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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尾声 ...


  •   庆帝死了。

      这次是真的死了。

      他没有死于范闲的狙/击/枪下,而是死在五竹的激/光/炮里。怎么说呢,也算是善恶有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一代人的恩怨、他杀了叶轻眉的恶报,终究是由叶轻眉在这世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五竹亲手了结了。

      范闲怅然若失。

      他这个身体的父亲杀了这个身体的母亲,母亲的仆人因此杀了他的父亲。陈萍萍因此而死,范建辞官举家回了澹州。上一辈那三个本志同道合的青年人,终归也走向物是人非的结局。

      庆帝实际上是死在了北征途中,此时薛军和定州军已经攻到了上京,眼看就要直入皇宫覆灭北齐了,但因着范闲之前与海棠朵朵的约定,又正逢北征军群龙无首,他很快推三皇子上位,命令撤兵。

      饶是这样,北齐也丢了好大一块领土。

      他此次杀了庆帝是铁板钉钉的谋逆,若有自己的私心想再往上一步必然会引得天下间徒增争议。范闲自己的愿望是一辈子富足安乐,当皇帝的后果庆帝已经展现得很清楚了。

      他送李承平上位后就悄无声息地携妻儿离开了京城,在江南一处地方寻了个清雅住宅,手握叶轻眉留给他的内库,低调地做着天下第一富商,还顶着一个澹泊公的虚爵。

      郓州城内,李承泽听到庆帝被刺身亡的消息,怔忪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早年的时候他满心里都是悲愤,父不爱母不慈,认定自己“鳏寡孤独”。可如今他有爱妻和爱子,回头一看,庆帝又剩了什么?他有五个儿子,可其中有三个都想让他死,剩下两个也并不爱他;他有好几个嫔妃,可没有一个像叶轻眉一样只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人。

      他只有无上权柄和高绝武功,可这些也没让他活下来。

      书房门被叩响了,李承泽从恍惚里回过神来,看到世子李长宁站在门口,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看着他。

      李承泽勉强对他笑了下:“怎么了?”

      李长宁:“陛下是我的祖父吗?他死了我该难过吗?”

      李承泽怔了怔,好久才道:“你若难过也是应当,若是不难过,也不算过错。他虽是你的祖父,可到底没有一日把他的爱给过你。”

      李长宁点点头:“那我其实并不难过。”

      李承泽嗤笑了一声,低下头,掩去了眼里的湿润。

      他幼龄之年,也不是没有感受过皇父的关怀,不然也不至于由爱生恨,因为皇父的偏心与漠视如此憎恨嫉妒太子和范闲。可天威难测,自他长成以后,便只有君臣、没有父子了。如今他的孩子更是,对庆帝漠然到连一点感情都不想施舍。

      父皇啊,你这一生多么可悲。

      -

      每五年,北地便会举办一次秋狩篝火会。这本是最北边的野村习俗,庆国建国后,第一位北方公去各地收编这些野村,觉得这个习俗不错,便允诺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继续举办下去。

      后来战事渐渐变少,北方安定许多,百姓不再为战乱日日担心,也有了心思发展文娱活动,因此篝火会越办越大,到了后来在整个北方一带都赫赫有名。不少大商人和北地豪强都会闻名而去,甚至亲自下场参加,借此扬名。

      这年秋天,北地秋风飒爽,草场茂盛。这一届篝火会由大将军王亲自承办,地点就选在阳城附近,因此规模空前盛大,几乎所有北方门阀和在北地行商读书的名人才子都会前往拜会。

      大将军王固然在北方积威甚重,但一向低调,很少参与社交活动。且自他十几年前就卸下兵权后,基本不怎么过问政事,时常会去郓州看看女儿和外孙。北方人民虽然敬仰他,但极少能见到他一面。如今听说将军王起了兴致,要大办一场盛会来庆贺国家昌隆,百姓们,特别是阳城的百姓们,无不兴奋至极,驾车赶马前去或殷勤参与筹备,誓要让这次风俗活动办得热热闹闹,把名声也散播到南边去。

      江南一带多才子,时常举办各种文艺活动,每次都传遍全国,让人心生艳羡。至于庆国人对北边的印象,大多都跟北齐、战争、军阀扯上干系,好似他们画风就这般冷硬,除了打仗不知风月似的。

      范闲也携着一家老小特地从江南跑来凑热闹。他儿子随他,性子跳脱又皮,虽然比范闲多些礼数,但总的来说也极爱搞事,此次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想下场把勇士的桂冠抢回来。

      范良穿了身武打的袍子,额间学着武人绑了条镶着东珠的抹额,本一到场就要四处乱跑,却被范闲抓住衣领,说要先去拜会一下大将军王。

      说是将军王,其实老将军现在也不领兵,更辞去了官位,也就不存在这个先帝专为他赐下的将军头衔。更准确些,当以爵位来称呼,便应该是北方公。

      篝火会在阳城北郊的好大一片空地,周围没有建筑,因此成百上千个帐子坐落在荒地和草场边上。范闲领着妻儿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搭建好的台子,上面坐着的都是北方说得上名号的贵族门阀,占据了最便利的视角,能把猎林的出口和底下预备燃篝火的空地看得清清楚楚。

      范闲对一个下人耳语了几句,那下人便上了台阶,对着台上伺候的人传话。坐在主位的英伟老人侧了侧头,看到了站在下面的范闲,笑着挥了挥手让他们上去。

      范闲走上观赏台,在北方公的一旁看到了康王李承泽和王妃薛瑚。他对薛易涛问了好,见他虽生华发皱纹,但无损面目英挺清朗,心里慨叹这位老将军的身子骨强壮,一移目光才发现北方公右下首坐着的一位少年。

      他垂目侧身而坐,锦衣洁白如雪,大片织金云纹绣在他的宽大衣摆上,凭空生了几分一尘不染的高华清贵。他侧颜极安静,乌黑的头发和眼睛眉毛,更衬得面目玉白,温柔干净。似是感觉到范闲的注视,他扭过头来,露出正脸,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慈和眼神让范闲一下就想起来他是谁。

      康王世子李长宁,北方公最疼爱的外孙,北方十六书院联盟的首案,新一代的文坛骄子。

      此骄子非范闲那种骄子。他是有另一个世界数百数千位大家做后盾才当了诗仙,可这小世子是老老实实读书学成的土著天才。

      世子显然是知道他是谁的,坐在原位简单对他行了一礼。范闲寻了空位坐下来,与李承泽对视了一眼,光阴如梭,这世界从不停止前进,一眨眼,他们搅弄风云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秋狩开始,范闲的儿子范良耐着性子坐这许久已是不易,一看终于开始了,忙让下人去把范闲之前特意给他找来的宝马牵来,打了声招呼就溜了下去,混进下面的骑士队伍一忽儿地冲进了狩林。

      范闲和婉儿对视一眼,都拿这皮猴儿没有办法。范闲再看看人家李承泽家里那世子,衣裳整洁端庄地坐在那里,一副风华无双的模样,心里就掬好大一捧泪。

      难道是因为他不算是纯古代人,所以注定没办法养一个古人标准里的“翩翩君子”吗?

      等着他们出来的时间未免枯燥,这环节素来是由各地的姑娘来大胆献舞的。没有门槛,只要自认足够貌美、舞姿足够优秀,便都可来一较高下。

      薛易涛看着底下各地如花一样的小姑娘跳着各地绚烂而优美的舞蹈,就不免从心里涌上一丝遗憾。他的阿瑚太小就被带进了京都,等再回到北方已经是当了母亲的人了,一直都没有机会来参加篝火会的斗舞。当年薛瑚的母亲就一直很遗憾,因为她自己只通文墨,不擅长舞蹈,便只能看着各个美貌多才的姑娘艳羡。后来她生孩子后更不好意思下场和年轻姑娘争了。

      阿宛那时候便一直在和他絮絮叨叨,说等阿瑚长大以后,她一定要把女儿教成十里八乡最会跳舞的小姑娘,然后让阿瑚在篝火会上跳舞,年年都做“秋狩之花”。她教的很好,薛瑚的乐舞离开阳城前就已经像模像样,若不是那场意外让他们家人永远阴阳相隔,他们的女儿也定然如她所愿,成为北方跳舞最美的女儿。

      薛瑚也心有所感,扭头向父亲望了一眼,依旧还是年少时充满依赖的模样。

      薛易涛释然了。如今他和女儿外孙离得这么近,他已经在康王府旁买了个宅子,准备亲自教导长宁的兵法武功,对比大多数女儿嫁出去不能相见的例子,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薛瑚望了望另一边的婉儿,对李承泽道:“我去找婉儿说说话。”

      李承泽点点头,起身拿过下人手里的披风给她穿好,嘱咐道:“别走太远,等等我去找你们。”

      婉儿也好久好久没有见薛瑚了。她和薛瑚走在旁边草场的湖边,坐下来说话。当年两个人所嫁夫君针锋相对,彼此间都不能交心,甚至还要担惊受怕,两方为难。如今再难的事也过去了,生活还在继续,日子固然平淡,但平淡难道不是种幸福吗?

      她们说了好久的话,关于孩子、关于江南和郓州,说到天际斜阳如血,地平线升起紫色的暮光。婉儿一时被那美景所迷,怔怔看着说不出话。

      直到李承泽和范闲等不到他们下来寻找,谈话的氛围才被打断。狩猎的骑士们都已经回来,甚至她们聊得太久,其中推选勇士的环节已经过去。范闲那小子只差了一点,没能拔得头筹,还在座位上生闷气。范闲也不知怎么安慰他,便和李承泽一起来寻久久不回的妻子。

      范闲拢了拢袖子,随手掐了一段草尖叼在嘴里,对李承泽说:“前些日子我回了京都一趟,见到了淑贵太妃。她倒过得挺不错的,看不出年龄变化。皇帝对她们这群太妃都是尊养,除了寂寞点,倒也清静。”

      李承泽若有所思,开口道:“那……她有没有说,愿不愿意来郓州养老?”

      范闲笑了:“她大概一直都在等殿下您这句话。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会想自己的孩子?就算淡然如贵太妃,也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李承泽轻轻笑了。

      皇帝的确把庆国治理得很好,多年不见狼烟,百姓和乐富足。或许正应了老三的名字,天下果真承平。

      冥冥之中,好似什么都当真自有定数。

      天色落下,草地上点燃了篝火。男男女女,不管是贵族少爷小姐还是平民百姓都涌了下来,烤肉的香味诱人,歌声渐渐融汇在一起。

      范闲早拉了婉儿不知去哪里自得其乐了,李承泽和薛瑚对视一眼,拉了手走进人群“与民同乐”。如今李承泽却不会遣散人群、清空场地,他在火热的气氛里解了黑色镶金的披风,凝神听了几耳朵夜风中的旋律,再开口,歌词和旋律竟然意外地准确,渐渐地在一群人的歌声中悠扬起来。

      他唱的是北地情歌,语言是很久以前就在北方流传的一种方言,很难系统地学成。前些日子薛瑚就看他在研究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学得这么好,跟那些本来就说这些语言长大的百姓们说得一样好。

      一曲结束,人群欢呼起来。早便有乐队吹奏起欢乐的乐音,大家随着曲调摆动起身体。薛瑚靠在李承泽怀里,站在人群边上看他们舞动。火光映在她脸上和眼里,把她的快乐映得如此清晰。

      李承泽在她耳边道:“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薛瑚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目光一转,看到另一处人群中的长宁,百姓们为他挑着灯,看他为这次秋狩写祝词,人群中时不时响起一阵欢呼喧闹。长宁素来就是北方百姓们的骄傲,向来极得赞誉。

      夜风吹过来,她往李承泽怀里靠得又紧了些。认得他们身份的百姓们嘻嘻哈哈笑着从他们面前跑过,今日不拘礼数,便都笑着祝王爷和王妃长乐安康。

      李承泽和薛瑚回以温柔的笑意。

      半生峥嵘,荣华权位过眼烟云,回头再看,京都一切旧事,都那么不值一哂。

      江山如画,即便御极俯瞰也不可尽得,唯有真正走过河山川穹,才方知天地辽阔至此。皇宫四角天地,又怎及得上半分。

      李承泽用了小半生才领悟这“江山如画”的真正涵义,但所幸,还不算晚。

      ——与她并肩走过的江山,才足够美如画卷。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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