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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外传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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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比伦。
在万物沉睡的黑夜里,清清亮亮的月亮睁着他□□的双眼,记录着人类的历史,人间的悲喜剧。
在一个家庙里,一位年华老去的女人正跪在神坛前祈祷。阴暗的家庙被香火映得时明时暗,时日久远,被香火熏得有些黄暗的神像表情变幻莫测,透过朦胧的香烟迷雾,女人高声的吟唱仿佛恶鬼的厉嘶……
她在诅咒,诅咒另一对母子。
那个母亲夺取了她丈夫的爱,那个孩子赢得了她儿子的心。
她恨,无穷无尽的恨意淹没了女人,让她不惜发出最可怕的诅咒。
“快住手啊,母亲!”一个口被蒙住,绑在侧面房柱上的少年凄厉地叫喊,可是声音经过布帛,变成细微怪异的声响。
吟唱结束了,神坛前,留着长长黑发的女人将一把短剑刺进雪白的胸膛,她的血液慢慢地浸透神坛,在迷蒙的火光下,泛出诡异的红光。
“母亲……”少年呜咽着:“为什么……为什么……”
“儿子,这就是你父子背叛我的报应……你会为此痛苦……永远的……”
女人的气息渐渐微弱,紧紧注视儿子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恶毒疯狂的笑意……
一个月后,一名身着丧服的少年站在月神神庙前,求见神官长。
少年名叫苏纳姆,清秀的面容上有着天青石色的眼睛。
“少年人,你走吧。”守门老者无奈地摇摇头:“神官大人已经许多年不问世事了,他甚至不知隐居在哪里,你再等也是没用。”
少年闻言,双眼流露出深入骨髓的哀伤。
老者看着低首无言的少年,暗暗心惊。
“娘,弟弟没有罪,你为何不诅咒我和父亲?”
苏纳姆暗想,自从母亲珊朵拉自杀七天后,弟弟阿卡德就患上奇怪的病,高烧与无法进食折磨着幼小的身体,连埃及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可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弟弟强撑着衰弱的身体,笑着说自己没事。
看到弟弟的笑,想起母亲的疯狂、死亡和她的诅咒,苏纳姆的心宛如刀割。
父亲曼达卡夫厌恶他的妻子,所以只是对外宣称妻子病死,草草安葬了事,又去过他寻欢作乐的生活,至于小儿子的病,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由于某个特殊的理由,比起他的疯妻,他甚至更憎恶自己的小儿子。
近几年来,曼达卡夫没有做过活,那些标着他名字的巧夺天工的金银作品,其实是苏纳姆一手制造的。
当人们惊叹于那些栩栩如生的杰作时,曼达卡夫的名气也越传越大,成了神匠的代名词,近一年来,连宫廷和神庙的部分神器都交给他制作。
苏纳姆并不怨恨父亲,他明白父亲心中有着深深的流血的伤口。
可是背负整个家族,照顾疯母幼弟和醺酒的父亲,同时还要完成精良的作品,以十四岁的年龄来说,他承担了过于沉重的负担。
看到医生无奈的表情,苏纳姆确信是母亲的诅咒成立了,于是他求见传说中最有神通力,擅长咒语的月神南那的神官长,希望得到帮助。
但是神官长已经有许多年不见外人,算这天,苏纳姆已经连来两个七天了。
“年纪轻轻却有这么深的悲伤……”看着眼前的少年,守门老者的心微微软化。
眼前的少年看似柔弱,但是他每天从日出等到日落,风雨无阻,坚忍不拔,有着罕见的坚强性格。
“只是那双眼睛,悲哀如骨附蛀,深入骨髓,恐怕不祥……”
“有个机会……可以见到神官长,不过我不敢保证一定行。”老者终于开口了。
“请说!”苏纳姆眼睛一亮,为了弟弟,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今天晚上,有场每年一度的圆月祭,月圆中天时,神庙最深处的幽室会打开,神官长就在里面与月神交谈,那时周围不会有人,可是这太危险了,少年人,打乱神祭,你会被杀,而且会死的很惨,灵魂也不得安息。”
老人摇摇头,表示那是个疯狂的主意。
“神官长大人只在这时出现吗?”
“是的。”
“只要……可以救他……”决心已定,带着微笑,苏纳姆谢过老者,离开了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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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为王都涂上金红的色彩。
市集里热闹非凡,过完劳累忙碌的一天,偷闲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树下、公共水池旁,清洗身体,消除疲劳,说些新闻逸事、小道消息,这是他们最好的消遣。
离开神庙,苏纳姆没有回家,他穿过迷宫般曲折的小巷,来到一座敞开大门的宅院前。
“塔伦!”
苏纳姆的叫声惊动宅院内正在练剑的高大少年。
少年生得强壮彪悍,看不出仅比苏纳姆大一岁,更象已经十八九岁的青年,深蓝的眼和金色的头发显示出来自远方蛮族的血缘。
他是行商拉尔夫的儿子,是苏纳姆的好友。
“呦~亲爱的老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带着戏弄的神情,塔伦仗着脸皮够厚,大胆地说。
苏纳姆笑了笑,不禁想起刚认识时,塔伦认定他是女的,穷追不舍的事。
当时好不容易才让着魔的他明白真相,结果他一脸的不爽,说:“我宁愿你是女的!”
却被苏纳姆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有趣的是,两人大打出手,玩了一场泥巴战后,反而成了好朋友。
苏纳姆走到墙边,从储水井里打起一桶井水,说:“你累了吧,快来喝些水。”
塔伦大喜,他的朋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连忙笑道:“好老婆,你真体贴~~”
他猛冲过去,想来个热烈的拥抱……
一步、两步……默默计算距离,确信塔伦躲不开,苏纳姆含笑一扬手。
“哗——”
一桶井水全泼在塔伦身上,他顿时成了落汤鸡。
“多清凉的水啊,怎么样,我很体贴吧?”
这么多天来,苏纳姆第一次开心地笑起来。
塔伦苦着脸,摸了摸头,叹道:“我还以为你吃错药了,原来很正常嘛……”说完做了个鬼脸,逗得苏纳姆再一次笑了起来。
每次见到这损友,总能让他暂时忘掉心里的烦恼。
“我们去喝酒,我请客。”苏纳姆看着好友擦去水渍,换上日常服,含笑说道。
“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两人相视而笑,结伴出门。
不需说明,就能够明白彼此的心意,拥有塔伦这样的朋友,苏纳姆觉得很庆幸。
在酒馆里,塔伦不提那些让苏纳姆痛苦的事情,他尽情地劝酒、逗乐,在厅堂里引起阵阵笑声。
月轮升起,在不知被灌了多少酒的情况下,塔伦终于倒下。
看着熟睡的朋友,苏纳姆的心中百感交加,他的酒量不好,喝一点就醉,可是某些时候,却能发挥让塔伦这样的酒豪也要称臣的实力。
拍了拍手,叫来酒馆的年轻仆人,苏纳姆拿出一块潦草写就的泥石板,交给仆人。
“如果塔伦醒了,你就这块文版交给他。”
“我会的,苏纳姆少爷。请您和塔伦少爷常来……”他停顿一下,不知为何,羞红了脸,“我们、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两位——”
苏纳姆楞了楞,回头看了看七扭八歪、倒了一地的酒鬼,忍不住露出笑容,诚恳地说:“谢谢,请照顾一下塔伦,好吗?”
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年轻仆人连连点头。苏纳姆离开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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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重且惊心动魄的鼓声从月神南那地上居所的深处传来。
苏纳姆在一个公共水池边清洗过身体,挽好黑亮的头发,换上从酒馆借来的粗麻衣服,准备潜入正在举行圆月祭的神庙。
“唯一的希望是见到神官长,全巴比伦只有他能解开这恶咒。”
然而“搅乱神祭者,死;其灵魂永世不安。”
古老的法律从苏纳姆心头流过,带来一阵战栗。
“苏纳姆!”
随着愤怒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塔伦……”
塔伦扬扬手中的泥石板,上面以潦草的楔形文字写道:手下败将塔伦,吾去月神神庙,生死无悔,善待吾弟,吾弟既汝之弟……
“混帐,你心中有事时千杯不倒,能瞒过我吗?居然想到举行祭祀的神庙去,你的脑袋坏了吗?我可不记得有交过这么蠢的朋友!”
塔伦气急败坏,看起来恨不得咬上苏纳姆两口。
苏纳姆转过身,说:“好,那我们现在就绝交。”
“等等,苏纳姆,只要你前脚进去,我马上去宰了那个让你违犯律法的臭小子。”
“你想怎样?”
苏纳姆转头看着朋友,一瞬间,天青石色的眼睛闪出危险的锋利光芒。
“不要去……”塔伦露出难过的神情:“苏纳姆,那不是你的错……”
朋友的恳求让苏纳姆低下头,片刻后,他才抬头说道:“塔伦,你还记得我刚知道阿卡德存在的时候吗?”
塔伦点点头:“记得,那是你第一次找我去喝酒。”
苏纳姆略带冷意地说:“那时候我完全不知所措。父亲另有女人,另有孩子,这太可怕了……父亲、母亲和我的小家庭,我天真幸福的世界完全崩溃了。
那个时候,我憎恨那个女人、那个孩子,她们抢走了我的幸福,我的母亲——美丽的神巫女,如果不是爱上父亲,她现在已经是伊什塔尔女神的神官长了——甚至为父亲的背叛发疯……”
说到这里,苏纳姆摇摇头。
“可是塔伦,当我见到阿卡德时,我突然发现,这不是他的错。我的弟弟,聪明可爱的阿卡德,他是全心信赖我的人,我不能背叛他……所以,让我去吧,塔伦。”
“你爱他……”
夜风磨蚀了回答——也许根本没有回答,庄重的鼓声不受墙外世界的打搅,持续着震颤人心的旋律——
“真是个麻烦的人……”轻轻的,苏纳姆踮起脚尖,以温润的红唇温暖着好友的心。
塔伦沉醉了,这一击命中他心灵最深处的黑暗,他用强壮的臂膀,紧紧抱住瘦弱的肩膀,这是他不知在梦里渴望过多少次的情景,也是他绝望地认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
鼓声由频密变得缓重,神官们的吟唱轻轻响起,优美的旋律带动着人心向天际飞去。夜晚的天空里,最美的星球——月亮,他的清辉遍布大地,赐予万物安眠。
苏纳姆慢慢松开手,让塔伦滑坐地上。
“睡个好觉,塔伦。”他给塔伦用了安眠药——那本来是给父亲或母亲用的,不过那不重要。
将好友安置在一间农舍后,苏纳姆感到时间已经很迫切了。
圆月即将升至中天时,苏纳姆凭着灵巧敏捷的身手潜入神庙中心的高台上。泥土砌成的高台上有雄伟的高塔建筑,这半圆锥形的建筑正门前跪满白衣的神官,他们的吟唱声渐渐消失,盲人鼓手开始以独有的旋律敲击鼓点,似乎月夜中的精灵在这平台上轻灵愉悦地跳着独舞。
鼓声反衬出塔前不同寻常的静谧,连鼓声也停顿的刹那,仿佛世界随之安静下来,期待着,等待着——月至中天!。
门,打开了。
当月至中天,那扇隔绝人间与神域的大门打开了,月亮的光辉顺着高塔建筑的中心点流泻,仿佛开启了两界的天梯,传说中的大神官将进入被门守护的幽室,与神明交流。
苏纳姆压抑住激烈的心跳,再一步,只要再走一步,他就能见到向往的人,向他寻求救命的办法,虽然那个代价是可怕的,就象那位守门人说的,惟有苏纳姆的死亡才能换来弟弟的生命。
【我在犹豫什么?】
苏纳姆问自己,当他想起病床上的阿卡德,他的勇气终于盖过对死亡的恐惧。
是的,他珍惜生命,即使烦恼很多,生命还是为他带来许多欢乐,但和自己的生命比起来,苏纳姆更加珍爱他的弟弟阿卡德。
此时高台上,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缓慢地走向神域的大门,然而,他在大门外停住,转身面对他的侍者们。
月亮的清辉洒在那人的白袍上,那反光明亮耀眼。尽管看不见,盲眼的祭司鼓手还是惊异地抬头看向他的长者,神庙的主持人。
大神官这前所未有,极其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大神官没有其它动作,他站在那里,似乎思索着什么难解的玄奥的问题,很快的,月神的祭司们平静下来,等待长者的下个举动。
“大人,请听我的请求。”苏纳姆终于踏出了最后的一步,他清亮的声音打乱了平静的空气,带来众多心灵的颤栗,他走上了祭神的道路,从此,他和另一个人的命运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们都被卷进时间的洪流,受尽苦楚。
【有人打搅了神祭。】
在场的祭司们愤怒起来,他们将少年包围,用可怕的声音和眼神威胁着他,有几个甚至伸手按住苏纳姆,苏纳姆没有反抗,他还是大声地呼喊神官长。
人们相信,自古以来的严厉法典让人们敬畏神明,从没有人敢于以身试法,而这个少年很快就会为了他的亵渎付出代价!
神官长轻轻举手,止住人群的动作:“放开他。”
他走到苏纳姆身前,那几个伸手的祭司顺从地放手退开。
“金银匠曼达卡夫的儿子,你还是来了……”
“你向神明要求的东西比你的生命还珍贵,是你的年轻卤莽,还是别的什么令你如此不珍惜美好的生命?”
苏纳姆觉得声音很熟悉,他抬头,正好看到斗篷里的人。
“是……是你?!”
那白袍下的面容,是苏纳姆认识的人,他正是神庙的守门老者。
“你那么吃惊吗,金银匠的儿子,年轻的苏纳姆啊,归根结底,我也不过是这个神明的守门人,不是吗,年轻人?”老者对苏纳姆露出和蔼的笑容。
他抬头对其他祭司说:“这位年轻人是遵从月神指示而来,今天的事,关系到巴比伦的国运神机,不许透漏。”
“随我来……”年长者带着苏纳姆走进神庙最深处的幽室。
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半个月后,憔悴不堪的苏纳姆走出幽室,得到神庙消息的塔伦已经在他家里守侯。
“我已经听神官长说过了,苏纳姆,你的运气真好。你,你这笨蛋居然能活下来!还有阿卡德也醒过来了,神官长亲自来看护他三天三夜,他现在慢慢恢复健康,天天吵着要找你。”塔伦一口气说了好多,他的眼睛始终红润潮湿。
看到好友活着,让他不想计较那些过去的事,没什么能比苏纳姆平安归来更重要了。
脸色苍白的苏纳姆没有回应朋友的热情,他疲倦地靠座在矮椅上,看着兴奋的朋友。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终于发现他的反常,塔伦有些难为情。
“我看,我们还是去喝一杯,让你消除疲劳。在神庙祈祷,一定让你消耗太多精力了。”
“塔伦,你信任我吗?”苏纳姆轻声地问。
“笨蛋,别问蠢问题。”
“对我发誓,塔伦,说你永远不把我打乱神祭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任何人,包括我弟弟——阿卡德,特别是不能让他知道。”
“我发誓,苏纳姆。”虽然不明白原因,塔伦还是照做了。
“你真好,塔伦。”苏纳姆微笑着看着塔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塔伦觉得那笑容背后多出一些冷漠,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慌。
不久后,苏纳姆娶了同样阶级的少女美那为妻,一年后,金银匠曼达卡夫去世,在父亲的灵前,苏纳姆不承认阿卡德的继承权,赶走了他,那时阿卡德才11岁。
没有了庇护者,年幼的阿卡德怀着无比的仇恨度过他悲惨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