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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


  •   18.
      轰隆——
      耳畔忽而有天雷炸响。
      是天雷吧?虽然夜空如此晴朗。
      苏若晴紧紧握着枪。原来那冷硬的凶器竟是这样重,她需要两只手才能勉强托得起,饶是如此也无法保持平稳,那重量沉沉压下来,她双手的轻颤直传至纤细的肩膀。
      她深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稳。
      你不能犹豫,不能心软!她对自己说着,今后只剩你一个人了,该从虚幻的温室中走出来了。如果你还做不到狠辣决绝,还是一昧优柔寡断,你凭什么跟苏若森斗?
      你要如何在这激流中活下去?
      恍惚中,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已经离去太久、连面目都模糊在岁月中的女人。想起她去世前说的话。她坐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挂着苍白的笑,她说:“晴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记忆中,母亲是个高贵优雅的女子。高贵优雅,小时候她经常听父亲这样赞赏母亲,那是他们的婚姻得以开始并维系下去的基础。每当父亲这样称赞时,母亲嘴角总会滑出丝丝微笑,谦逊的,很美丽。那时旁人都会赞他们婚姻幸福,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真诚,小小的苏若晴也觉得很快乐。
      当她再长大一点,她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才能明白父亲喜爱的并不是“高贵优雅”那四个字,而是那四个字背后的意义——上等阶层,良好的家世,钱与权的象征;进而也才能明白母亲那一丝笑容里露骨的讽刺。
      苏若晴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母亲并没有生什么病,只是一天天就那么虚弱下去,笑起来苍白虚幻得像要融化一般。那时候人人都看得出她快不行了,有下人偷偷议论,说夫人就是在这屋子里被活活闷死的。苏若晴还不懂事,只知道在母亲床前拽着她的手不敢放。母亲离开那一天,忽然有了力气。她坐起来,摸着苏若晴的头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呢?”苏若晴装作懂事地回答:“我还有爸爸。”母亲便笑起来,笑了很久。她说:“晴晴,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千万不要惹爸爸生气。”还说:“今后,你就一个人了,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真讽刺,她竟然直到数月前才完全明白母亲话里的含义。苏若晴自嘲地想,她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父亲没有爱过母亲,也没有爱过她,他做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以往身边那些对她笑对她好的人也是,现在身边这群选择帮她的人也是,全是因为有利可图,全是为了自己。
      所以她也要为了自己好好打算,因为除了她自己,也再没有人会好好为“苏若晴”这个人着想了。

      苏若晴的脑子里,一瞬间划过了很多事,闪现了很多念头。她身上仍湿漉漉的,风一吹,直冻到骨子里。
      真他该死的冷!
      她目光越来越狠厉越来越坚决,手也慢慢止住了颤抖。
      她平平稳稳举着枪,又叫了声:“云上!”
      对面那个英挺的男子朝她看过来。
      他看过来的目光,该是怎样的呢?
      苏若晴又恍惚了下。
      那一天,阳光应该是很好的吧?
      那时她多大?13岁吗?隐隐有些懂事却又懵懵懂懂的年纪。
      那天父亲带她去了一家孤儿院。她不记得那是哪,只记得很远,很偏僻。他们坐了很久的车,她晕车晕得厉害,一路吐得昏天黑地。车子停下的时候,那孤儿院上上下下跑出来夹道迎接,热闹非凡。她晕沉沉地跟着父亲走,隐约只记得那院长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什么谢谢捐助什么慷慨大方什么慈善积德之类。
      他们在房子里坐下。房子很简陋,墙壁灰白灰白的。苏若晴难受得很,只想回家,估计脸色也不好看。父亲和院长在说话,房子里站了几个孩子,一个个回答她父亲的问题。她无聊地左右看来看去,忽然她看见有个男孩在看她。见苏若晴看过来,他很浅地笑了笑。
      苏若晴愣了。
      她生是苏家大小姐,走到哪看的不是笑脸?可她第一次见有人笑得这么好看。
      那明明只是个浅浅的、客套的笑,很简单,说不出有哪里特别。
      他小声问:“你是不是晕车?”
      苏若晴愣愣地说不出话,在心里慌慌张张想糟了我看上去是不是很狼狈,身上会不会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他又小声说:“给你,吃点姜,会舒服些。”
      苏若晴还不知道如何回答,那边院长忽然厉声喝住那男孩,又慌张地和她父亲道歉。她父亲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起那男孩的情况,院长回答了什么苏若晴已经不记得,只知道该都是好话,因为当时老院长脸上自然而然露出慈爱自豪的笑,那张满是褶子脸看上去容光焕发。
      临行的时候,父亲挑了几个孩子要带着一起走。老院长又是感谢,又拉着孩子们叫他们听话,她一边笑,一边又抹眼泪。苏若晴扭头看见那男孩也在其中,就觉得很欢喜,连再次坐进汽车都不觉得恐惧。她父亲似乎也很高兴,说:“正好,也是该给你挑个保镖的时候了。”她很快乐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苏若晴想,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那年生日,是否也像今晚这样,雷声阵阵?是否也像今晚这样,冷得令人如坠冰窟?
      他死了。那时她想。当年那个会主动问她是否晕车的少年,已经变成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她一句无心的话,害死了他。

      “云上。”
      苏若晴又唤了一声。他现在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呢?愤怒?受伤?或者,只是机械没有感情的?
      苏若晴深吸一口气凝神看过去,手中的枪忽而一沉。
      云上看着她,干净透明的目光里,满是疑问。
      然后他目光又犀利起来,却不是看向苏若晴,而是绷紧神经打探四周,似乎丝毫不在意苏若晴手中的枪。
      “云上!”苏若晴瞪大眼睛叫他。她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想清楚了,却忽然又开始不明白。她本能地想要一个答案,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周围的人因为苏若晴举枪,也都举起枪指着云上。
      云上目光又转回来,看向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今后,小心。”
      视野里的身形忽然消失。骨胳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苏若晴一愣,猛然意识到是云上开始动作。周围一下嘈杂起来,她急切想追上云上的身影,却根本捕捉不到,目所能及只有一片人影混乱。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在她心脏紧紧收缩的时候,她再次看到云上。
      云上正飞速跑远。现场站着的只剩她一个人。苏若晴仍举着枪,云上的背影就在她的准心之上。他没有伤害她,甚至没有想过要躲避。
      他就那么放心地将后背展露在她眼前。
      ——因为他是斗犬,所以他无法伤害我。不能让他走,不能让苏若森拿到东西!
      苏若晴举着枪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她想自己已经说服自己,她想已经攒足力量开枪,可是手指怎么也使不上力。
      她想起云上在阳光下种的那些花,她想起云上拉着她小心翼翼避开追捕的人,她想起很多很多过往,最后她竟想到相识才不过几个小时的晏小青。
      她想起云上身为斗犬,却违抗了她的命令,要为了那个人留下来。
      苏若晴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云上。她从未了解过他,从未了解过他的想法,他的感情。她甚至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
      那时她想,那男孩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只会服从命令、没有感情的机器。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苏若晴的手又开始抖,抖得越来越厉害。
      云上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越来越小,他没有回头看,没有一丝迟疑,就像确定苏若晴不会开枪一样。
      他凭什么确定?苏若晴想,明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终于,一个转弯,云上彻底从苏若晴的世界中消失了。
      良久,苏若晴仍愣愣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颓然放下枪。
      这二十多年,她究竟抓住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你是不是晕车?”
      “给你,吃点姜,会舒服些。”
      那天阳光有多亮有多暖,他笑起来有多好看。
      又有人围过来,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苏若晴移动步子,随着他们走。她没有扣下扳机,这些人会怎么看她?仍然只是温室里一朵胆小柔弱的花么?
      苏若晴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她现在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一梦多少年。
      大梦方觉晓。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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