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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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巍峨高大的游船，甲板上，撑着一柄绣花繁复而精美的八角大伞，各角垂着流苏与金铃，湖面的清风穿过，带来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遮阳之下摆着一张红木圆桌，上布着冷盘八碟、热菜十道、另有黄酒、羹汤、瓜果、糖水、冰酪，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三十多样，周围又摆着四张椅子，而仅有一张椅子坐着人——更确切地说，是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粉衫姑娘家，另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此时那位穿着浅青色直领小袖对襟形裙、梳着双挂式的小丫鬟皱着眉小声嘀咕：“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府啊？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这次出来这么久，您就连生辰都是在外头孤零零一个人过的，要是连八月十五都赶不及回去的话，老爷一定会很伤心的。”嘴里说着‘忠言逆耳’的话，小丫鬟手里还不停地给主子布菜，可见主子平时对她还挺纵容。
“小泥巴，我哪儿有孤零零的？过生那天，我不是带着你和珍珠、翡翠、玛瑙、琥珀她们一起去知味观包了一个厢房、吃了长寿面了么？”
“小姐你明明就是去盘账的，要不是珍珠姐姐吩咐知味观的厨房给您准备，您连长寿面都吃不上……还打算去夜市吃小吃呢。这像话吗？要是老爷知道小姐你的生辰宴过得这么简陋，该多难过啊。”
被唤作小姐的朱七七心想：【我爹远在开封，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伤心不伤心我是管不着，但是每年过生辰，旁边那个泪眼汪汪盯着我的美人娘就已经叫人很吃不消了，所以过生真的没什么值得庆贺的。】
就像此刻，美人娘朱夫人，坐在朱七七左手方向的椅子上，又弱弱地劝说：“七七啊，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的，终究于名声有碍。”
这朱夫人十分年轻，瞧着倒像是朱七七的姐姐一般——只是面色如雪，苍白得很。旁边伺候的小丫鬟竟好似半点没听见她家夫人说的话，给小姐夹菜的手从朱夫人手腕穿过。再细细一瞧，这位朱夫人，并没有影子……
坐在圆桌末位与七七面对面梳着飞仙髻的白衣女子转头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古灵精怪地说：“朱夫人，七七妹妹又不是寻常女子，若是被困在后宅，才叫可惜呢。”
言罢，白衣女子转头问身旁的中年人：“沈大侠，你说是也不是？”
七七右手边的沈大侠点头：“朱夫人，小倩姑娘说得对。令嫒天资聪颖、根骨绝佳难得又有悲天悯人之心，有这样的女儿，您应该觉得骄傲才是。”
朱七七的美人娘细细地抽了一口气：“我们朱家毕竟和沈家不同，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商户人家，那些个江湖纷争打打杀杀……沈大侠您出自武林中的名门世家，平心而论，您真的觉得江湖好么？我和老爷只希望七七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生。”
听闻朱夫人这么说，沈天君一默：江湖凶险，和谈平安？要是真的好，沈某人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可是朱大小姐这样的体质，只怕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她。”沈天君一声叹息：就像自己和聂姑娘这样的，不都兜兜转转聚集到朱大小姐身边了么？
朱夫人话一出口就想到原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州王’沈天君都英年早逝，可见江湖哪里太平？又思及现下自己的身份，本就苍白的脸顿时更白了——是了，从七七十二岁那年过生辰的子夜，她睁着无邪的大眼睛问自己：“你……就是我娘亲么？”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该知道，平安喜乐四个字对七七来说怕是很难很难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朱夫人双目含泪。
七七知道，这是多愁善感的美人娘又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不过看她满含歉意和怜惜的眼神大概也就能猜到了。
“您也别想太多了，我觉得我这样就挺好的。”朱七七从来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有什么苦命的。
小泥巴突然听到小姐冒出这么一句话，脑袋僵硬地往旁边转了转，看见三张空空的椅子，又回头对上小姐确信的眼神，她只觉得身边凉飕飕的，于是……加快给小姐布菜的动作：“小姐您多吃点。”
八月初泛舟西湖，有加急运送过来的阳澄湖大闸蟹、又有最醇正的绍兴花雕酒，转一转薄如纸、润如玉却实打实价值连城的官窑白瓷小酒杯，朱七七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又何以言苦呢？
小泥巴心想：【自己从生下来起就一直倒霉，总是有阴气森森的东西想要害自己，就连梦里都会被恶鬼追杀。幸好后来遇见了小姐，小姐福泽深厚，邪魔歪道不敢靠近，我才有了安生日子呢。不愧是小姐，真的太厉害了！】
“我已经吩咐珍珠了，明天把杭州城的几个粮铺掌柜都喊来议议事，后天咱们就启程回开封。”朱七七说完了这句话，朱夫人破涕为笑，终于动筷子了——碍于礼节的沈天君和碍于辈分的聂小倩终于也可以下箸。
两刻钟后，朱七七起身抚了抚袖口，然后对小泥巴说：“回船舱吧。”
小泥巴则是十分虔诚地合掌对着三个空位置小幅度地作了个揖，然后对远处候着的粗使丫鬟说：“小姐心善，让你们拿去分了吃。”
这一桌都是好菜，还是知味观的二厨上船现做的，低等丫鬟们平日里根本吃不到，便感恩戴德地端走了。外人只当是朱家大小姐偶尔发的善心，实则是因为被鬼魂享用了几分鲜味的菜肴不如原本的美味了，嘴刁如七七身边的大丫鬟们肯定是能吃出来的，所以才分给粗使丫鬟们，不过虽然失了几分味，依旧是好食材，于人身体也无害。
【好在美人娘这四年来都只爱餐风饮露，沈大侠和小倩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不然每天来这么一遭，小泥巴本来就不大的胆子怕是要吓破了。】七七好笑地想着。
……
八月十五，中州码头。
一艘客船缓缓靠岸，岸边的纤夫卯足了力气将船拉至码头指定停靠点。船老大低头笑问：“老余，今天怎么不留点力气回去你婆娘身上使？”
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老余张口笑骂了一句粗话，然后说：“昨个儿朱家的管事就通知码头了，今天朱家的船队要靠岸，午时之后到的船都得在那边等着，咱兄弟几个要是不卖点力气，你这一船的客人就要在船上吃午饭了。”
“那是得多亏你提醒。朱家的船队……是哪一支？西边回来的，还是北边回来的？”船老大盘算着，北边毛皮好、西边香料好，不拘是哪个方向来的，自己在港口等客人的这几天喊上兄弟们去买一些，带回老家赚个差价也好，也是一趟行船的添头。
老余摇摇头：“都不是，是从南边回来的。由朱家大小姐亲自带队出发，三月里走的，这都小半年了，也不知道又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船老大一听，心里头有些失望：千金大小姐带船队出去能干什么，无非游山玩水罢了，白瞎了几艘能够乘风破浪的好船……
“可别说！七月初的时候，朱家大小姐命南下的一半船队先回来了，带来数不清的珊瑚、宝石、珍珠，每艘船都吃水很深，听说中州省外的大商人都纷纷赶来要货呢。”中州码头是朱家出资修建的，在码头拉纤、抗包讨生活的老余自觉也受了朱家的恩惠，看到船老大隐有不屑的神色，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亦有听闻，前阵子朱家商船出海归来，带来舶来品甚多。”船头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剑眉星目的英俊青年，他肩上挎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袱，背后有同色布条缠着一长条物件，手里还提着一个漆得粗糙的方盒，虽然相貌俊俏但是一身打扮实在落拓。
船老大见少年出来，甚为恭敬地说：“沈少侠您担待着些，再稍等片刻，就能上岸了。”
“不妨事，沈某并不赶时间。”被称为少侠的青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瞧着更添几分和善之意。
老余在码头上呆了这么多年，这点儿眼力劲还是有的——这年轻人孤身一人就敢出远门，还让船老大客气相待，必是有几分本事，他身后用布包着的该是一把兵刃——江湖中人哪。思及此，老余更加下力气喊号子，争取快点儿把这桩活给了了。
沈姓少侠站在船头，看向不远处：“想必远处那就是朱家的船队了？果然气势恢宏。”
却原来，在船老大和老余闲聊之间，八艘柁楼三重、横逾三丈、底尖上阔、首尾高昂大船稳稳地向着中州码头驶来，周围的客船商船和这几艘船比起来，仿佛是小儿玩具一般，也难怪朱府的管事早早就来码头安排调度了，不然八艘大船一起入港，又要卸货，今个儿从午时起，别的船就别再想靠岸。
……
船上，小泥巴絮絮叨叨地说：“紧赶慢赶好歹是赶在中秋当天到了，不然……”
“不然我爹该多难过啊。”七七笑着接了一句，总归这个顺手捡来的小丫鬟翻来覆去就会这么一句话。
小泥巴被小姐抢了词，又有些脸红，知道自己是太过啰嗦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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