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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节 妖红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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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红?是你么?你是阿红!”程一帆试探着唤道,声音因为激动便有些发抖。
“是我呀,一帆舅舅。”少女叹着气回答。
那一声幽幽的叹息却在程一帆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将他带回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世界。他记起,初见时,小女孩口口声声说要寻自己的一帆舅舅。尽管他一再解释并没有什么外甥女,可她仍喜欢亲近自己。
“一帆舅舅,一帆舅舅!”那时,这清脆的叫声时常会在他耳边响起。
她脾气温和,心底善良,见人总爱微笑,再加上手脚勤快,很招人喜欢,比如厨房的方嫂,拿她当亲女儿一样,经常给她做好吃的,而她又总要转送给“一帆舅舅”。
每当看到那些小零食,程一帆总会呵呵大笑,却又有微微的感动。那小姑娘,以孩子的方式向他示好,她那种渴望被接纳的意愿很是强烈,叫人不忍心拒绝。
她很快便走进了他的心,用温馨的快乐将他的心一寸寸填满。
也正因为此,当坠崖的噩耗传来的时候,程一帆清晰地感受到内心如剥离般的疼痛,似乎某些东西正在离开他的身体,带走他的生命。
他缠绵于病榻,在恍惚中无语问天:苍天,莫非一切美好的,总是易碎的么?那么短暂,竟不能驻留在自己身边……难道那匆匆的时光,便只懂得带走别人的欢乐与幸福,只剩下孑然一身,以及那些回忆么?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带走我……或者我的记忆?
他选择遗忘来减轻痛苦,可是心的一角被剥离的那块却再也补不回来。
而如今,突然间的失而复得,个中惊喜,如同时光倒流,转世轮回,恍恍惚惚,满满当当,幸福化成泪水盈满了眼眶。
“真的是我。一帆舅舅,”少女花明红温和地应道,可是,当她的目光转向周云之时,声音已变得冰冷,“我掉下了悬崖,可是上天保佑,我居然没死。很意外吗?”
她手中的剑握得很紧,以致于她的指节泛白,手背上暴起了青筋,剑光如霜,她的红衣似血。
她带着强烈的恨意将手中的剑一寸寸往前送,周云被逼得步步后退。冷不丁一脚踩上松石,身体一晃,几乎栽倒。而石子已经“扑通”一声滚落进岩下的湖水里。
周云是旱鸭子,这一下,将他的魂都吓跑了一半。他站稳了身子,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崖边,剑锋割破了他的皮肉后停顿在咽喉前,面对眼前的利刃,周云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触到那眼神的程一帆心中一惊,他猛然间警醒过来,大声叫道:“阿红,快放下剑,你不能杀人!”
“为什么?”花明红问,“他差点害死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是呀。程一帆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圣人以德报怨,而平凡人讲究的是血债血偿。阿红为自己报仇雪恨,有何可厚非,为何要阻挡?
“因为……因为你们是不一样的,”程一帆呐呐道,忽的灵光一闪有了说辞,“倘若你杀了他,岂非与他沦为一类人了?阿红,这人不值得你制造杀孽,沾染血腥。”
“不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是需要偿命的。小姑娘,你可要想仔细。”林若逋亦接口道。
花明红果然仔细地想了想,彼时,她心里的争斗必定是非常激烈的,那不住抖动的剑尖早已出卖了她。然后,她缓缓地说出了结果:“你说的对,程一帆,我怎么能让这人肮脏的鲜血染上我的双手。”她“倏”地收回了剑,将其丢在脚旁。
周云、程一帆、林若逋三人都大舒一口气。周云想不到这女煞星便这样轻易放过了自己,逃出生天之后反倒出了一脸的虚汗,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突然觉得肋下一痛,半身酥麻,手臂再也放不下来。
“你!”他又惊恐又愤怒,向那偷袭的女子怒目而视,“你言而无信!”
花明红冷笑道:“周云,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当初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当初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那绳子会断掉呢?”周云大声叫道,犹如困兽的最后一吼,“那么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呢?!”
花明红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说不让你血溅当场便绝不会这么做,可是,你真应该尝尝从高处下坠的感觉,那种失重感会让你很过瘾的。”
“你想让我从这里跳下去?”周云颤声问,忍不住扭头往下瞧了一眼。
矶下波涛拍岸,水流被礁石撞击成泡沫,烟波浩荡,湖水是幽深的碧绿色。周云的脸转成惨淡的青绿,他急促地呼吸着,仿佛已被矶下的水流扼住了咽喉。
“请……请饶了我吧。”他禁不住哀求道。
花明红冷冷地哼了一声,不欲多言,她缓缓地伸出手,向前推去。
“此时此刻,你是否已后悔当初的行为?”她轻声问道。
“阿红,不要,你不能做傻事!”与此同时,程一帆猛地放开喉咙大叫。
花明红的手在中途顿了顿,但是很快地又推了下去,可是,她万万没有没有想到,此刻明明已被她点住了穴道的周云却突然能动了,当她的手就要触及对方的前襟时,周云弯了一下腰,躲过了袭击。
花明红有些吃惊,但当她见到程一帆的样子时,很快明白过来——程一帆左手紧握,右手微张,中指与拇指扣在一起,显然是刚发完暗器的样子。她猜到他之前故意大声叫喊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乘分神之际用飞蝗石之类的暗器打开了周云穴道。她有些气恼,眼见周云已经乘机连滚带爬地逃到了一丈开外,狠狠地咬了咬牙,抬手一挥,一柄黝黑的短剑从袖口飞出,挟着劲风朝周云后心刺去。
程一帆曾在前日晚见过花明红以此剑向陆振羽出手,知道此剑古怪,脱手之后亦能左右飞舞,仿佛活物。他心知周云必定躲不过这一击,正想出手相助,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只见一柄五尺长的软剑凌空飞过,去如闪电,似游龙一般缠住了墨剑,且余势不减,带着墨剑“叮”地一声钉进了石壁中。
花明红脸色骤变。她暗暗运功,试图取回短剑,可是两柄剑竟似一起熔铸进岩石中一般,任她怎么用力也是纹丝不动。她心知遇上了高手,于是不动声色地放弃了尝试,收敛心神看向出手之人。
那人就站在程一帆身后不远处,黑衣黑鞋,头发未束,蓬蓬地披在肩上,浓密的黑发下,一张脸冷得像冰。他一手扶在腰带上,另一只手神经质般地一松一握,仿佛在操纵着某人的命运一般。
在他身后,左右各站了一人,黑色劲装,黑带束额,手拉弓箭,齐声喝道:“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神龙矶上行凶!”
花明红冷笑一声,看着当前那人道:“你是谁?”
“大胆,竟敢对慕容山庄陈总管这般无礼!”那两人又是齐声断喝。
花明红恍然,吃吃地笑道:“陈总管,原来你就是泓光剑陈明。当今武林剑法排名第二,却甘愿进慕容山庄做下人。那个人就是你么?真是可笑……”话音未落,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支羽箭已射在她的脚下。
陈明慢悠悠地道:“小姑娘,激怒我于你有什么好处么?”
花明红道:“没什么好处,不过被你坏了好事,心中怀恨,乘机讨点口头上的便宜罢了。”
陈明道:“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他说有意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冷的,也不知道他是喜是怒。
花明红道:“有意思并不能助我报仇。今日我败在你的手下,功亏一篑,心中不服,来日定当一雪前耻。”
“我很期待,可惜你已没什么机会了。”陈明道,“在慕容山庄地界行凶伤人,出言不逊,你以为你还能离开么?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陈总管,”程一帆见状赶忙上前求情道:“阿红只是一时被仇恨所蒙蔽,并非故意冒犯……”
话未说完,花明红已横眉怒喝道,“闭嘴程一帆,我用不着你替我求情,坏我的事你也有份!”
陈明哂笑:“小伙子,你看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怎么办?”
程一帆道:“请您看在她年纪尚轻,饶她一命吧。阿红会认错的。”
“认错?”花明红闻言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认错?你以为我走不掉吗?”她转过头去,面向那涛涛的湖水:“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她笑道,“清净如此,即便葬身于此又如何。”
那些字一个一个的送进程一帆的耳朵里,他一个激灵,猛然间明白过来,惊叫道:“不要!”却已来不及劝阻,眼睁睁看着她跳入水中。
碧绿的湖面在霎那间开了一朵火红的莲花,又很快归于平静。碧波荡漾,可是程一帆却再也忘不了那满目的红莲,如血般刺目,如火般灼人。
“阿红!”他大叫一声,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