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不让退课》黄圆豌豆

1、那是个美好的日子

　　那是四月的第一天，春风和煦，鸟语花香，空气中漂着丝丝缕缕恋爱的甜味，令人如痴如醉、飘飘欲仙。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谢澜早早来到学校。刚走进校门口，便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迈着柔和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背对她向里走着。对方背着个浅蓝色的书包，书包上栓了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正随着她的脚步，一左一右欢快地摆动着。

　　她一下停住了脚步——那是秦落的身影、秦落的书包、秦落的小兔子。

　　谢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只见秦落往里没走多远，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的心蓦地一紧，以为对方察觉到自己了，忙不迭躲进了大门内侧的阴影里。然而秦落只是停下来系鞋带，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秦落不愧是秦落，系个鞋带，都能系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谢澜扒着校门旁的旗杆，痴痴地看着，一个没注意，口水滴在了脚下的大理石基座上，上面刻着他们的校训：“好好学习，拒绝早恋。”

　　她以前从未在校门口偶遇过秦落。此番见到，她觉得这真是上天的安排，告诉她要鼓起勇气，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向心上人传达她两年来的苦苦思念，不然就没机会了。

　　谢澜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想过对方会答应她。她只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算被拒绝也好，甚至被当作变态也好，她只是想，在转学前给自己两年来的感情一个交代。

　　于是谢澜原地吸足了一口气，追上那系完鞋带、准备离开的优美背影，绕到对方前面，闭上眼睛急促道：“秦落同学！”

　　她感觉那身影在她面前定住，对方身上淡淡的香甜气息，一股脑儿钻进了她的鼻子。

　　她低垂着头，耳根到脖子红成一片：“我、我、我……我叫谢澜，是三班的……”

　　对方依旧沉默站着，没有说话。高挑的身形在她面前投下一片纤细的影。

　　“我喜欢你！”谢澜突然九十度鞠躬，彻底把自己埋在了对方的阴影里。

　　时间一毫秒一毫秒地过去，她觉得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什么东西在飞快地跳动着，声音大得她耳朵嗡嗡震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想，那好像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三秒过去了，秦落没出声。谢澜依旧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悄悄把右眼睁开一条缝，看见对方擦得纤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似乎有点局促地往后挪了挪。

　　没事，被拒绝也没关系的，不是一开始就做好觉悟了吗？

　　五秒过去了，秦落依旧没出声。谢澜咬紧了嘴唇，把头稍微抬起来一点，看见对方的双手绞在一起，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正不住地绕着校服上一颗扣子打转。

　　完了，她真的要拒绝我了！

　　十秒过去了，秦落还是没出声。谢澜悲痛地抬起头来，发现对方压根没在看她，而是把头扭到一边，不知道在盯着什么走神。

　　她的心瞬间凉成一片，心想：我这是……被女神默拒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她觉得整个人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身子重重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原来想死是这种感觉。之前她花了一个月做的心理准备，在冷酷的现实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觉得一股气流冲上大脑，眼泪立刻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好在她非常及时地转身跑走了，没有丢脸地在女神面前哭出来。

　　当天晚上，谢澜一个人抱着仨室友，哭了个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后来室友们去睡觉了，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又抽噎了大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累得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她去学校收拾东西回家；再之后的周末，她转学回了原籍读高三，从此再没和女神有过任何交流。

　　谢澜的初恋，就这样未及开始，便胎死腹中，而且死的不温不火，连个响都没有。

　　直到四年过后的今天，她也没意识到，四月的第一个美好的日子，别名四月一号，俗称愚人节——

　　今天依旧是四月一号。清晨六点半，兰华大学物理学院511宿舍，正蛰伏在一片安详的鼾声中。

　　谢澜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被踢到了脚下，嘴里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偶尔还夹杂着细微的呓语。

　　她正在睡梦中，和前天碰到的柠檬精大战三百回合——

　　“你居然说她性格糟糕？！”她圆睁一双杏眼，怒视对面瞎说八道不打草稿的女生，恨不能直接挥舞着爪子扑过去：“落落辣么温柔有气质，你是不是瞎了？！”

　　她话音刚落，一双手突然从身后绕过，搭在她肩膀上，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澜澜，你别管她们了，谢谢你……”

　　那是秦落的声音。

　　对方的气息湿湿热热钻进她的耳朵，让她觉得晕乎乎的，气焰立刻又长了一截。于是她原地站定，看着对面说别人坏话的女生，抱臂冷笑道：

　　“哦，也是，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柠檬精真是到处都有……不服？行啊！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落落怎么个不好相处法……哈？大家都这么说？那大家都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吗？！”

　　身后的人又凑得更近了些，软软的身子贴着她的后背，柔顺的黑发蹭在她脖颈处，蹭得她一阵酥痒。

　　面前的柠檬精被她的气焰打败了，哭着跪在地上求放过。她自豪地转过身去，伸手回抱她日思夜想的人，看着她柔软的红唇，闭上眼睛，一点一点把脸凑了过去……

　　“当！！！”

　　谢澜英雄救美成功，可还未及享受到胜利的果实，一场春梦却突然被声巨响打破，里面还夹杂着呲呲的电流声，仿佛楼上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伴随着木板断裂的声音，又砸穿了她们的天花板似的。

　　谢澜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发现是她的手机闹铃响了。

　　那闹铃是她刚上高一的时候，偷偷录下秦落在年级文娱晚会上，演奏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悲怆》的第一乐章。

　　“蠢澜……你好……”上铺的妹子含混不清地埋怨着，“吵”字还没出口，又翻了个身睡死过去了，只剩下一截仿佛亲密打招呼的话语，幽怨地回荡在半空中。

　　谢澜赶紧把手机抄起来调小音量，然后手指一划关掉了闹铃，眼角瞥到闹钟备注上写着的：抢票抢票抢票！

　　她平时总是瞌睡虫附体，恨不能一天睡二十五小时。可此时看到这条备注，却瞬间打了鸡血般，直接一个侧身，十分麻利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十分钟后，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休闲的白色衬衫和深蓝牛仔裤。她匆匆在镜子里照了照，把褐色卷发在脑后挽成个团子，便拎着书包跑下楼，从宿舍楼下密密麻麻的几排自行车里刨出自己的，飞快蹬着去了票务处。

　　兰华大学的东北角，是兰华音乐学院的所在地。其正中的蛋形建筑，便是兰华音乐厅，也是兰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票务处就在这音乐厅的西侧，每天固定九点开始卖票。若是赶上国际知名的乐团来此演出，往往不到早八点，门口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可谢澜要抢的票，却不是什么知名乐团的演出，而是五月中旬要举办的校园钢琴大赛。

　　听音乐会这种事，贵在演出者的名气。像这种一群学生上去闹着玩似的、规格不算高的比赛，除了前去捧场的亲友外，一般没什么人愿意去听。因此就算这票是免费领，往往也发不出去多少，更用不着去抢。估计也只有谢澜这样的，才能把“抢票”两字如此放在心上，还必须重要的事说三遍，提前两个多小时跑去等着。

　　谢澜不懂音乐，觉得什么什么市什么什么交响乐团演出来的东西，听起来和街边拉二胡的大爷拉出来的，好像也没差多少。如果大爷再在旁边放个音响、整个伴奏出来，差不多就该是国际水准了。

　　她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听说秦落也要参加那场比赛。

　　秦落当年作为艺术特长生，提前被兰华大学音乐学院录取，进了协作钢琴系，后来经常会在校内大大小小的演出中现身，谢澜自然也是一场不落，每次必去。只是当年表白被拒的阴影，到现在依然笼罩在她心间，让她一见到女神就紧张害怕，特别担心被秦落发现。因此每次都是远远地坐在角落里，从来不敢稍微靠前些。

　　除此之外，谢澜还有个奇怪的习惯，除了自己的座位以外，她总是要再买一张第六排左起第10座的票。买了却不去坐，只是任它空着。

　　谢澜不是有钱没处花了，只是那位置对她有特殊的意义——

　　她高一那年，第一次坐在学校礼堂、看见秦落轻盈的身姿一步步走上舞台，然后优雅地一鞠躬时，她正好就坐的那个位置。

　　她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的秦落鞠躬完毕、直起身来，柔顺的黑色半长发顺着她这一动作，也重新滑到肩头散着，只剩下一绺发丝留在耳前，贴着她精致秀气的脸庞，一直垂到她裸露着的、惹人遐思的锁骨。

　　秦落抬起白皙的手臂，伸手将那绺黑色发丝掖到耳后，又顺着这一动作抬眼，目光刚好在她坐的位置一扫而过。

　　那一刻，谢澜觉得自己的心剧烈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似的，瞬间愣住了。

　　多年后她回想起来，觉得要非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秦落的，可能就是在那一刻吧。不过她那时才十五六岁，感情的事，她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秦落，虽然被拒绝了，至今依然默默地喜欢。

　　然而世事往往不能遂人意。谢澜发现自己真是很倒霉，即便只是想在角落里偷偷喜欢人家，也总是遇到重重障碍。

　　比如，自从这一学年开始，她不知是招惹了谁，莫名其妙地一次也没能抢到那意义特殊的座位。要是说她有了新的对手，也是女神的脑残粉，偏偏要和她作对，她倒也认栽了。可怪的是，那被抢了的位置从来没人去坐过，还是空在那里，仿佛这回的对手是个幽灵，动用了什么邪恶的超能力，偷偷在卖票前，把那位置的票给抽走了一般。

　　谢澜欲哭无泪，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气谁，只是一次次怀着希望去敲票务室的窗户，又一次次失望地离开。回去抱着自己的毛绒玩具，问对方是不是应该就此结束这段徒劳的暗恋。

　　那毛兔子着实气人，总是挥舞着长耳朵说：“是。”

　　于是谢澜便上来一股倔劲，把那毛茸茸的四脚玩具往床上一扔，怒道：“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个什么？！”

　　第二天依然开开心心地做女神的脑残粉。

　　谢澜虽然屡屡受挫，毅力却是不缺的。今天早上，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一边狂蹬自行车，一边碎碎念着：我还不信这个邪了！提前两个小时去守着，就不信还有人能抢在我前面！

　　她这么寻思着，心下一阵激动，脚底又不自觉地蹬快了些。

　　不到早七点，校园里一片静谧，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影。谢澜吹着完全跑了调的口哨，沿着宿舍区前的林荫大道骑了一会儿，很快便拐上一条狭窄的下坡路，向音乐厅的方向骑去。

　　这条小路只通音乐厅一个方向，与教学区不互通，即便是上下课高峰，也鲜少有人经过，此时更是寂寥无人，连只鸟影都见不到。于是谢澜也不捏刹车，直接把脚离开脚蹬子，双腿伸直，像个兴高采烈坐滑梯的小朋友一般，欢叫着任自行车从坡顶滑了下去——

　　自行车的轮子飞快地转着，带起一阵清凉的微风。接近坡底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的岔路拐了出来。

　　谢澜大惊，急忙使劲捏刹车，同时下意识地将车头猛地向旁摆开。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车速太快，她重心不稳，连人带车一齐向那窜出来的人影倒去。

　　谢澜闭上眼睛，一阵天旋地转中，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尖叫，随即向前扑倒在地，怀里还抱着一团软软的东西。

　　“同学不好意思！”她下意识道歉，然后才定神、睁眼。待看清怀中之人时，她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秦落？

　　她的心脏猛抽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

　　那是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