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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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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黄昏容臻抱着个泥罐去侯府的荷塘。这一连几日柳小姐皆神情邑邑,甚不得劲。容臻想哄她高兴一些,决定给她栽植盆赏同瓶赏的卧莲。届时一个放在院子里,一个置于其闺房外。也好叫她得个趣儿,日日看个动静转开些心神,莫再如此伤怀。
前两日云娘来府里看她,听她说了以后,今儿就托人给她带了些已泡过水,发出芽子的卧莲种子。这会她便是要去那荷塘挖些塘里的淤泥,好将那些个幼芽沉进淤泥,栽种起来。
容臻微垂首,裙袂翻飞脚步轻快。
穿过回廊走过木拱桥,一路曲径通幽行至侯府用太湖石砌,高十多丈绵延数里的假山群。荷塘就在假山的中段位置。
侯府大,四月的天。一路走不停走得久了些,容臻小脸红扑扑,额头鼻尖微微沁汗很有些个热。
好在,就要到了。她抬手抹一抹汗,继续前行。再然后她陡地一顿,瞬时周身起栗吓了一跳。
只见前方不远的荷塘边,有一人大半的身子都沉在了水里,独仰脸头靠在岸边一动不动。瞅着似睡着又似…晕了?
容臻抱着罐子立在原地手脚冰凉,几乎是立刻就不热了。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新晋袭爵的小侯爷。
诚如小兽对天敌的警戒,容臻都不必细瞧,便仿若能嗅闻到路小侯爷身上散发的那股子狠戾阴邪,叫人胆寒的气息。
容臻白了脸很是惊吓,她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现下还不是赏荷的时节。何况,这人不呆在近旁的赏荷亭内,作甚要跑到这塘水里?
抑住心间的恐惧,她蹑手蹑脚的转身就要往回走。最畏惧的人在这里,今儿这塘泥自是采不得了。
举步前,鬼使神差她回头一看不禁又是一惊。那人歪着头,身子似又下沉了一些,水面已没过他前胸离他的脖颈只余寸许距离。
容臻顿住,心中天人交战。
她怕他怕得要死,断不愿靠近他哪怕只是一步。可是此刻,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很不对劲!
瞅着竟似全无意识,人事不省的模样。
如果他再往下滑一点……
容臻咬唇迟疑片刻,终是放下手里的泥罐,折身朝路恒走去。
她担心他会死!
容臻是一个心很软,心性良善的姑娘。但此际,她想去救路恒却并非是因为她善良,不忍见他出事丢了性命。
事实上,如果可以,她惟愿能躲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碰见这个可怕的小侯爷!
然而眼下她却不能见死不救。只因路家侯爷他不能死!
人活着,不可忘恩负义。即使她并不需要柳小姐发善心为她治脸,然无可否认柳小姐的确予她善意,于她和娘子俱是有恩。
而路小侯爷是柳小姐唯一的亲人,柳小姐相当看重她这位表哥。老侯爷不幸故去,柳小姐已经十分悲伤见天的闷闷不乐。若是这位小侯爷再有个好歹,柳小姐可怎生是好!
这般想着,容臻心中惊跳,望着前方的人影她骤生出另一种骇然——
菩萨啊!
他,他不会是已经……
方才她只怕时间紧急,等不及她去叫人。是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自个来,寻思着先把他拖出水面她再去叫人。
此时突的想到那另一种可能,想到或许他,他已经死了。。
毕竟他这副情态委实太诡异,太反常了一些。
心随念转,容臻不单是硬着头皮了,这当口她整个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他是死了吗?
她猛的停下脚步,愣愣的看住前方的男人。就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有些散乱的乌发,看到他一半的侧颜,看见他阖着的长睫,与尤是高挺的鼻子以及他脖颈上突出的喉结。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令他白净光洁的皮肤愈是透亮,白到发光。
这是容臻第一次发觉这位吓人的小侯爷,竟然长得很好看!前两回,她俱被他吓到,神魂不属。根本顾不上认真看他的脸,感受他好看不好看。没曾想,居然如斯俊美。
而且这会他闭上眼睛,陷在水中全不动弹,这么看着神情不复阴冷,竟似平和甚或有一些些的脆弱。
容臻望着他,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觉得便是死了的小侯爷,也不比活着的小侯爷更可怕!
如是一想,她又壮了胆子迈步向前。走得近了,鼻端嗅闻到一股子酒气,眼里看清那只被甩得老远的白釉盘口壶,容臻有些明白过来。这怕不是醉了酒!
思及此,她不由颇是庆幸。她来拉他是对的!醉酒的人溺水,那当真是没一点活路。稀里糊涂的就去了阴司。
紧走几步,又停下。隔着点距离她蹲身看他。到底还是怕,她再朝后挪了挪方咬了咬唇,抻着脖子小小声试探着唤他:
“侯爷,侯爷……”
一连唤了好几声,毫无反应。
容臻抿抿嘴巴,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他伸手去拉。他身上酒味更浓,但却并不熏人,不算难闻。
高大精壮的男人,又是个醉了酒没知觉的,真要拖他上岸可是费劲。容臻不自觉咬了牙,双手抄住他双臂拼力将他往岸上拖。
今儿她救他这一回,便当是给柳小姐报恩。
好容易把人慢慢拽离荷塘拖到岸上,容臻没稳住,一个趔趄差点扑跌到他身上。
好在只是差点。。
然饶是此,她仍是吓得心里一咯噔。随即她定了定神,搓一下手,搓掉手里沾到的泥水,随后她抹了抹额,又拍拍胸口无声的舒了口气。再然后她就要起身,她得赶快去叫人。
临起身前,她看他一眼,眸光一怔。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孔上竟似…有风干的泪痕?
他这是哭过了吗?
那般不好惹,阴狠无情的人,竟然…也会哭?
看着他双目紧闭,浑身透湿沾着泥,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样子。容臻突觉他有点可怜!
是为他父亲老侯爷伤心吧。
容臻心有戚戚,忍不住低声叹了叹气。一时间平添悲意,心中难过得很。她是早没了爹爹的,没有爹爹亦没有娘,寄人篱下没爹没娘的长大。
这位侯爷听说娘亲也去得早,现下亦同她一般,他也没有爹爹了。
容臻低低叹气站起身来,再瞥一瞥不省人事的小侯爷,她不再耽搁赶忙儿去叫人。
虽然临近春末,天儿煦暖。只再强悍的人,便是铁打的,这般湿冷冷的呆着,时间久了亦是要风邪入侵弄出病来!
听得那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路恒缓缓睁开眼来。他瞳仁幽暗,但神色清明。他并没有喝醉,他只是微醺。
下一秒,他毫不费力的坐起身来掉头看,只远远看见那一抹小身影,走得飞快小跑一般。
是那个丫头,那个惧他若小耗子遇见猫的小婢女。
她这是…要救他?
怕他会死?
路恒其实一早即知有人来了。习武的人耳聪目明,不论是目力还是耳力都远胜过一般人。
只一来,他懒怠不耐,懒得睁眼懒得动弹;
二来,心思重的人,惯于以静制动。习惯了不动声色,暗里观察他人。随时戒备,随时有如蛰伏在暗处的大猫。一个不对,就能一跃而起咬掉对方的脖子!
想到方才这小婢子细弱弱,怯生生的唤他。分明怕他怕得厉害!
是怕极了他吧。
所以见到他便似惊鸟,怕到没命的逃,怕到话都说不出身子都在抖。可就是这么怕他,这小雏鸟似的丫头却还是出手“救”了他。
路恒转过头,眼帘下垂,有轻微的波动之色自他俊脸上一掠而过。
这个丫头,她身上很香!
刚他们离得近,他闻得清清楚楚。
清新的,淡雅的,是他喜欢的恬柔馨香。一若他儿时记忆中娘亲身上的味道。那香味,他暌违多年,怀念多年,从不曾忘记。
少顷,他站起来,浑不在意拖着泥水嗒嗒,湿淋淋的长衫不紧不慢的走。
今儿他吃了点酒,跳进这荷塘不过是因他忆及幼时有一年的夏日,他调皮想玩水,悄摸儿跑去原先祖屋家门前的池塘。玩着玩着,人就掉到了水里。
把随后找来的他爹吓的,当即跟着跳进去。后来,他爹遂了他的意,抱着他在池塘里游水。俩父子玩得兴起,十分快活。
真说起来,在他幼年,他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父子曾经有过不少的欢乐时光。
如果早知道,他爹只得这些寿元,那他后来会不会对他好一点?
不会!
路恒猛一下皱紧了眉。
不能原谅就是不能原谅。
刺在肉里,长在心间。拔不出来,拔不掉了!
※
凉风习习,月色清辉。傅铮散步,顺路转去自家的桃林。桃花绽放的盛期已过,前头连刮了两日的桃花风,下了几日的雨。花儿零落泰半。
但仍有不少花儿留恋这人间春色,不舍离去。流连在枝头,花枝俏,花蕊含香,香芬醉人。
傅铮闲散踱步,穿行在林子里,鼻端兜满浓醇芳香。
但很快,他收住脚步,微是一惊神色讶然的看住对面不知是仙还是妖,是鬼还是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