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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途长拂愁(一) ...
窗外北风似壶里烧开的水,呼哨个不停。风将多余的云全部吹散,倒便宜了那轮明月。月似银辉,不要钱似的往外泼洒。
月光如蝉翼,披了那靠坐在床榻一侧的青年满肩,亦将他的身姿轮廓映照出来。
皮肤冷白如瓷,浓墨似的长发垂在身侧,实在触目惊心。
他身材挺秀高颀,隐去了被易容的眉眼去看,反倒显出浑然天成的轮廓。连垂头侧眸时那微微抿住的嘴唇,都自有其动人之处。
令狐荀还记得那触感是何等柔软。
他看得出神,不由朝眼前之人伸出手。
“做什么?”是提防的语气。
手在半空落下,抓住锦被边缘,随手往上一提,盖到张俊人胸口。随之而来的,是令狐荀一声轻叹:“就是想你了。”
话说得没头没脑,张俊人并不接茬。
下一刻,那只修长温热的手突然拂过他脸颊,轻点上鼻尖,微一摩挲。
“这里有颗小痣,总被你故意遮住。”
“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张俊人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打得响亮,独留下那一点点温热在鼻尖,挥之不去,又痒又酥。
令狐荀捂住手轻哼一声,躺好,侧身对他:“阿玄,别生气,我就是想你了。每次见我你都易容,我已经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
“连模样都记不住,还好意思说朋友知己心上人?”
张俊人咕哝着也躺下,原本是平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对方。过一阵,感觉不妙,还是换成平躺。双手在胸口-交叠,庄重得像条尸体。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睡不着也装睡,就硬睡。
令狐荀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撑头望着他。
不一阵,张俊人忽然察觉自己头发被轻轻扯动。转头,果然看见自己一缕青丝在令狐荀指尖缠绕把玩。那人就跟夜行动物似的,也不困,就这么好奇地、不厌其烦地揉来搓去。
两人明亮的双眼对上,一阵看不见的噼里啪啦。
令狐荀幽黑眼眸里盛着一条星河,看向他时微微摇曳。
张俊人终于忍不住暴躁开口:“你以前也这么烦人吗?”
“以前都是你烦我。”
“你骗人吧?”
令狐荀还凝神想了想,肯定道:“没有。以前我去哪儿你都要跟着,还要时时护我周全,照顾我,替我挡伤。每次还要费心伪装成不同的样子,生怕我认出你来,将你赶走。”
他说到此处大约觉得有趣,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张俊人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既然我都已贵为魔尊,何必上赶着倒贴你?你究竟有何能耐?”
“我还想等你告诉我。”
沉默一阵,张俊人道:“睡罢。”
“你说,除了你心悦我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诚然恋爱会使人头脑发昏。
令狐荀这句反问令张俊人一噎,他用力拍了一下床板:“睡觉!”
这一夜恰逢小雪。时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1]此后大地封冻,冬天才算要正正经经地降临。
令狐荀向来觉浅,睡到下半夜,听到身旁之人辗转反侧,无声睁开一条眼缝。
公玉玄睡在床榻外侧,反倒成了那个对着窗户挡风的。
这小村落里虽然看着富庶,窗格却也还没严丝合缝到那个程度。冷风顺着窗缝钻来,吹得公玉玄不住缩脖子,整个人蜷缩着兀自瑟瑟不停。即便如此,人还未醒,想来睡得也不舒服。
令狐荀神色浮动,盯了他半晌,终于长臂一伸,将人捞过来,与他颠倒个位子。
两人长发纠缠,混在一处。
令狐荀眼光落在上面,将他贴身搂住,以胸膛贴着他劲瘦后背,任由怀中之人细细发着抖。他用锦被将二人周边的缝隙裹紧,感觉公玉玄忽然翻了个身,将脸埋入自己锁骨下面,仿佛蚌缩回了它的壳。
渐渐他不再抖了,连呼吸声也均匀。
令狐荀这才稍稍收敛真气,一手护在他脑后,跟着沉沉睡去。
翌日两人缠抱的姿态又成了一桩新证据,直指令狐荀先前的结论。
是以张俊人把脑袋从他胳膊上挪开时,似乎整个人都恍惚了。
令狐荀正要说话,见他抬手制止,蔫蔫道:“不用解释,我不想听。”
“我只是想说,你坐着别动,”令狐荀披上外袍,往床下去,“我去替你拿衣裳。”
拿回的却不是他原先那身。一身靛青夹衣并皮袄,夹杂着外面的寒风,被令狐荀放在他手边:“变天了,你多穿些。”
趁他穿衣,令狐荀又出去端了盆温水来,跟他说:“待会儿出去我们扮夫妻,你不要说话,小心露相。”
“扮夫妻?”张俊人迷惑。
“嗯,师尊看似放过了你,不一定不会留后手。最好小心些。”他将布巾浸湿,拧干,挨到他身前,“抬起头来。”
“我自己有手。”
“但此处没有铜镜,再者,你先前的易容明显是个男子,需要擦掉。”
“胡说,我真貌又哪里不男人了?”张俊人不满。
“是,”令狐荀勾起唇角,“男女皆宜。”
说着,食中二指攀到他下巴上,倾身下来,自己的脸也跟着凑近。一时间,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寸。令狐荀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将他专注望着,另一只手指节包着布巾,在他额头、眉眼处轻轻按揉。
张俊人面色僵硬,刻意避开他视线,忽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那你手臂上的血线又是如何来的?你同何人立下过血誓?”
“我一个失忆之人如何知道?你不要拿问题来敷衍我。”
令狐荀叹口气:“还能怎么来,不过拜你所赐。”
指尖落到鼻梁上,手下之人恰好浑身一震。
“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主动去找你时,你不愿见我。还叫手下把我打成这样。你看我右腿微跛,也是这个缘故。”
“为何?”
“你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张俊人似又苦恼起来。
“心疼了?”
“不是,就是……搞不清。”他未提自己心里涌出一些丝丝缕缕的酸楚,辨不清为何物,“我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怎样的人?”两人的目光再度交接,呼吸可闻。
“做人当果决,要么好到头,要么坏到底。我怎么会游移不定,反反复复?”
这回反倒是令狐荀先移开了目光。
“不妨事,既不是你亲手为之,我只当是个意外。”
此时他已经替他擦完,将布巾又在水里摆了一道,替他将整张脸擦干净,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终于满意笑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好久不见,阿玄。”
令狐荀这边,昨日挨了宿灵一通揍,脸上青紫一片,再换个漂泊剑客的半披发造型,正好也看不太出模样。
待两人收拾好出门,天色已大亮。
院中坐着个妇人,裹得厚实又健壮,头上包着布巾,正在剥松子。她脚边坐着个总角的小小孩童,手里捧着好些个松塔在玩。
见二人同时出来,妇人眼前一亮,笑道:“今日霜下得都比平时重些,夫人可万不能再着凉了。”
张俊人点点头,朝她笑笑。
令狐荀朝她行礼:“多谢范娘子相助。”
“客气了。”范娘子道,“侠士是给了钱的,奴家不过做点份内事而已。”
又忍不住看向张俊人:“昨儿个天黑,也未看清夫人竟生得这般好看,就是这发髻……”
两人都不太会梳女子发髻,令狐荀也只胡乱给他挽了怪模怪样的随云髻,他笑答:“拙荆刚醒,身子还懒,这发髻实则出自在下之手。”
范娘子掩嘴而笑:“二位伉俪情深,一对璧人。不若奴家帮夫人……”
张俊人连连摇头。
范娘子只好作罢,对令狐荀揶揄道:“夫人不嫌你手笨,人美心善,真是难得。”
令狐荀再亲昵不过揽上他肩头,温柔道:“她向来对我很好。”
孩童这时才抬起头来,只一个劲盯着张俊人瞧,眼睛里满是惊艳,却不敢上前。只顾拉范娘子的手,自以为很小声地说:“娘,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
范娘子笑得合不拢嘴:“那是侠士家的娘子!”
此时松子剥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拿起篓子,对两人嘱咐道:“二位若要出门,用了饭再走。今日小雪,家中有新做的雪里蕻腌菜,还有葱花烙饼,正在灶头搁着,多吃些才好养身体。”
正要走,目光落到张俊人身上,又掩不住笑意:“你们夫妻二人,穿得哪像一个季节的?北方冬天可不好过,夫人若是体寒身子弱,可去集上买条狐裘围脖裹着,仔细冻坏了。”
张俊人的脸暗了一度。他起床便试了,丹田内空空如也,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范娘子牵着童子走后,两人在灶台边捡了两条木凳坐下,令狐荀将烙饼递给他,又径自舀了碗粟米粥搁在他眼前。
张俊人心不在焉,咬了一口葱花饼,忽然唔了一声,重新低头看向手中烙饼。
“这味道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吃过?”
“此乃寻常烙饼,随处可见。”
“不,对我不寻常。”他用力思索一阵,“我娘,应是我娘给我做过这个!”
“我娘也做过。”令狐荀无动于衷。
张俊人瞪他一眼:“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张俊人不说话了,只怔怔坐在那处,连咀嚼都慢了许多。
令狐荀道:“这范家村离文始派不远,但我打听到,它离另一个地方更近,要去看看么?”
“哪里?”
“洞龙村。”令狐荀喝了一口粥,与他讲了先前两人在青头溪遇见抚浪妖的那一场幻境。
“都行,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仙尊给我下的药到底是什么?如何可解?”张俊人捏了捏眉心,“眼下我体内有怨魂、有毒药、还有蛊虫,根本搞不清是哪个在作祟,实在麻烦。”
1、《孝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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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途长拂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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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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