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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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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豢一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风满袖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一扫刚才委屈的模样,下车锁车一气呵成,站在单元门前跃跃欲试。
其实风满袖的反应还挺让他惊讶——江豢的个人住址不是秘密,挂在组里的内部界面上,动动手指就能找到,所以他才会没对风满袖把他送回家这件事表露出任何惊奇——以风满袖这人旺盛的好奇心,江豢还以为他早就进去过了。
“……你从没偷偷来过我家?”江豢露出个惊奇的表情。
风满袖显然对江豢的这句话相当不满意,瘪瘪嘴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随随随便闯进别人家门的变态吗?”
想到他们两个平日里溜门撬锁干的那些事儿,江豢一下子就笑了,风满袖这话真有说服力。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江豢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唯独开门的时候手有点抖。
他家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在当年布置房间的时候,他没想过这屋子有朝一日还能被风满袖看到。
——房间巨大而又空荡,墙上贴着充满艺术感的巨大挂画,双人床挤在角落,床边摆着把沾满各色油漆的椅子,懒人沙发贴墙,乱七八糟的画作堆在墙角,床边不远处的柜子上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小东西,而角落里则摆着个陈旧的钢琴,盖着一层布,上面落着一层不薄的灰,昭示着江豢几乎从未碰过它一次。
——江豢的家布置得和风满袖过去的精神图景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理想的家应该是什么模样?
足够宽敞的活动环境,足够温馨的家居装潢,足够便捷的家电摆放。
有的人喜欢单身生活,有的人喜欢伴侣共住,有的人喜欢四世同堂。
而在江豢的心目中,风满袖的精神图景就是他最理想的、最符合教科书上对于‘家’的定义的那副模样。
屋子里是黑的,没开灯,但他身后的风满袖不是一般人,哨兵的夜视能力极为优越,他藏在心底里的小心思在那人眼里一览无余。
江豢指尖冰冷,还有点抖,给风满袖看自己的家就像把灵魂从里到外翻了个面,江豢摸索着脚凳坐下,他没法再站下去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嘴闭的严严实实。”他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
令江豢意外的是,风满袖居然真的垂下目光,眼看着地面,做出一副让步的姿态:“我什么都不会说。”
刚到琅市找中介租房时,江豢一眼看中了这间常年租不出去的公寓。
租不出去的原因是它的构造实在太特别了,没有独立的卧室和厨房,只是个方方正正的宽敞客厅。
江豢拒绝了张慕阳的合租请求,更没听从张慕阳的租房建议,而是直接把这里租了下来,然后开始亲手改造。
现实世界没有随着心情肆意变幻的墙壁,那就买五光十色的墙纸贴上,再挂上充满艺术气息的挂画;现实世界没有能随意改变大小的床铺,那就换上柔软如棉花糖的床垫,再堆几个毛茸茸的抱枕;现实世界没有天马行空形状奇妙的未知物体,那就买几个置物台,淘一些小众摆件放上去。
说到底,用现实世界存在的东西还原精神图景还是有点难的,江豢只能还原表面,很难触碰到精髓。
不过也足够了,他复刻了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风满袖一直傻站在原地,像个雕像,江豢也不理他,换鞋开灯,拆了个能量饼干叼着,径自进浴室打理自己。
今天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了,江豢拧开花洒,任凭水珠划过脸颊。
风满袖总有这种把事情变复杂的本事,让一天长得像一辈子。
有本事让他有种在遇到风满袖之前从未活过的错觉。
江豢出来的时候风满袖已经不在玄关站着了,他脑袋上顶个毛巾四处找人,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蹲在角落里的风满袖,手里拈着一小截萎蔫的植物根茎,半张脸藏在夜色里,晦暗不明。
“你在这里做什么?”江豢问。
“我看到了这个。”风满袖轻声说。
江豢哦了声,擦了把头发:“我买的时候还是开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养越蔫,扔那里吧,别管了。”
风满袖抬起头看着江豢,借着一点月光,他终于看清了风满袖的表情,带着点执拗,像个小孩子。
风满袖说:“我认识它,它是黑雪姬。”
江豢刚搬过来的时候买了好几盆兰花,买的时候还是盛开的状态,现在就只剩下蔫巴巴半死不活的茎干,没有花朵,也不知道风满袖是从哪个地方推断的原本花色。
江豢耸了耸肩:“你想让我夸你学识渊博?”
“不,”风满袖站起身,逼近了一步,漆黑的眼睛沐浴着夜色,“我想说的是,原来你还记得。”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初春。
想从塔里毕业其实很容易,只需要修满所有必修课程,凑够学分,再在毕业演练上拿到前百分之六十的成绩。
江豢学分早就修够了,问题一直出在毕业演练上,他一直不争不抢,只等最后分配,以至于分配给他的哨兵多半能力堪忧,没法带他拿到好成绩。
不过今年不一样了,今年他有风满袖。
毕业演练有老校长亲自跟着,风满袖试了半天也没偷到任何额外的交通工具,只能跟在江豢身边不停地闹脾气。
“毫无意义!这种强制性的演练毫无意义!真应该让一拍脑子想出这种演练的人亲自参与一次!”
江豢一边安抚风满袖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前面老师年年相仿的演讲,强调野外生存训练的必要性。
哨向的分配是随机抽签,不过那时候他们已然成功精神结合,所谓的封闭式盲抽在他们二人之间毫无阻隔,就像在互相打视频电话,都不需要江豢努力,风满袖随便使了点小手段酒吧两个人分在了一起。
演练场内有无数加分道具,他们两个在野外转了一整天,风满袖不但摸到了大部分的加分道具,还从不知道哪里搞来了睡袋等野外露营用品。
要是放在以前,江豢肯定不适应这种在外过夜的生活,但自从和风满袖搞在一起后,江豢就已经不在乎外界的东西了,风满袖心野归心野,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二少爷,只要跟着二少爷混,江豢从不用担心这人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自己。
S级哨兵状态全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江豢一点都不担心二人晚上会被其他人或野兽偷袭,风满袖只交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找一片足够舒服的空地容二人过夜。
江豢最先看到了一片不认识的白色花朵,于是用精神力叫风满袖,催他的哨兵过来这边。
风满袖过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两个不知名的鲜红果子,屈尊降贵,蹲在溪边洗干净,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地上的白色花朵。
“不行,我不要睡这里。”风满袖一口否决。
江豢接过果子,不解道:“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花儿挺香也没毒,在这里过夜逼格多高。”
“粗鲁,”风满袖不轻不重地抱怨了一句,嘟起嘴巴,“可我不能在这种地方睡觉,这里的花是白色。”
江豢啃了口果子,挺甜,味道也不重,哨兵也能吃。
“白色的怎么了?”他问。
风满袖一本正经道:“我是木命,我不能在白色的花旁边睡觉,金克木,白色克我,我要睡在黑色的花朵边上,黑色属水,水生木,黑色旺我。”
江豢:“。”
江豢无话可说。
后来他们还真就在岛上找到了小一片纯黑的花丛,风满袖在附近收拾了地面,摆上双人睡袋,把江豢当成个人型发热抱枕一样抱在怀里。
这种时候不该抱,抱着抱着容易出事儿,就算知道外面有监控全程监视着考生的情况,他们俩还是没忍住,束手束脚地在睡袋搞了一次。
事后两个人就近泡进溪水,黑豹站在岸边,撩起水花逗头顶的黑猫。
风满袖用下巴在江豢头顶蹭了蹭,声音懒洋洋的,说你也属水,你也旺我。
江豢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这几盆花是他在刚入住进来的时候买的,只可惜他和这些花朵五行不合,买回来没多久花就谢了,再也没开过。
江豢倒是不怎么心疼,他不擅长的事情太多了,照顾花花草草也是其中一项,买这玩意回来不过是为了圆个念想,他没想强求太多。
更没强求风满袖看到他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风满袖露出个有点受伤的表情,明明需要人陪的是刚听完恶心故事的江豢,这会儿两个人的关系却倒转过来,变成风满袖脆弱得不行,亟需江豢的陪伴。
男人张开双臂,似乎想问他要个拥抱,又不太敢。
反正在这个环境里俩人这么抱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江豢舍命陪君子,主动把风满袖搂进怀里,捏了捏这人的后颈,听到风满袖喉咙里舒服的呜咽声。
然后他意识到,这里不是风满袖的精神图景。
这里是他江豢的地盘,他可以对外来者风满袖为所欲为。
江豢打定主意,就着这个相依为命的拥抱姿势,缓缓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触须,敲了哨兵精神图景的外壳。
这次风满袖没有抵抗。
江豢站进那片废墟。
如果精神图景完全毁了,那么风满袖将完全失去哨兵的能力,江豢慢慢给他的哨兵梳理精神图景,感受到这片废墟下隐藏的生机勃勃。
这是风满袖不可言说的弱点,情愿放弃哨兵的身份,也不肯让除了江豢之外的任何向导梳理精神图景。
宁可打人工合成的向导素勉强维持一下生活,然后造就了这片废墟。
江豢舌尖死死抵住上颚,内心一片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