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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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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化
坊间流传我的丈夫莫正华与他的秘书陈嫣然有染,那是真的。正华以为瞒得过我,处处费心遮掩,但其实只需少许留心,处处蛛丝马迹。
现在他不必再那么累,我已决心结束。
他回家时已然深夜,进门脱下外衣,在玄关镜中端详下自己,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
转头发现我窝在沙发上,问:“怎么还没睡?”
我答:“等你。”
他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亲昵地埋怨:“做什么等我,睡太晚了明天没精神。”
我轻轻地把他的手拿开:“我等着和你说句话。”
“什么话?”他嬉皮笑脸。
我说:“莫正华,咱们离婚罢。”
他没想过我会说出这句话,面部表情僵住,半晌才回过味来,双手舞动着仿佛要抹去什么,大声分辨:“你听说了什么?那不是真的。我和陈嫣然不过是普通同事关系。”转瞬他意识到这句话无异于不打自招,噎在那里。
正华在公司里做得不错,也号称是英明神武,机智过人,未料到这般不经意外。
缓了缓他问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呵,”我说,“有一阵子了,之后我便提出分居。”
“你不是说你有妇科疾患?”他扬起眉毛。
我无奈:“难道要我明说,正华,你不能下了别的女人的床,又上我的床。”
他尴尬之极。
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事得有个了断,你总得对陈嫣然负责。”
他直盯着我:“你我五年夫妻,难道我不更应该对你负责。”
我觉得很好笑,这当下,他还提到对我负责。若他真对我负责,当初又怎么会勾三捻四?我也就真的不合时宜地笑了。
正华很受伤害,终于爆发,他恨恨地说:“许海平,我讨厌你这样,故作大方,其实是虚伪!”
我接着他话头:“我也讨厌我自己,为什么不像别的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话已至此,我不想与他纠缠,站起身回自己的卧室。
正华在我身后说:“我绝不会同你离婚的。不会!”
数月后我们还是办理了离婚手续。虽然中间诸多波折,几乎让我心力交瘁。但只要铁了心离婚,没有离不成的。
出了法院大门,我觉得空气特别新鲜,阳光特别明媚。即使刚刚成为我的前夫的莫正华先生充满怨怼地在我耳边说:“你真狠。”也未能影响我轻松的心情。
算怎么回事呢?明明是他毁了这个家,反倒自认为是受害者。难道怪我没有给他机会回头?分居的那段日子,我曾经想过,如果他们的这段感情(是的,我相信,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不是苟且)无疾而终,我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答案是否定的。用句冷艳的话说,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我决心永远忘掉这个人。
回到公司,同事王桐说:“恭喜你重获自由。”
我说:“谢谢。”
他开玩笑:“又可以重新花枝招展,招蜂惹蝶。”
我举起双手投降:“拜托我还是伤兵,需要修生养息。”
“咄,”他不以为然,“你以为你还二十出头有挑有拣?时间转眼就过,除非永不再嫁,要嫁就早着手。”
我反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再嫁?一个人不是更自由?”
“哎呀不得了,”王桐斜眼看我,“因为一个莫正华,你便否定了天下的男人不成?你要自由做什么?开着北京吉普去西藏?许海平,你可知道自己是个离了24小时热水便不能活的女人?”
“知道。”我拔脚离开这个男人。
想起古龙的一句话: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
男人亦如是。现今男人比女人更八卦。
次日傍晚突然下起大雨。这种天气适宜托住腮发呆,惆怅旧欢如梦。然而现实逼人,没有代步工具的我首先需考虑如何解决交通问题。不能奢望偶遇空驶的出租车,公车也永远是高大魁梧的男人优先。肯照顾妇孺的男人在这个城市实在罕见。
我后悔当日自觉矜贵,危急时刻自有莫正华搭救,连车本都未曾学到。
离婚之后当自强。
权衡半晌,我决定留在公司加班。
王桐问我:“我顺便送你?”
我说:“你住南三环,我在北四环,差了几十公里,哪算顺便?”
王桐笑笑:“算故意好了。”
我心头一热,这个小毛头,虽然平日多聒噪,到底是关心我。但我毕竟不能心安理得的如此麻烦他人。
最终还是婉言谢绝。
自楼下餐厅要了个饭盒子吃,再摊出早该整理的资料来,心想为什么老板不在此刻出现?慢慢地开始工作。什么最能消磨时间最解寂寞?唯有工作。
两个小时过去,雨仍然没有停的希望。
我看着窗外叹气。
身后有人说:“看来还是得我送你。”
我转头,竟是王桐。问他:“怎么还没走?”
“刚好有事拌住。”
再拒绝就有些狷介。
从没有与他这么接近过。他比我晚进公司,也小几岁。能力却是超群,职位已与我持平,平日多玩笑,但并无私交。
车上我们聊了些公司内幕,交换小道消息。
仿佛我们两个人是老朋友,他真的只是顺便帮我一个忙。
第二天他提这件事,带着嗔怪的表情:“昨天为了送你,连饭都没顾上吃,回家泡了方便面。”
真的,我完全没有想到问他吃了晚饭没有。
离婚大战中莫正华指责我不通人情世故,永远以自我为中心。彼时我当他狗急跳墙,口不择言,但事后仔细想想并非全无前因。
因怕麻烦------怕麻烦别人更怕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客气的与世界保持距离。这幅遗世独立的德行,也不是不招人讨厌的。
我大方地允诺他午餐。
公司旁边的西餐厅,一人一客行政午餐,我们俩看起来与周遭抓紧时间搞搞政治的西装革履套裙丝巾们没有不同。
我谢他。
他又说不值一提。
聊起同事小周和老王,那是著名的一对夫妻,常常吵吵闹闹,小周一吵架便威胁老王如不对她加倍好便要去另寻新欢,在我看来真是浅薄孟浪,可别说,老王还就吃这一套,把小周宠的象掌中宝。
王桐一脸羡慕地说:“俗世夫妻原该如此,热热闹闹过一辈子挺好。”
我笑笑道:“你的意思大概就是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他道:“也许因为无聊才有趣。”
“嗯,”我说,“不外是现在有了无聊的资本。”
他笑,“是啊,终于脱离为温饱扑来扑去的阶段,可以追求高层次享受。”
说实话很有几年了我不愿意结交新的朋友,从头来了解一个人很累。活到这把年纪谁都有点历史,不了解时说话需十分小心谨慎,累得很。王桐倒是个例外,他很会表达自己,很会理解别人。
同他交谈是一种享受。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是单身?
转回公司我同小周打听,小周思忖半晌才答我:“据说当年有一女友,出国读书要他同去,他却坚持留在国内。”
我了解的点头:“他等她,她没回来?”
“不,”小周说:“并不是。他没等过她。据说两个人在机场分手。从此他再没提过她。”
“道不同,不相与谋?”
“也许,”小周将话题转到我,“大家都传他对你有意。”
我失笑。“他喜欢我什么?”
“啊,”小周说,“据说是觉得你淡定自然。”
哗。颇高的评价。无奈才是真。能肆意妄为的人不外是有人宠爱及放纵,没有依仗的人不得不收敛低调。
不过,有人夸赞心里还是暗喜。
但这份喜悦很快被一通电话冲得踪影全无。
是莫正华的电话。我的前夫莫正华前来兴师问罪:“听说你和一小男人同出同进,过从甚密?呵,我心想,什么人传的闲话?效率惊人。
我不想解释,反驳:“关你什么事?”
“我们离婚才多久?三天?五天?这么快就有新欢?怕不是新欢吧?你借口我同小陈有事,是为了自己行方便吧?”
“请给自己留点颜面!”我厉声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放手,他还不能痛痛快快奔向新生活?难道不是他先出了轨,背弃爱情的承诺,脱离婚姻的束缚?难道他现在没有得到他想要得自由?
看,这个男人。这就是我爱过的那个男人。
我摔了电话,当日,他没有再打来。
接下来的日子,也还算平静,
多多少少,与王桐之间会有些变化。细细观察,他的确对我不同,多有照顾,但说到追求,也不至于。
小周偶尔会拿我们开玩笑。他也只是大方的笑笑。
我也笑笑。
有点绯闻不是坏事。至少让我觉得,自己还保有魅力。做别人的妻做久了,谨慎言行,面目呆板的很。
但我心中总是隐隐约约有所忧虑。独自回家的时候,总是回头张望。笑自己多疑,又提醒自己作为一个独居的女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有几次似乎看到莫正华的影子,但站定仔细的望过去又不是。大概是眼花。
把自己也弄糊涂了,难道还盼着他回头?------那么辛苦离婚做什么?怕他纠缠?料想他不至如此。也算是念过书的人。
还是忍不住打听他的消息。
密友看不起我,“早说离婚了就一拍两散,还问什么?想做朋友?”但到底伊还是帮我的,辗转问过去,答案令人惊讶。
“没有传出喜讯,陈嫣然转了工作,两个人已经没有来往。”
“怎么会?”我诧异。
“还有更离奇。”密友几乎要拍起大腿,“周遭的人现今都认为莫正华是受害者。传闻你与某青年才俊早已暗通款曲,瞒天过海的闹离婚。”
哈,我真真是下巴掉下来。
青年才俊?指的是王桐?我不甘心的问:“他与陈嫣然的事情不是人尽皆知么?”
密友意味深长地道:“那不过是男人偶尔的花心而已。又不曾被人捉奸在床,落在实处。他现在落魄的很,人人同情弱者。”
真是的。以前我以为女人才是弱者。
也难怪莫正华落魄,离了婚,又被情人抛弃。奇怪,当初陈嫣然肯委屈地下,现在可坦然见光倒分了手。不可理解。
我问:“他们为什么分手?”
密友啼笑皆非地看着我,道:“你们的离婚大战轰轰烈烈,哪有她的立足之地?”
野百合也有春天,第三者也有尊严。
只有莫正华太过贪心,最后什么都没有。
九月九日。
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我与莫正华办理结婚登记,取其长长九九之意。事实证明,再好的彩头,也只是彩头而已。
中午收到大束百合。
莫正华很少送花给我,不若衣裳首饰实惠。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送大束百合,百年好合。
我拨电话给他:“何必呢?”
他低声道:“习惯了。每年领到新的记事本,第一时间在今天记上订花。”
我叹气:“这习惯,改改吧。”
我心中难过,一半因为此事,一半因为同级有人升职,那个人不是我。
是王桐。
也算是应份。他的确付出更多。
下了班一票人哄他请客,吃吃喝喝加上KTV飚歌。热热闹闹到夜,时间也真快。
不能说不开心。
临了王桐送我回家。
我喝了点酒,微醺的感觉,扶着头吟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王桐望着我笑。
车到楼下,我轻飘飘的挥手。他扶住我,道:“我送你上去。”
我试图推开他,未果。
打横过来一只手,将我俩分开。我怔住,是莫正华。
“这么晚你在这干吗?”我问。
“等你。”他说,痛心疾首,“你看看你这副样子”
王桐道:“与你无关。”
莫正华不满:“你算哪根葱?”
王桐稳稳回应:“我是她的男友。”
莫正华冷笑道:“我还是她的丈夫呢。”
王桐纠正他:“前夫。更准确地说,你是那个伤害了她的男人。”
真不容易,我许海平活到三十余岁,终于有人肯为我争风吃醋。荣幸之至。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个人齐齐看着我。
我解释:“只是没想到言情剧的剧情会在现实中上演,而我居然是主角,太滑稽。”
莫正华再次痛心疾首:“徐海平,你当真是冷酷无情。”
我流利的反驳:“自然不如你到处留情,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与别人卿卿我我。”
------都是念熟的对白。
轮到王桐目瞪口呆。
我挽起王桐进门,将莫正华摔在门外。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登堂入室。”坐定后王桐笑笑说。
我说:“无论如何谢谢你。”
他说:“刚才我说是你男友……”
我截住他话头:“别担心,我不会当真。你不过是帮我解围。”
他顿了顿说:“我是真心的。”
沉默了许久,我搓了搓手说:“你看我这种情况,莫正华未必会善罢甘休。把你拖入浑水,不太好。”
“这不是障碍,”他看着我,“如果你对我信心,相信我会让他知难而退。”
我说:“你还年轻,不知轻重,别冲动行事。”
他吐露心声:“其实一早------早在我刚进公司便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你已经结婚,没有机会。上天眷顾,你终于恢复自由身,又怕你嫌我小,终于等到升职,现在虽然我岁数小,但职位比你高,你也不算下嫁。”
虽然是玩笑的口气,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想了又想,说:“还是不行。”
他说:“给我个理由。”
我也同他推心置腹:“离过婚,感情如同断壁残垣,一时间实在打不起精神重建。你很好,只是我不行。”
半晌,他问:“你还爱他?”
我公正地说:“绝不是爱,但要完全抹去他的痕迹,太难。偶尔还是会想他,会怀念过去,会心痛。”
他告别。
相信明日公司再见,他会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他是个理智的人,不会浪费时间精力。
我?
我也曾经以为,离了婚便是恢复自由身,但是我错了。道路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