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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皖州溃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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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七月,蝉鸣愈噪。
沈修竹捏着眉批折子,一张脸紧绷着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又是半晌时光流水般淌过,沈修竹低叹一声,扔了折子靠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皖州水灾尚未解决,大雨却依旧没停下来,如今除了原来的汾县,舟县也开始有一部分低洼处被雨淹没了。民宅垮塌,百姓流离失所,倒毙者甚众。再这样下去,也不用大雨了,单只说一个尸首处理不慎来场疫病,皖州只怕就要大乱。
沈修竹有心赈灾,然而国库无力,前些日子江致和去了一趟钦州,回来是怎么说的——关税十不奉四。
竟敢胆大了吞了六成!沈修竹只一想就觉得火大,若就是摸个一成半成,也不是不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他们竟敢吞下六成例!
再往上层层上缴,最后到国库里的能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更别提江致和查到的未必就是实情。
沈修竹越发烦躁了。
江致和见状悄然递上一杯清茶:“皇上,批了一上午折子了,也该歇歇了。”
沈修竹皱眉闭着眼唔了一声,并未答话。
江致和知道只怕是沈修竹又思虑过多开始头疼了,当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沈修竹按摩。
沈修竹闭目盘算,东南那边军政匪勾结成奸,沆瀣一气,暂时还是动不得。朝中以张玉泽为首的一批老人态度不明,一贯保持中立,叫沈修竹看不透也不敢用。新锐一派倒是可信,只是根基尚浅,资历也不够,暂时顶不上什么大用处。
这么一算,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可用!
沈修竹心里长叹一声,决心闭目养会神,不想看那一堆就知道哭穷求款的折子。
江致和看着沈修竹眉头似乎微微松动了些,轻巧地带起话题:“奴才记得玉卢宫的宋美人颇通医理,又吹的一曲好埙。不若叫宋美人来伺候皇上?奴才手笨,又是个粗人,只怕不能叫皇上舒心。”
沈修竹皱了皱眉,宋美人?江致和怎么会忽然提起宋氏了?莫非是……宋氏暗中打点?
沈修竹顿时心里就有些不舒坦,但是也没表露出来。只是沉声道:“不必了,去唤张氏来吧。”
张氏?张莹莹?
江致和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居然反驳了一句:“皇上请恕奴才多嘴,张氏……只怕不够稳妥。”
沈修竹闻言一睁眼,正对上江致和。
江致和心里一惊,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自己胆敢左右皇帝的决断!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江致和不再有半分犹豫,立刻就跪了下去:“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
沈修竹一声冷哼:“你去了一趟钦州,倒是越发地会办差了。”
说着忽然脑子里电光火石,眼睛立刻鹰隼一样盯向了江致和:“钦州的差事,你办得好啊。连四六分账都查到了?”说着猛一拍桌子:“朕看倒不是真的四六分,而是他们要你江致和说的四六分吧!”
“你有几个脑袋,竟敢私受贿款,欺上瞒下,如今竟敢欺到朕的头上了!大胆!”
江致和这一下只差没把魂都给吓没了,这厮守贿款的罪名扣下来,自己还有活路吗?再说了,再给自己一百个胆子,自己也不敢背叛皇上呐!
当下江致和就咚咚地磕起了头:“皇上明鉴,奴才是从小就伺候皇上的人了,奴才不敢辩驳叫皇上生气,若皇上不放心,奴才但凭皇上处置,绝不敢生半句怨言,只求不至牵累皇上。”
沈修竹也是一时火气大,本就心烦前朝的事,再加上江致和在这不辨情形乱言是非。如今瞧着江致和这一副自请清白的模样,倒也信了江致和的忠心。
只是这一时半刻的话说出去了倒不好收回,也确实是他胆大包天竟敢左右自己的决断了,因此沈修竹也不管江致和,兀自坐着生气,叫他且跪着清醒清醒也好。
却在这当口,卫敏达却敲了敲门,步伐匆匆地拿着什么东西进来了:“皇上,八百里加急。”
沈修竹一听八百里加急,当下也顾不得生气了:“呈上来。”
卫敏达递上了信件,转而束手站在一边听吩咐,还不忘悄悄对着江致和暗暗一瞥:“老小子,你也有今天。”
江致和都不用抬头就能猜到卫敏达的心思表情,只怕是乐得眉毛都要翘起来了!不想今日竟在这小子跟前丢了颜面,哼!且乐吧,咱家倒要看你能嚣张几日!
两个人正在这你来我往地机锋,沈修竹却是大骂一声“混账!”,一抬手就砸了面前的茶杯,犹嫌不够解气,抬脚又踹翻了面前的书案,在屋里左右逡巡着只恨不得拿剑出来杀人。
这一下卫敏达也不敢嘚瑟了,当即也扑腾一声跪下,两人挤在一处颤颤巍巍。
沈修竹到底克制住了自己没再发火,只是抖着手指向二人:“滚,滚出去!”
两人忙不迭地就准备起身滚蛋。
“慢着!去把张玉泽一干人喊进来!”
一起低声应是,再一起灰溜溜出去。
待得出了门去,两个人这才都直起身来,彼此瞪了一眼,哼一声,各自喊人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几人也都陆续赶到了,相视一眼,皆是长叹一声,低着头进去了。每日各处发生什么大事,各人也都有各自的渠道知晓,能值得皇帝动这么大火的估计也就是有皖州溃堤了。
是的,月前才修补过的皖州堤坝,决堤了。水龙破堤而出,一泻千里,连带着原先就淹掉的汾县、舟县,如今整个皖州泰半都泡在水里。
“军民淹毙无算……田庐尽淹,溺人畜不可胜纪……浮尸满目”沈修竹冷声念着扫视众人,底下一个个都是垂首敛袖,大气不出。
“一个个都是国之重臣!”沈修竹怒得一把摔出折子,“朕之良臣!”
“差事就给朕办成这副模样!”
底下齐刷刷跪倒一片:“臣有罪。”
“好,好啊!十万银,竟修不好一个皖州大堤!欺上瞒下,贪墨钱款!也要有个限度!”
底下一片寂静。
沈修竹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悲怆,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了,这些个“肱股之臣”竟还只是缩着头担忧被自己责骂,全然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担责谋策。
焉能不悲?
沈修竹跌坐回椅子上。底下仍是一片寂静。
“张玉泽。”
“臣在!”
“你有什么话要说。”
张相膝行上前,摘下官帽高高举起:“臣忝居相位九载,上不能使君上安,下不能使黎民安,自知罪孽深重,德才不配,自请辞去。愿自此赴皖州,以己绵薄力,助一人,即一人。民一日不安,臣一日不还。”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气。
虽然皇上也不至于真的把他贬为庶民。但是谁不知道皇帝忌惮老臣,早就在想办法要裁撤一批了。如今他张玉泽竟然自请离去?他没有昏头吧?
诸大臣如何惊讶沈修竹倒是管不着,但是张相这个态度摆了出来,沈修竹心里到底是有了几分宽慰,只是一时之间也没说可与不可。其他几人也只能一起惴惴不安地跪着。
良久,沈修竹平息了怒意,拟了旨意交江致和发了下去。皖州上下人等,凡四品以上俱革职,原地待命等待查判。皖州一应事宜即刻交由钦差全权处置。
又点前宜州按察使弓永望为钦差,带着钱粮人物去皖州赈灾,务必要使得百姓有所居,妇孺有所食。
末了又冷哼一声,对着诸人提点告诫了一番:若是皖州再出什么状况,堂下一人都跑不脱。
诸臣皆唯唯诺诺,领旨谢恩。沈修竹挥挥手,把人都打发走了,单留下张相等在原地。
这一番忙乱下来已是傍晚,沈修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就这么歪靠在椅子里,什么话也不想说。
虽然已经安排了钦差下去,也敲打了一番,但是这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稳。弓永望是他少时的伴读,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他到底资历浅薄,为人又有些刚正不知变通,只怕这一遭过去……
倒是要多给他安排些人手才是。
日暮西垂,御书房也陷入了一片昏暗,沈修竹不叫人,江致和在外头也不敢进来。
低头沉思了一会,沈修竹淡淡开口:“张玉泽。”
“罪臣在。”
“朕念你多年劳苦,亦养得张氏聪慧,更不愿使老臣罹苦,便给你一个皖州知州。你可愿?”
张玉泽自然是诚惶诚恐,再三推辞,最后才领旨谢恩。
江致和和卫敏达两人见张玉泽出来了,沈修竹也没太大脾气了,你推我搡地,最后还是卫敏达被推了出去,颤巍巍地问沈修竹:“皇上,可要掌灯吗?”
里头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传出一个声音:“不必了,摆驾,去棠梨宫。”
江致和瞪圆了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再联合今儿被沈修竹一通斥责的事情,登时明白了,摊开心里的小本本,在张莹莹那一页记上了“不能惹”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