楼里每一个厕所洗手台的墙上都装上一面镜子,供学生们随时检阅一下自己“今天长这样”。

      外语系教学楼男厕所里空荡荡的,风纪镜前,林少峰正以不同的语气和神态模拟等会儿见到方越洋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洋洋,hello.....”

      老大的教诲在他耳边响起,“老四,关键是,要把那个...自信心,给树立起来,就是没有,也得树立起来!女生,就喜欢有自信心的男生,你媳妇那样儿的,更是,你得把自信心给树立得跟...跟那个风雨操场上的旗杆似的!”

      于是-----
      “洋洋!课,上得还行吧?!书包给我!晚饭-----去哪儿吃?!”

      空荡的厕位中的一个突然传来“扑哧”一笑。林少峰猛然回头,厕位门打开了,露出一个男生的头。

      沉默片刻,双方立刻都很尴尬。

      “唉-----,你这人怎么搞的啊?我都在这儿站好一会了,你怎么现在才出声啊?那很不礼貌知道吗?!我在明你在暗,那你就应该...刚才我一进来,就主动...咳嗽一声什么的...唉,对了,你蹲在那儿一声不响这么久干嘛呢?!”

      “哦......sorry......”那男生被说得讪讪的,红着脸道歉。

      “不用sorry,下次记得说excuse me!”林少峰正色回答,整理一下外套,走到厕所门边,突然忍不住笑了-----或许,整个Q大,只外语系男生才会被如此无礼抢白一番后还红着脸说sorry的。

      “好,今天的听力课就到这里,下次上课......”

      走道的另一头,外语系的听力课即将结束,学生们大半已经收拾好面前的讲义和笔记本。

      方越洋从书包外侧的夹层里取出一包纸巾,拿出一张,仔细地把自己用过的耳机擦得干干净净。

      她当然也感觉到,刚才的课上,简老师有些微微失态,而且,和其他同学不同,她知道那是为什么,而且为之感到深深的自责。

      大概我那个手势让简哥哥回忆起从前去妈妈那儿上课的时候了吧,她想。

      以后不能再这样草率了。简哥哥始终把妈妈当作他的英语启蒙老师,除了那一回见到她身上的累累伤痕,他心目中的方老师是端庄温润的;她宁可让他保持这样的印象。

      简哥哥问过她,“后来,你妈妈又打过你吗?”

      她回答,“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然后抬起头默默地望着简哥哥,直到他明白,她希望他不要再追问。

      记忆里,妈妈最后一次打她,是在她被诊断出癌症的前一阵。那回,因为在公共澡堂里被人偷走了一件衣服,妈妈将一把牛骨梳子砸到了她脸上。

      那天晚上,她在窄小的浴室里把冰凉的毛巾敷在红肿的脸颊上,突然间满心里都是恐惧。

      那一年,洋洋的拳已经打到四段。她内心里知道,如果妈妈再这样对待自己,总有一天,她会还手,而如果她还手,妈妈能承受得了吗?

      后来妈妈被诊断出癌症,终于又温柔起来,而洋洋却在家里突然成了大人,变得越来越强势。

      身上的伤痕,已经长平,不必再提。心上的伤痕,也许永远无法平复,也不必再提。

      对于洋洋来说,尘归尘,土归土,她只想忘记。

      简哥哥怀着对妈妈的美好印象,却偏偏是爸爸的得意下属。人生的阴差阳错,不过如此。

      洋洋在心里叹口气,妈妈,当初你坚持我考这个学校,想到会这样吗?你不但让我为难,说不定也会让简哥哥为难的。

      她暗暗想,等下下课铃响了,就跟着同学们背着书包出去,以后尽量避开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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