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小姐》Sherlor

14、MS.14

　　【父亲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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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格尼尼双手伸直，高昂的下颌张扬着十足的嘲讽。他倚靠在沙发上，二郎腿翘得贼高，睥睨的坐姿令他看起来像只不好惹的暹罗大猫。
　　阿默尔乖巧地坐在父亲身边，静静观摩失态的发展。她是被笼罩在帕格尼尼的范围内幼崽，大猫正不紧不慢地扫着尾巴，提醒对面的人方才做了怎样的蠢事。

　　坐在茶几对面的经纪人杰尼先生早已整理好仪容。
　　他端正笔直的坐姿加上一身绅士做派的晨间装，如果忽略其眼神的空洞，看上去确实像是无事发生。

　　有什么比当场抓住自家艺人正在做触犯道德底线的事更让人崩溃的？
　　有。
　　那就是把自家摇钱树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后，发现自个以为的“触犯道德底线”，不过是一对父女间的亲子高光时刻而已。

　　此处应有意大利国际友好词汇。
　　不是我的错——谁叫那是帕格尼尼！

　　经纪人不是不知道小提琴大师有女儿。除了帮帕格尼尼办理收养手续时，他曾在热那亚见过她一次——那时的阿默尔还是小小的一团，之后就无缘得见了。
　　帕格尼尼不喜欢私人生活被打扰。自家艺人别看他台上疯的很，私下除了和好友以及音乐圈的人能聊上，其实非常害怕跟人交流。

　　六年来，帕格尼尼的演出都是经纪人先挑好时间地点后告知对方，然后主演自己出差，他们在演出地会合完成。
　　这家伙的确是个女儿宝，虽然在杰尼面前炫耀女儿无数次，但对女儿的名字守口如瓶——经纪人没有见过他填写的收养手续，更没想过他会给女儿起名阿默尔。
　　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一改往日作派，带着六岁的孩子横跨了大半个意大利。

　　杰尼心中有十万个某知名不具的小提琴大师在演奏，简直吵到他的灵魂了。
　　他烦躁地松松领结，再这样下去，他怕今天刚到罗马就得昏过去。

　　“尼科罗，我道歉。但要声明一点：我不认为我错了。这事会发生，是因为你干过太多不靠谱的事……”

　　杰尼尽量用平静的声线表达，不想却让帕格尼尼更加不爽了。

　　小提琴大师拍拍桌子：“我哪里不靠谱了——能挣钱，技术好，邀约不断……你还想我怎么靠谱？”

　　经纪人丢出眼刀：“你靠谱？你若靠谱的话，我就不需要去做那么多超出职业范畴的事了。”

　　帕格尼尼双手抱胸，绷着脸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杰尼只觉一阵心梗。
　　阿默尔被两人的亲切问候的方式逗得笑出声。

　　“咳，爸爸，想想你上次在酒馆……是我去‘赎’的你。”
　　“哈，酒馆赎人算什么，我去赌场赎过你，也在风月场里赎过你。”

　　平地一声雷。
　　阿默尔被惊得瞬间起立，她呆滞地望向帕格尼尼。
　　杰尼抿紧嘴，仰头装看天花板。

　　“嘿，宝贝，爸爸也年轻过，疯狂过，沉沦过——但爸爸现在只去酒馆。真的，我发誓：我的生活就你、酒和工作！”
　　帕格尼尼有些崩溃，他委屈地望着女儿，双目之间，被“没有酒我会死的”这些字词填得满满的。

　　“你的生活里有工作？恕我直言，尼科罗，你这几年才接几场演出？”
　　“我要照顾女儿，工作够我养孩子就行。”
　　“哈，那你好好工作了吗？每次不是临时调整节目单，就是随性缩减演出时长——”
　　“我拉琴要看心情的，杰尼。说我缩减演出时长，我拉得快比一般人快就怪我咯？”

　　帕格尼尼摊摊手，就差把你奈我何扔到杰尼脸上。
　　经纪人再次被气到心梗。

　　“上帝啊，有这混蛋当父亲，阿默你能平安长大，真的太不容易了。”
　　杰尼蹲下身子，把小姑娘当做唯一的良心。

　　“你也是，摊上这么一个艺人，杰尼你竟还没辞职，真的太好心肠了。”
　　阿默尔深有同感，她拍拍经纪人的肩，很是语重心长。

　　那一刻，两个陌生的灵魂突然产生共鸣——
　　同是帕格尼尼受害者，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们绝对是久别重逢的知己。

　　“你们俩别腻歪在一块，很碍眼，快散开。”
　　帕格尼尼的语气有些不满，他歪着头拿小指掏着耳朵，假意不甚在乎地发出新的安排。

　　“杰尼啊，等你处理完那堆信，就帮我们在罗马找个常住的点吧，然后就教阿默学学法语读读书吧——”
　　“尼科罗，磨坊里的驴都不干这么多活的！”
　　“爸爸，我学这些干什么？”

　　帕格尼尼吹吹小指：“杰尼，我最信任的好友，相信你的能力，你总不能指望我这个乡野村夫来教她吧？阿默，我最亲爱的女儿，不要像你可怜的父亲，他总因没文化而受尽冷眼……”

　　看着某人正虚假地表演着擦去不存在的眼泪，杰尼和阿默尔再次对视。
　　无声的目光里，他们的心音再次同调——

　　我不想当他的好友/女儿了，行不行？

　　……

　　旅店套间，帕格尼尼的卧室，经纪人被单独请进房间详谈。

　　帕格尼尼撑手坐在椅子上一直沉默不语。
　　杰尼皱皱眉，他掏出手表看看时间，面色渐渐凝重。

　　“尼科罗，你……究竟有什么事？”经纪人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

　　“杰尼，把我帐下的财产分成两份，其中一份归到阿默尔的名下交给你打理——以后的收入也这样办。”
　　“怎么了，尼科罗？有些事没必要这样……”

　　“不，杰尼。”
　　帕格尼尼捏住自己的右手手腕，眼神突然放空。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会打乱我的生活一样。”
　　“说不清楚，就当未雨绸缪吧。”

　　*

　　1821年。

　　罗马。
　　当阿默尔终于拿到帕格尼尼亲手为她做的吉他时，她高兴得跳起来抱住父亲亲了又亲。

　　而在遥远的摩拉维亚的布尔诺市，一位九岁的小男孩在见到小提琴的瞬间，第一次强烈地恳求父亲要带它回家。

　　“确定了，你要小提琴对吗，海因里希？”
　　“是的，爸爸，我没有别的愿望了。”

　　男孩抱起小提琴时欣喜又简单的笑，如同在教堂圣庭上飞舞的小音乐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