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玉青

4、第 4 章

　　镜子里的自己，是另外一个自己。看得见，触不到的另一个自己。每一个人都有两张或者两张以上的脸，我也不会例外。很多年前过去了，岁月让我不再优秀。我依然喜欢听歌。依然喜欢出神地望着远天。只不过，陪在我身边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叫明的男人。一个拥有华丽夜空蓝宝马，拥有贤惠妻子的和可爱女儿的男人。
　　喜欢他皱着眉思考的样子，喜欢他用巧妙的幽默逗我开心，喜欢他身上薄薄的香烟味。这一切，我虔诚地抱在怀里，呵护小生灵一般，生怕手指一动，就把这潭幸福之水撩破。当初，外婆为我戴上佛珠的时候，也像这般虔诚。菩萨大概因为她的虔诚而感动。我天真地想，只要我也如此，我的幸福就会永远存在，像太阳一样热烈。
　　此刻的他像个初生的婴儿，安静地睡在床上。屋子里凝固了酒精刺鼻的味道。我像个小偷似的翻阅着他的秘密，一个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孔放幻灯片般掠过我脑海。我的脚心变得冰凉，整个躯壳空空荡荡，瘪了的糠一样。哈哈，哈哈！我笑着流泪。
　　亲爱的，你睁眼看一看天空，好吗？虽然你的眼睛已经有了许多的莺莺燕燕，但我依然希望你看看天空。你也许忘了，天空中，有我们的缘分--虽然我不是佛教徒，却不得不把这一切归咎为缘分。不然，你告诉我，我们这算什么？如果没有飞机上的那场邂逅，我依然是一个普通的空姐，你依然是个潇洒的富翁。你的温柔的目光本可以看看窗外的云褥，你的干净的笑脸本可以送给更美好的人，你为什么选择了我？你知道吗，你的笑容让我对你已经没有了任何免疫力，你的酒窝是个无底深渊，我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亲爱的，以后不要滥用笑容了，我希望你最真最温柔的笑只留给我一个人。来，亲爱的，我爱你，为了我们的相遇--
　　第一刀。你醒了。你不认识我了？为什么用野兽一样的眼神看我？我告诉你，你的小腹上被我涂上一层红色的果酱，还有你最喜欢的番茄汁，你不是喜欢鲜艳的颜色么？法国葡萄酒的颜色与你腹部汁液的颜色相差不远，只是你的相对浓稠一些。浓得像你送我的玫瑰花。
　　我一直喜欢像安徒生童话中的女孩子那样把玫瑰花夹在《圣经》里，被《圣经》过滤的玫瑰送不撒谎的花，为什么，它们到了你的手中，全都枯萎了？或者，你不该欺骗我。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有了珍贵的妻儿。我一直精心呵护的玫瑰，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凄惨地凋零。你抽烟时的表情，一脸无辜。你用破裂的感情和名存实亡的婚姻来搪塞我，甚至说到了徐志摩、鲁迅。最后，你把我挤到墙壁上，贪婪地亲吻--十年前一间橙色的卧室里，一个玻璃般纤尘不染的女孩也曾这样疯狂地吻我，十年来这负罪感在我心中依然无法抹去。我唯有希望，你的气息将我唇际沾染的暧昧掩盖掉。那一夜，你看到了我腰间的伤疤。
　　第二刀。那条疤痕是爱的见证，我有，你也应该有。我在你的腰际刻上深深的一刀，为了让你三生三世永远记住我。你不要用苍凉而惊诧的目光看我，我想起了你七岁的小女儿，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以及十六岁的我。
　　蒙娜丽沙的笑容并非永远优雅。我们沦为最原始的动物。原有的矜持和温情堕落成欲望和罪恶。镜子里的男女，赤裸着，丑陋着，一如十年前我的父亲和白皮肤阿姨。一双空洞而犀利的眼睛透过镜片，折射出惶恐而仇恨的光--你七岁的女儿攥着拳头，纤瘦的身子一步一步往门外移去，每一步仿佛都在宣告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们，那是她复仇的宣言。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从此以后，她会用令人绝望的冷漠对待身边的人，甚至整个世界。那一年，十六岁的我拼命撮弄衣角，屏住僵硬的呼吸，恐惧到极点转而变成厌恶和仇恨--被最爱的人伤害了，爱还存在吗？她只是个孩子，那时的我也只是个孩子。如果按照自然界“弱肉强食”的道理，大人生来便有权利伤害孩子。是了，他们生来有权利伤害孩子。长大后，我也有了这种生杀予夺的特权。因此，我们未成形的孩子在一滩血水中灰飞烟灭。我曾多么期待他或她调皮地踢踢我的肚皮，让我感受一个女人生命里最神圣的阵痛，可是，自私的我残忍地剥夺了小生命来到这人间的权力。他或她提早接受了终极刑罚。多少个夜晚，一个个血淋淋的身体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惊呼着“孩子！”这种煎熬，你能懂吗？
　　第三刀。为了孩子。
　　第四刀。为了孩子。
　　第五刀。这一刀，我选择了你胸口，你见过红色的喷泉吗？传说中有一个仙岛，那里的流水都是红色的，暖人心房的红色，惊心动魄的红色，我一直希望和你一起抵达那美丽的地方，只是不知该乘坐哪一班航船。到了那儿，我会原谅你的不忠和背叛，你把手放在多少女人的腿上，我都不去追究，你有妻子儿女，我也不在乎。好吗，为了我们的爱，一起努力寻找它吧。找到以后，我们互相依靠，白头偕老。好吗？你闭着眼，沉默不语，是答应的意思么？好吧，既然你答应了，我把岛屿的名字告诉你--死亡岛。嘿嘿，你怕了？为什么要蜷缩着身子，你喃喃自语些什么？你恨我？可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啊。你用砖头拍裂我的脑袋，不也是说因为太爱我，才这样吗？十年前，那个叫冰的女孩捅了我一刀，她也是因为太爱我才这样。我不恨她，你为什么要恨我？你凭什么恨我？
　　我唱一首歌你听。虽然我喜欢听歌，但从不唱歌。所以这一次，你要好好听哦。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我爱上一个让我奋不顾身的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欺骗/是否成人的世界后面/都有残缺/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口/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天黑的时候/我又想起这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静的雨/原来外婆的道理早就唱给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我相信/一切都会平息/我现在/好想回家去/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第六刀。代我向你的妻子道歉。我承认，我是疯狂地嫉妒她，这个平庸的女人竟可以堂而皇之地占有你。她无非比我多了一个“婚姻”的印章，难道爱情在婚姻面前真的无能为力吗？那么好吧，我倒想看看，死亡和婚姻的决斗，谁输谁赢。我给她下毒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舒畅，像吸血鬼看见血一样兴奋，像发情的野兽虏获配偶时的心花怒放--你信不信？她痛苦的模样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披头散发，像一只鬃毛耸立的雌狮，我被她惊醒，止不住地发抖。她毕竟是你的妻子，毕竟是个女人，我的强悍和凶残只能把衬托得更加伟大。我算什么？情妇？第三者？二奶？我凭什么和她争？归根到底，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错。犯了错，很后悔，后悔了，心会很疼，那种疼，你能想象吗，与用刀子剜心脏的感觉一样--
　　最后一刀，就刺在你曾经滚烫的心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