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亮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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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自从陆星遥走了之后，这里似乎永远都是雨夜。
归洲揣着仅剩的一块古董手表，走在漆黑的暗巷上，地面因为下雨，全是又湿又滑的泥水。
他没打伞，穿这件斗篷式雨衣，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拍得满脸雨腥气。
可惜拍不清醒。
这让他想起来，去裂解馆确认遗体的那天，也是个下雨天。
裂解馆的电话很快挂了，“遗体”两个字却像沉重的钟，撞响了，久久散不开。
他跌跌撞撞出了门，坐上悬浮车的时候，手脚都冰凉。
到达时，打电话通知他的女工作人员已经在裂解馆门口等他。
裂解馆正大门的宣传屏上，配合着动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裂解的重要性：“健康尸体采用高速粒子流崩解，分裂成基础分子原子，再行回收，充分利用生物资源，减少环境……”
画面上的玻璃器皿里，站立着一个人。
一束脉冲光，从正头顶劈了下来，渐渐地，像有无数蚂蚁在蚕食这句躯体一样，它渐渐化作光点，消失。
归洲扒着入口冰冷的玻璃门，险些作呕。
“先生。”引路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裂解是公民应尽义务，是荣誉。”
那口恶感仍堵在胸口，归洲竭尽全力压了下去，双手都发虚。
他咬牙，跟了上去。
裂解馆成立也不过两三代人的事情。
最初，裂解政策一出，许多民众讲究入土为安，连火化都接受不了，何况是什么都不剩下的裂解。
一时间，游/行、静坐，愈演愈烈。直到政府出文件，给愿意采用裂解方式处理遗体的人发奖励、授荣誉，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后来，从奖励到鼓励，从权利到选择，最后最后，裂解写进了法律，成为了公民义务。
裂解，比火化干净、比捐献高效。
没法反抗的公民只能不去细想它的过程，只盯着光明的那一半。
“这边。”
遗体送到裂解馆之后，会根据可利用程度的不同，分别送往不同的透明舱体，越往里走，说明遗体的可利用程度越高，裂解将会越充分。
最纯净的那种，将会被裂解到什么都不剩。
不留一缕烟尘。
一路走来，全是红着眼睛，压抑着啜泣的亲眷。只有胆子极大的，才会看一眼裂解炉。
不过，一旦高能粒子流打下来，遗体崩解的那一刻，几乎没人敢看。[1]
至亲在眼前崩毁，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归洲，被带到了最里面的舱体。
一个透明屋子约有十具遗体，但这间，代表着最纯洁的这间，都是空舱，只有一具遗体。
工作人员打开面板，把唯一一具遗体从最后方调至最前面。归洲留心瞥了一眼，老式可读写面板，看来政府完全没在意过裂解馆的安全性。
不过也是，谁会去偷尸体呢。
舱体窥视口只能看到头肩部位。
陆星遥的皮肤惨白，头发、眉毛、连眼睫都是纯净的白色。
在亲昵的时候，归洲很喜欢抱着陆星遥白到发透的躯体，吻他纯白的眼睫。
小时候他就常说，陆星遥是月亮的孩子。
或者是，上帝认为他太干净了，一点都不想让他染上色彩。
每当他这么说，纤薄的红血丝就会爬上陆星遥的脸颊。
他总会急急忙忙地比划：“我只是缺少功能酶，所以身体缺乏黑色素，相应的，我没办法直接接触阳光。”
归洲何尝不知道。
所以从认识他开始，他们总在暗处约会。无论晴雨，他总为陆星遥撑起纯黑的伞。
陆星遥爱花，他在家的时候，归洲把花房细心挂上一层又一层的遮光幕帘，一丝阳光都不许照射进来。
月亮的孩子，哪怕一缕光线都晒不得。
陆星遥没办法说话，每次生气，脸上的表情比语言都更生动明晰。他的眼睛总会发亮，白白的眼睫也更卷翘些。
归洲喜欢他有些急切地比划的样子，每当这时候，他都俯身，紧紧地抱住他。
直到被归洲勒得难受，陆星遥才会含糊地说一个字：“洲。”
是他唯一会说的字。
现在，陆星遥的舱体正式转到了归洲眼前。
他还是那么的纯白而安静，眼睫闭着，只是不再颤抖。头稍微有些偏，白软的发丝朝右流坠，露着左眉尾的一道白疤。
像条划过的流星。
平时归洲很爱吻这道疤，仿佛多吻几下，它就能愈合一样。
“确认身份，陆星遥……”
工作人员报出一长串身份ID、出生年月、死因等等信息，其实她在说什么，归洲根本没心思听。
“先生。”
工作人员皱眉看他：“确认之后，会通知其余亲属，所有人抵达后，还有25分钟诀别时间。请配合确认工作。”
归洲这才从窒息的思绪深海中游出，他声音很低：“确认。”
工作人员走完流程，收起面板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舱忽然白光一闪，一名女性没敢看那道光芒，却失声痛哭出来。
她顺着墙，滑坐到地上，没人敢劝她。
走廊上到处是哀泣。
归洲再度端详了一遍陆星遥的面容。
他真干净。
从第一次见他，归洲就觉得，他干净地像玻璃罩里的花朵。
他不会让一缕阳光伤害他的花朵。
粒子流，也不行。
归洲立即拉开面板，打开自制的编写器，接入进去。
破解没怎么费工夫，走廊上的那位女性已经彻底哭崩，根本无暇顾及他。
他迅速解开了陆星遥的舱体。
走廊上零星的人，都沉溺在痛失至亲的悲伤中，根本没人注意到走廊最里侧，有人拿出了柔软宽大的光线折射布料，覆住了一具几乎纯白的遗体。
刻不容缓。
舱体为了保鲜，温度设定在零下五度。
陆星遥抱起来，又僵又冰。
光线折射布料虽然能造成视差，但仔细端详的话，隐藏会显著失效，不能全仰仗它。归洲避开耳目，走的偏门。
悬浮车听他操纵，已经停在偏门。
他坐上去，陆星遥就在他身边。
车子发动的时候，雨忽然下得巨大，全景天窗几乎要被雨滴砸碎。
他不敢把陆星遥藏进自己家，而是带着躲进了乡下，原本他们打算退休后隐居的地方。
归洲把家里立式冰箱的挡板和箱体全拆了，谨慎地把陆星遥放进了保鲜层。
然后，他拨通了牧之的电话。
“喂。”
电话一接通，归洲抢先问：“你确定，确定能造出1:1的人工脑么？”
牧之不同意。
他很快赶来了，原本看到一脸糟糕、濒临崩溃的归洲，他的不同意几乎要动摇了。
但打开冰箱的一刹那，牧之被眼前鲜活的尸体震悚，直接冲出了屋子。
归洲跟上去的时候，牧之坐在门廊上，闷着头抽烟。
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乱，风一刮，大个的雨就砸在脸上，他的烟都被打弯了。
归洲站着，忽然觉得牧之的背影，像是缩着。
而他面前茂密的树林，被黑夜和大雨摇成了纯黑的恶魔，张牙舞爪，要吞噬理性。
“你只需要扫描他的神经元，建模出结构和拓扑网络，剩下的那些，和你都没关系。”
风把门口的树都要摇弯了，湖水也一层一层，煮沸了一般地滚。
牧之的烟，早被大雨打灭。
他捏着那根快揉烂的烟，声音忽然变得很奇怪，不像是牧之，反而像是归洲自己的声音：“你会后悔么？”
归洲没敢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喉咙都哽得发硬。
“求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月亮的孩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