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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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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琼侧身,傻笑着挡住妈妈的视线,甜丝丝地说:“妈妈吃了饭吗?上午还有课,我等下去找老师请假吧?中午在食堂吃也行,饭菜还可以——”
妈妈并没有顺理成章被转移注意力,还是多疑地往内张望。泽琼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慢吞吞地说:“怎么了吗?”
妈妈没看到什么值得留意的面孔,但也没有就这么放下疑心,只是退了两步,抚摸泽琼的头发,说:“晶晶,你要相信妈妈。不论发生什么事,妈妈会保护你的。”
面对显而易见有些精神衰弱的妈妈,泽琼微笑起来,陪妈妈一起走楼梯间下去。
妈妈说是要先回去,但泽琼大概能猜到她会在本地住到放假那天。临走时,妈妈又突然伸出手来,直言不讳地说:“给妈妈看看你的手机。”泽琼一点没有推辞,缓慢地掏出手机交过去。
翻来覆去,通话记录只有和妈妈的,短信里也主要是他们的聊天,至多也就一点广告。
妈妈抱住泽琼,把脸埋进她毛茸茸的外套里,收敛着眼泪说:“妈妈就是怕,晶晶。妈妈太担心你了。”
作为安慰,泽琼伸出手,无声地拍了拍妈妈的背。不管怎么样,妈妈还是离开了学校。
那一天的课程在大学本部的校区旁听。
上巴士经过狭窄的过道,瑛里坐在靠窗的位置吹风,旁边空空如也。
泽琼坐到张莉凡旁边,摩擦着手说:“今天好冷啊。”
张莉凡满脸写着藏不住的意外:“你不跟盛瑛里坐一起吗?”
“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泽琼反倒这么问了,笑得很适合与人亲近。
张莉凡并没有追究这种问题,相反打起兴趣,连忙挤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偷偷摸摸问:“哎,哎,我问你喔。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哈哈哈,什么?”泽琼表现得像是没听懂,笑嘻嘻地反问,“怎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们好像天天都呆在一起嘛。”明明是陈述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实,张莉凡却不由自主有点害羞。
她瞥了泽琼一眼,泽琼好像什么都没觉察、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只是纯粹地、干净地微笑着。笑容可掬,带着点好说话的暖意。
泽琼说:“还可以吧!你今天的物理题做出来了吗?可以给我看看吗?其实我不太懂。以后估计要学文科。”
“嗯……”张莉凡下意识想答应,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总结的笔记不太想被人看,不过到最后,终于还是说,“好。回去我借给你。”
“谢谢你!”泽琼说,慢慢回过头,靠到玻璃窗上。外面的街道沐浴在冷风中,行人来来往往,她安静地走神,嘴角依旧上扬着,笑容灿烂而明朗。
同样的冷风吹过脸颊。
上课的教室在报告厅,事实上主要是面向大学本校的学生的,但冬令营的高中生们在这里,所以也就一起被叫过去听课。
座椅是长排,泽琼还是和张莉凡坐在一起,但另一边就没有安排了。
许彦君坐下时,泽琼友好地笑了笑。他人缘不错,身边还有别的男同学,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但他坐下时,很明确地感觉到后脑勺若有若无传来的刺痛感。悄悄回过头,有看到瑛里正在后两排的位置上注视着他。尽管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说是上课,其实严格意义来说是讲座。教育类的讲座。内容和学习无关,不说乏味,至少对一部分孩子是没什么吸引力的,所以大家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课外的东西过来打发时间。
张莉凡带了一本英语单词册,边翻边背记,许彦君在看一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泽琼则只拿出了笔记本和黑色水笔。
“丁泽琼,”许彦君主动搭话,用套着笔帽的那一端轻轻敲打她那边的桌边,“你什么都不带,不会无聊吗?”
“不呀,”泽琼摇摇头,笑着说,“不会觉得很无聊。”
“真的?”许彦君重新问了一次。
“嗯。”
“你好像很喜欢发呆。”许彦君有点突然地说。
泽琼回答说:“是有一点。”
“你这有点太谦虚了,”他又说,“我有时候看到你,早上集合就发呆,上课也经常愣在那不动。你平时发呆都想点什么?”
“就那样,”头发稍微遮住了侧脸,她说“一些以前的事,还有以后的事。哈哈。”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张莉凡也插嘴进来,化身为言笑晏晏的其中一员:“是啊,丁泽琼就是总呆呆的。”
“没有吧?有吗?”泽琼笑着搭腔,“也没有总这样啊。”
毕竟还是在课堂上,不怎么幸运,远在讲台上的老师竟然注意到他们,主动拿起激光笔,透过话筒高声说:“那边高中的同学们,冬令营的同学是吧?我知道我讲的课比较需要思考,思考可以,讨论就不要了哈。”
泽琼也好,张莉凡和许彦君也好,大家连忙噤声。
但老师临时起意,又接着说下去:“那边的同学,你起来,来,告诉老师,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有什么这么好聊的?大声告诉老师行不行?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在讨论点什么,比老师讲的东西还重要。这么不想听直接出去好吧?就是第六路第——”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直接站了起来。
瑛里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他什么都没回答,不过就算回答了,大概也传不到那么远的讲台上。
他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往旁边的出口走去。冬令营的老师连忙气冲冲地追了上去,讲台上的老师被撂了脸,耽误下去也不是,不耽误也不是,只好说“等会儿还是处理一下”,然后还是继续讲下去。
泽琼回过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许彦君和张莉凡也特别留意地看过去,两个人所想的事并不一样。泽琼又开始发呆。
下课后,许彦君想跟泽琼说什么,却看到她已经一个人离开队伍。
他跟上去,发现在她走的方向,瑛里正在巴士旁接受老师的思想工作。
许彦君忍不住开口,嗓音干涩,他还是叫出声来:“丁泽琼。”
泽琼回过头,朝他露出整齐过头的牙齿微笑,但却并不走近。
许彦君只好走过去。
“不去找老师要个签名吗?”他承认自己在没话找话。
泽琼说:“我有点事情……”
“要找盛瑛里?”他终于还是说了那个人的名字。
泽琼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略微笑一笑。
许彦君说:“你还是注意一点,别跟他走太近。”
他初中转学,跟着爸爸工作调动,在学校里是优等生,什么都很完美。羡慕他的人很多。
但他没跟别人说过,他本来可以更好的。
爸爸本来在外地从政,无奈因不可控的原因仕途受阻。
“你知道他爸爸是杀人犯吗?”喉咙里的子弹在移动,上膛,许彦君扣动扳机,“他爸爸是盛远道。”
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但凡这几年在省内生活过,甚至全国都有一定比例的人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盛远道,老家的人叫他“远里”,一名初中肄业、平平无奇的工人。为人老实淳朴,笑起来时会有梨涡,受伤前也给工友和雇主留下了清一色的好印象。虽然多年前妻子离家出走,但还是与体弱多病且沉默寡言的儿子相依为命。
与此同时,他在四年间残忍杀害了二十余人,是一起重大连续杀人案的犯人。
本该郁郁葱葱、硕果累累的土地下,尸体覆盖了阴暗的原野。荷枪实弹的警察按捺不住呕吐,村庄家家户户魂不附体。杀人犯伫立在尸体翻滚过的田野间。
太多年过去,惨案或许也成为过眼云烟般的谈资,但在有所关联的人身上一定还残存着无法磨灭的痕迹。毫无理由的战栗在身上荡漾,许彦君说:“他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他爸爸埋尸体的时候,他可能就在打灯。你不觉得很残忍吗?你不觉得很——”
他没能说完。
许彦君跌倒在地,眼镜飞了出去。当他狼狈不堪地回过头,先映入眼帘的是瑛里,他的眼睛像乡村里夜空的倒影,波澜不惊,寂静无声。再回头是人群。许彦君意外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乘坐巴士返回原本校区的冬令营成员们都已经来到身后。学生、老师,全都像灰色的版画,发不出声音地看着他们。
让他们露出那种眼神的并不是许彦君。
而是处在沉默中的盛瑛里。
“娘息撇。”
耳边有声音这么说,许彦君在怒火中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他瞪着瑛里,转瞬即逝的犹豫已经消失,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瑛里却并不看他。
转过身去时,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宛如退潮,倏然以避之不及的姿态让开。在那之中,有人曾经问过他习题,有人和他结伴回过教室,但如今只剩下恐惧,再过一阵大约就会是厌恶与憎恨。
瑛里从劈开的人群中间离开,一步又一步。
他自始至终没看向过泽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