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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焰光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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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王的婚礼是相当盛大的事情,王要亲自将王后接到仪凤宫,其中种种繁琐的礼节,侍女们告诉过我,有些我还记得,有些我忘却了。
都只是听说而已。听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仪凤宫,没有鲜花,没有彩灯,没有祝福的人群。我只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被拘禁在东方的侧殿。
正殿里灯火辉煌,朝会延迟了一天,竟然还没有结束,我看一眼不远处的韩矢,“绯雩公主本该是你的新娘是吗?”
他很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答言。
“那么,你不恨我吗?我是涉嫌谋害她的犯人。”
“为何要恨你?”他移开目光,“即使是你,也不过是种本能吧,你并不是舄人,王应该也有这种觉悟才是。”
“本能……”如果真有这种本能,我又如何会不得不离开餍的故乡,如果真有这种本能,我又何必痛苦和彷徨?
然而我略过心头的痛意,只是淡淡说:“那么,你也拥有肉食的本能吧,你是怎样在舄生存的呢?”
“俘虏。”韩矢平淡地答我,“所以我在凉州总待不到半年以上,我需要回鸱城去吃人。”
“可是诅咒……”
“食上位者必将在痛苦中死去,我知道那个诅咒,不过,在诅咒实现前,我总还活着,而且,我凭什么承认他们是我的上位者?不,我不承认。”他瞥我一眼,“担心你自己吧。无论那诅咒多么可怕,于我总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可是你的处治,大概已经是决定了。”
我抬起头,看见走近的青翮。
他挥退韩矢,却久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有没有决定如何处死我呢?”仰脸,微笑。
“只要你说不是你!只要你说!我便信你。”他的手握住我的肩骨,痛,好痛,然而我只是仍然微笑着。
“不说的话,便不信吧。很遗憾,你不能拥有一个伴生鸟为凤凰的孩子了。”
“明日午时,凌雪峰前,火刑。”青翮的声音在发抖,真奇怪,雪季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他的手为什么这么冷,这么冷。
最后一个夜晚,最后一个愿望。
我被送至凝霜宫,见仍在昏迷中的绯雩公主一面。
“可以让我单独和公主待一会吗?”
几个侍女对我的到来原已表现出极度的厌恶,自然只有拒绝。
“那么,只有让你们作一个梦了,作一个我只是默默看了绯雩半晌的梦。”手指轻弹,她们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眼神却迷离起来。
我回身望向绯雩,却也果然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却,突然间将手指插向她的眼眶,却被一把挥开。我微笑起来,“醒来了,公主?”
“哼。”她翻身坐起,“你好大胆。”
“公主则是好聪明。”
“你怎知我没事?”
“谁会对公主的朱雀下手呢?我实在想不出来,只有公主自己可以命令自己的伴生鸟藏起来,再扮昏迷,反正只要伤害伴生鸟的人死去,伴生鸟可以复生,到我被处死后,你再佯装醒来就是了。”
“说得没错。可是,为什么你不怀疑韩矢?他也是肉食的餍人,而且他与我本有婚约,也有机会下手不是吗?”
“你原希望我疑心他吧。可是,既然拒绝了与你的婚约,他怎会再接近你。”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轻轻说,“已经够了,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有罪的,我也就有罪。就让一切如你所愿吧。”
绯雩疑心地看我,半天才悻悻地说:“反正就算你说,也没有人会信的。”
凌雪峰是位于凉州内外城之间的雪山,她宁静而巍峨,在那里静静地矗立了千百年,它不仅是人们心目中守护的象征,也是夏之年凉州用水的唯一来源。只有在夏之年,凉州雪季终了时,凌雪峰上才会出现融雪现象,雪水通过水渠流入凉州城,滋润着凉州的植物,也供应着凉州的饮用及生活用水。但,今次的夏之年已过数月,凌雪峰竟还没有融雪的迹象。人们认为是我带来的灾祸,也没有错。作为餍人而成为新后,本就是不可原谅的,一切灾祸,自然也是因我而起了。
虽然处死我的罪名是谋害公主绯雩,但只需看他们所决定的处死我的方法及地点,便可知他们有意以我为平息灾祸的祭品。
如果有机会,我还很想看一看,我死了以后,凌雪峰会不会再度融雪。
可惜,大约是不行了。
我看向青翮,他的脸色苍白透明一如冰雪,这山上果然好冷。他却走过来,将披风替我披上,在颈前系好带子。纤长的手指划过我的肌肤,温暖流过,我却反瑟缩了一下,“已经不必要了,不是吗?”
“你走吧,我会再召唤一次霰鹫,你乘乱走。”
我低低地笑,“走,去哪?”
“寒邑。你跟韩矢走,他会带你去,乘风隼走,不必经过城门。”他垂低的眸子些些黝暗,“处理好一切,我会亲自接你回来,举行婚礼。”
“不。”我轻轻退一步,解开披风,“真的就那样执着于一个伴生鸟为凤凰的孩子么?不,那样的生命太痛苦,我不会令他诞生。”
“你!”
“对了,这个留给你吧,我拿着也没有用了。”左手探入怀中,昧光在贴近心脏的地方放得太久,已经有些体温。
然,刚刚取出昧光剑,就听见一声惊叫,“王,小心!”
我几乎未及反应,青翮一把推开我,寒气化成的冰刃险险擦过我,手背一阵疼痛。
我稳住步子,看见众人手中森然的兵刃利箭齐齐瞄准我,青翮幻成的冰壁隔在他们与我之间。
“王被她迷惑了神智,杀死她!”
手背上火烧火燎地痛,血一滴滴从伤口滴出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平空出现,正好替我挡住穿越冰壁飞来的利箭。
“饕!”
凶猛的神兽转过头来,低低地咆哮一声。
这下更是炸了锅一般热闹起来,所有的人都没见过这以凶暴闻名于餍的神兽,竟不知死活地用普通的兵器对付它,饕几乎是当成替它搔痒痒,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筋骨,直到看见又有人把箭头指向我,眼珠一瞬转成深红,一扑过去,把他们踩在爪下。
“王,王!”
人们的哀号似乎唤醒了呆住的青翮,他深深看我一眼,手里的冰刃暴长,那光芒……沉光!
“饕!”饕没有躲,它望向我的眼中有深深的依恋,那种眼神……
我低下头,雪地上一洼洼鲜红,是被血融开的雪。
“貘黛。”青翮的呼唤宛如叹息,手心里握紧的冰刃消于无形。然而我维持着握持的姿势,觉得只要动一根手指,我也会马上倒下去。
“我不能死。”喃喃自语,“我还要保护饕,保护离的饕。”手指一根根合拢,握紧。
我抬起头看青翮,看所有人。
“火焰之威,烈光之慑。”
手指一沉,一支红色的箭出现在指间,“焰光箭!”反手握紧它,插入足下的雪地,深深地插进去。
一阵散射的红光过后,脚底的雪山微微震动起来,人们恐惧地相互张望,刚才还骁勇地与饕作战的战士都骇然地跪倒。
“不要害怕,只是凌雪峰开始融雪了。”青翮大声说,扶起我,翻开我的手心,伤口已经痊愈,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红线,似一道断纹。
“融……融雪了!”气氛急剧转变,人们的脸上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王!是王的吉兆!”“不,是我的新后,阗之帝裔,皇姬的力量。”
“新后万岁!”竟然也有人喊起来。
我招过饕,“暂时避开吧,我不会有事。”
饕抬起头,眼睛里充满难舍的温柔,然而它还是驯顺地隐去。
“陛下。”又是那位长老,“她还是犯人,她杀了公主的伴生鸟!”
“我没有。”
“鹤长老,我相信皇姬没有。”
“可是……”
“我有把握找出公主的朱雀。”我终于开口说。
“你藏匿的话,你自然知道。”
“即使这样?”我从袖中甩出几乎遗忘掉的卷轴,“灵鹤咒术,疾,将藏匿朱雀之犯人带来此处。”
白烟弥漫,朦胧中有一人被巨鹤扔在雪地上,散开的烟雾后,所有的人都辨认出那红衣的女子。
“公主!”鹤家的长老大惊失色,“您……”
绯雩几乎哭出来,她委屈地看向青翮,“哥。”
“不要叫我哥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我只是不想要一个餍人作我的嫂嫂,我……”
青翮淡淡的目光扫过雪峰,“她作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