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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无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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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小安子已经与小叶子、小石子他们彻底厮混熟络了。可是他们和小六子的关系还是依旧,小六子自持年岁较大,已经渐渐不把小叶子他们放在眼里,而且还在拉拢大院里的中间派。
此时已经入春了,可是小太监们被限制在这片大院里,不能乱跑出去,所以也只能从伸进院子里的树,来观察春天到来的痕迹。
又是一天开早饭的时候,小太监们已经规规矩矩坐好在位置上了,他们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急躁,可是眼里还是止不住的渴望,毕竟是小孩子,动得多,饿的也快。
小六子看了一眼装着粥的大木桶,不经意扫到了小叶子他们,于是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把头扭到另外一边。
粥发下来了。小金公公今天很罕见的不在大院里,不知道是不是去交差了。
“老大,你吃。”旁边有人孝敬小六子一根咸菜,他爱吃这种甜甜的咸菜。小六子一派的几乎都献上自己的一根咸菜,小六子的陶碗顿时铺满了咸菜。
小六子很得意的看了看小叶子这边,夹起一根咸菜咔嚓咔嚓的大嚼。
“得意什么啊,也不嫌齁的慌”小石子嘀咕道。小叶子没什么反应,也不准备说什么,小六子的挑衅日渐升级,他也没什么应对。因为小安子告诉他,以后大家就要分到各司局了,争这些实在没意思。
就在大家专心吃馒头喝粥的时候,大院的门忽然开了,夹杂着风雪,让人忍不住夹紧了脖子。
只见门口站着几位太监,锦缎袍子,一看身份就不俗,而小金公公紧随他们其后。能让小金公公如此恭敬的,想必是司局领事的大人物。
他们一进来,尚膳司的几位厨子就连忙站到一旁,喊道:
“陶大公、池大公、阮大公、向大公。”
小太监们愣在那里,有些拿着馒头手足无措。
他们来的实在不凑巧,小太监们正在吃饭,一时竟什么都忘了。
有大公公见小太监竟然没有站起来行礼,脸色也是一变,但他还没有说话,小金公公就抢着说:
“快进来,像大公公们问好。”
小太监们有机灵的已经反应过来了,带头领着喊:
“见过——陶大公、池大公、阮大公、向大公。”
大院里顿时响满了小太监们尖尖细细、疏疏落落的声音。
那位大公脸色稍霁,他也明白这些小太监还没学礼仪,眼下也没有发脾气的条件了,于是他哼了一声,说:
“这么不懂规矩。向大公,你可要好生教啊。”
“我怎么办事,自然不用阮公公教。”向大公回道,语气也是冷中带刺。
阮大公显然也知道自己多嘴说了一句,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眼前的这些小太监。
这些大公公依次是膳食司陶大公、尚衣司池大公、御用司阮大公、钟鼓司向大公。尚膳司和尚衣司如同其名,是宫里负责膳事、造衣、织染等事务,御用司负责御前所用诸玩物,也负责宫里相应的娱乐。至于钟鼓司,又称礼仪司,主要掌管宫人礼仪。
几位大公来大院里自然是教他们做事,若是看到手脚利索,又有天赋,自己又钟意的,就领走当作“小儿子”培养。大公公都年岁大了,将来也恐怕要在宫里度过余生,他们也想有个儿子在老年的时候照顾自己,这也许也是他们残存的父爱吧。
而钟鼓司的向大公,就纯粹是来教小太监们礼仪的。
这些小太监在学习过后,若是有一点天赋也还好,会被直接派到司局里做事,也算是个手艺活。若是毫无天赋,就只能干些杂役的工作,像什么扫地洒水、司库运输,甚至是服侍其他太监的活儿。
大公公们此次来只是亮个相,他们贵为司局的总管领事,日常要处理的事务很多,自然也不可能手把手教导小太监们。
自春分时节,小太监的训练正式开始了。所有课程都由各司的掌事小公公轮流来教导他们,其实课程都是浅尝辄止的,是想考察他们有无天赋。礼仪才是主要想教导的内容。
所谓礼仪,就是宫中规矩。在宫中,万事要讲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教规矩的第一天,钟鼓司的小宁公公就说:
“不做到大公公,就别想把腰挺直了。在主子面前,要含胸挺背,低眉顺眼,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切记不能引人注目。”
这是在教站立的姿势,站位要体现尊卑,不但要处于下首,而且要尽量的不引人注目。
这一站,就是站了大半个上午,小太监们像扎马步一样低头站着,还不能把头完全垂下,腰也要直,小宁公公在周围巡视,一看见有小太监站的不好就拿小尺子轻轻的点他一下,这个姿势一站久了就全身不自在。好在此时才春分,日头也不算大,免了小太监们一层罪受。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吃饭去吧。”小宁公公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小太监们顿时如蒙大赦,全身像泄了一口气般又矮了半分,他们本身就矮,此时经过站礼的摧残后就更矮了。
小宁公公颇为讶异的看着在人群中矮矮小小的小安子,心里暗道:想不到他年纪小小的样子,竟然是这群孩子里面坚持最久的,而且看样子还仍有余力。
他自然想不到小安子从小就练基本功,这样的马步当然是不在话下。
学站礼的日子对于小太监来说很累,当他们站好不许动的时候,脚边的青草,耳边被风拂动的树叶,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是当他们轻轻抬一抬脑袋,小宁公公的尺子就会不知从哪里来的点一下他们的头,他们顿时不敢再动了。
前几天小六子被小宁公公连点三次,可他还是趁小宁公公背对他的时候对他做鬼脸,被小宁公公发现了自然是揪了出来。
这些小太监不归他管,他也懒得管,于是找来了小金公公。
小金公公来的时候脸色很吓人,掏出尺子就叫小六子伸出手来,小金公公一边打,小六子一边缩。小六子越缩,小金公公就越打。
小金公公打完了还说:“我这是为你们好,与其被主子们杖责还不如被我打醒,若是被我打死了也好。”
小金公公从来没有发过这么重的脾气,小太监们这才明白小金公公都是为他们好,若是在主子面前犯了这种错,比小金公公的责罚要重十倍不止。
一连练了好几天,站礼的练习才告一段落,小安子和小叶子疲惫的躺在铺上,此时还未熄灯,小金公公也还未回来,可是通铺上已经歪歪斜斜的躺满了小太监。他们实在是太累了,不止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长期的静止也让喜动的孩子们饱受精神的折磨。
窗外的余晖还未散去,小叶子躺在小安子旁边,靠着小安子,他说:
“小安子,你想去哪个司局?”
“你呢?”小安子歪了歪头,反问道。
“我不知道……”小叶子很迷茫。你问一个小孩未来的人生路怎么走,他们多半会嬉笑着混弄过去,而只有少数小孩才会认真思考,得出“不知道”这个答案。毕竟,这个问题就是给大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回答的。
“尚膳司好像很好,伙食应该不错。”小叶子又说。
“不如去当皇子们的贴身太监吧?我们一起去。”小安子说。
“贴身太监?我行吗?”小叶子迷茫的问道,他其实并不知道贴身太监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听名字像是服侍皇子的。
“我觉得你能行。”小安子不确定的说道,或许小金公公才有判断的能力,可是他也说这种事情要看运气。
“如果不行的话,御用司应该也不错,反正不去尚衣司。”小叶子说道,他心里还是觉得造衣这种事情是女人做的。
“御用司的阮大公很凶。”
“他是个大公公,我肯定做不了他的儿子的。”小叶子说。
“你以后会出宫吗?”小安子忽然又问道。
“出宫?”小叶子又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第几次露出这种表情了。
“出宫干什么……”他好似想起了什么,正在回忆过去。
“你没有家吗?”
“家?”小叶子凄凄然的,好像一下醒悟过来一样,声音充满了哽咽。
“我的家在哪儿?我没有家了。”他嚎啕大哭,声音充满着哀伤。
他一哭,整个屋子里本来懒懒散散的小太监们也感受到了那股悲哀的情绪,不禁悲从中来,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们也许还有家,可是如果他们有家的话就更可怕了,他们都是被家里卖到宫里的,他们再大一点,就会懂得他们出宫后回到的家已经不是童年的家了,他们的兄弟也许会欢迎他们回来,可是都是为了他们的钱财,乡里乡亲也会对这个阉人指指点点。
小太监们现在虽然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小孩的情绪是同质感染的,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小太监的哭声。
小安子听了哭声,心里也很难过,她也想娘亲了,可是娘亲说过,大人们都是不哭的。小安子要当大人,所以小安子也不能哭。她这样想,可是一看到小叶子张大着嘴哭,哭得那么畅快,都能看见他嗓子眼里晃动的“小钟”。
她忽然很羡慕小叶子,于是她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亲,我不想做大人啦。
娘亲,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