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星的云》唐小同学

8、第 8 章

　　第8章

　　紧锁的门被打开，一根小爪子灵活地将灯打开，待寂云慢吞吞地走入家中，小爪子又尽职尽责地将门关上。

　　寂云随意地将昏迷的尤饲扔到地上，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彻底被弄脏的衣服，轻啧了一声，转身朝自己的工作室走去。

　　尤饲眉头紧锁，额头不断冒汗，整个人湿漉漉的，看起来相当难受的样子。

　　几分钟之后，寂云换了一身衣服，双手插兜走到尤饲面前，抬脚轻踹了尤饲几下。
　　“还好吗？还活着吗？”

　　被踹了几下的尤饲缓缓睁开眼睛，意识模糊间看到了寂云，他强撑着张口唤道：“寂云。”

　　“嗯，还死不了。”
　　寂云蹲下身子，伸手捏住尤饲的脸，将尤饲的头微微抬起，对上尤饲涣散的眼神后轻声问道：“要我救你吗？”

　　寂云的手很凉，冰凉的触感让尤饲稍微清醒了一点，昏昏沉沉之中他听清了寂云的询问，尽管意识不清楚但他仍旧不敢置信。
　　“你……你愿意救我吗？”

　　就在尤饲开口的下一秒，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钻入了他的脖颈，寒冷的刺痛感从脖颈开始蔓延至全身，尤饲的意识开始涣散，他对上了寂云黑沉沉的眸子，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一句话。

　　“愿不愿意的，得看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什么呢？
　　他身上有什么能被寂云看中的东西吗？

　　尤饲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长到……足以将他的前半生播放完。

　　尤饲不是土生土长的废星人，相反，他的家世相对环空大部分人而言，称得上光荣。他的家族世代都为环空而战，世代都是荣誉加身的环空保卫军。

　　到尤饲这一代出了一点意外，他有点“小叛逆”。不仅是不愿意参军那么简单，还在沉迷于声色犬马时犯了些错误，害得满门忠烈的尤家最终落得人人唾骂的下场。
　　那是还年轻的尤饲不认为自己做错，他觉得自己受了家族压迫，是家族不理解他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直到第三次大战，尤饲被强制征去战场。

　　战场的残酷不是他一个花花公子哥能想象的，他亲眼看着照顾自己的战友死在眼前，尸体碎得拼不出形状，飞洒在他脸上的鲜血滚烫灼热。
　　那时他真切地理解了自己的家人，真正地想要改过，真正地想要成为一名环空保卫军。

　　可惜的是他的理想刚刚搭建，就遇见了那场战争——巨龙讨伐战。

　　戈堤图的八大族群之中，巨龙之力最为浅显直白，纯粹的力量、纯粹的肉身强大。正因为这份力量过于直白，也最让人恐惧。

　　因此，巨龙成为了战争之中环空最主要的讨伐对象。

　　一开始的传言说巨龙是邪恶狂暴且残忍冷血的存在，没有人质疑这个传言，尤饲也是。

　　直到尤饲在闲逛时跟队伍走丢，在一个湖边遇见了一位金发金瞳的中年人，中年人看见尤饲手中的火箭筒和金属铠甲上的鲜血，温和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朝尤饲微笑，温声询问道：“迷路了吗？”

　　尤饲一眼就能看出这位中年人身份特殊，他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盯着对方。

　　那人只是无声地笑笑，叹息了一声，道：“往东边走出这片森林，你就能和你的伙伴重逢。”

　　见尤饲神态紧张不为所动，男人抬手一挥，金光大作。

　　尤饲感觉自己被一阵风吹动，那股风并不强势，温和地拎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在挣扎的途中，尤饲还听见了那位中年男人的声音。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很快，尤饲在那股风的指引下和自己的战友团聚，面对战友滔滔不绝的关心，尤饲满脑子都在想刚刚见到的中年男人。
　　那一定不是人类，那……

　　不久后，尤饲就在战场上再次见到了那位中年男人，尽管对方已经化成巨龙形态，但那双写满包容的温润金眸昭示着他的身份。

　　他就安静地坐在那，平静地、没有丝毫反抗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尤饲举起武器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明白为什么。

　　那头龙很好，不像传言之中所说的残暴，相反，他温和至极，连送尤饲找到路的风都很温柔。他这样没有攻击性，不就显得围杀他的环空保卫军……是在作恶。

　　巨龙倒地之后，环空保卫军们欢呼着、雀跃着跑上前，开始搜刮巨龙身上的财物，他们剖解了巨龙的尸体，抢夺有价值的部分。
　　而在这场狂欢之中，只有尤饲不自觉地落泪。

　　一股轻柔的风卷走了尤饲脸上的泪。
　　他哭得更凶。

　　尤饲从那一刻起，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弄不明白。
　　他从此失去分辨善恶的能力。

　　尤饲在梦中沉浮，痛苦将他包裹，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脸被狠狠扇了一下，火辣的痛感使他不得不睁开双眼。

　　“哦，醒啦。”
　　一睁眼，寂云那张脸就在眼前，近到让他呼吸停滞。

　　“你再不醒我会很困扰。”
　　寂云甩了甩手，想拿出手帕来擦拭手，在怀中捞了一把没捞到手帕之后，只能凑合地在尤饲的衣服上蹭了蹭。

　　“寂云……”
　　尤饲开口，声音格外沙哑，他紧紧盯着寂云，良久才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闲的呗。”
　　寂云随意敷衍了一句，起身朝沙发走去，待他整个人都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后，尤饲缓缓坐起身子。

　　尤饲现在还有些头晕，但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痊愈。
　　实在是神奇。

　　“我听见了。”
　　尤饲组织着语言，小心地开口道：“你说，我需要付出代价。”

　　“这种时候耳朵倒是好使。”
　　寂云不知道从哪摸出一罐精油，把自己的小爪子们放出来涂抹精油，小爪子们很活跃，争抢着想要第一个被涂。

　　“你也清楚吧，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

　　“……”
　　尤饲当然清楚。
　　他是个烂人，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烂命值钱。

　　可是他的命对于寂云而言应该也不太值钱。

　　于是尤饲老实道：“我不明白。”

　　寂云把精油放下，在小爪子们不满地张扬舞爪之中，走到尤饲面前，蹲下身子和尤饲对视，直到尤饲目光躲闪，寂云才缓缓开口：
　　“你不需要明白，总有用得到你的时候。”

　　“提前做好觉悟吧，尤饲，就像当初的利塔斯那样。”

　　寂云抬起手，只见他手中多了一块怀表，他轻轻一按，怀表被打开，里面的表针还在倔强地转动，表盘上的照片陈旧暗黄。
　　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位金发金眸的温润青年，一位黑发黑眸的冰冷少年，两人并肩相拥，青年面上笑意盎然。

　　尤饲看见怀表的瞬间变得有些惊慌失措，他连忙抬手去摸自己的颈前，原本安置怀表的位置如今空荡荡。

　　“说起来，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寂云的声音很轻，他难得地扯起嘴角，面无表情的脸瞬间笑意盎然。

　　“他叫利塔斯·戈德温，戈德温家族永恒的光辉与骄傲。”

　　利塔斯·戈德温……
　　尤饲在心中默念，神色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尤饲才惊觉眼前已经无人，寂云早已回到了沙发上继续为小爪子涂抹精油。

　　“对了，这个我就没收了。”
　　寂云见他回神，朝他扬了扬那枚怀表。

　　“反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尤饲点点头，记忆回到了十六年前。

　　在环空保卫军们大肆搜刮巨龙财物时，迷茫的尤饲在巨龙残破的尸体之中，发现了这块怀表。

　　巨龙在死后仍旧紧握着这块怀表，尤饲稍微费了些力才取出它。

　　古朴的怀表被保养得很好，可以窥见主人对它的珍视。

　　尤饲悄悄抬眸看向沙发之中的少年。
　　怀表照片中的另一位主人公。

　　寂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寂云工作完，瘫在沙发上看怀表之中的照片，断断续续的回忆在脑中回闪。

　　那个总是笑容清浅的温润青年，也曾笑得肆意张狂，许下豪言壮语。
　　“寂云，相信我吧！我会重铸戈德温家族荣光！”

　　但后来的后来，青年不再年轻，他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寂云的脑袋，枯瘦的手抬起却又放下，他仍旧笑着，疲惫又无奈道：
　　“寂云，我会用我的方式守护戈德温。”
　　“相信我好吗？”

　　“利塔斯。”
　　寂云合上怀表，声若蚊呐：“早知道不相信你了。”

　　-

　　飞驰的铁车上，尤三殷勤地为娜撒莉莉擦拭了一个座椅，娜撒莉莉坐上座椅后，看了看有些空荡的车厢，问道：“为什么车上没多少人呢？”

　　“因为咱们要去的地方……不招待普通人。”

　　进出欲狱街的都是大人物，大人物都有飞行器接送，坐铁车的普通民众没钱在欲狱街消费，去的也就少。
　　除了一些想要在欲狱街换取资源的。

　　尤三环视了一圈车厢，也有几个人带着年轻女人，不过那些女人都神情呆滞麻木，不如娜撒莉莉灵动好看。

　　娜撒莉莉一定能为他换取到药物。
　　想到这里，尤三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一点。

　　他在做正确的事。
　　嗯，没错。

　　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尤三，我们是不是要到啦？”

　　车窗之外，写着“欲狱街”三字的巨大牌匾彩光闪烁，五彩斑斓的灯光映在娜撒莉莉单纯无辜的脸上，带来迷幻诡谲的美感，她直直地看向尤三。

　　尤三偏头避开了娜撒莉莉的视线：“嗯，咱们下车吧。”

　　尤三领着娜撒莉莉走入了欲狱街，与他交好的守卫看了眼娜撒莉莉，睁大眼睛的同时对尤三竖起了敬佩的大拇指。

　　两人等了一会儿，有两个美艳的女子走出来带着娜撒莉莉往更深处走，尤三站在原地，看着娜撒莉莉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低头无视了娜撒莉莉回头的视线，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感，拼命地劝慰自己。

　　尤三，这样做是对的。

　　他这种人，为了生存就是要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