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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捉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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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深冬。
深冬的津港,天空大多时候是阴沉沉的,不会下雨,但也很少有太阳,就这么不阴不晴的闷着,孕育着似乎永远挥散不去的雾气。
周巡远远地看见了那个镶嵌在立交桥桥头的太阳鸟徽记,今天的津港居然难得的出了太阳,太阳光洒在那徽记上,通体都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这里是进入津港的必经之路,随着宣传力度的加大,太阳鸟已经成了津港的标志,看见它,你就到了津港,比早几年那几块“津港欢迎你”的大铁牌子可高大上多了。
终于到家了,坐在司机位后面的周巡伸了个懒腰,又把身子朝着舒服的角度歪了歪。
眼看就快年底了,市局又开始了一年一度地追逃行动,长丰支队挂网追逃的嫌犯不多,案情最严重的要数何二毛,这小子本来是长丰机械厂的工人,后来厂子不景气,他早早地下了岗,没过多久,老婆带着刚两岁的女儿跟他离了婚去了南方没了下落。他就在厂家属区里摆了个修车摊勉强糊口,但看谁都没个好脸色。如果不是他手艺还不赖,这买卖早黄了。
有一天早上,这小子为了五块钱的早点钱和摆早点摊儿的邻居起了争执,他气急了,随手掏出刚好放在身上的鞋锥子就给了对方一下,当场血就流了一地。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听说自己扎死了人,何二毛连刚出的摊儿也顾得上收,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儿。
这一跑就是十年。
长丰支队一直在找何二毛,什么法子都想了,但一直没有这小子的下落,直到前年上了技术手段,才终于“捞”到了这小子给他老娘打的一个电话,通过定位,知道这小子在G省S市一带晃悠。
S市虽然是新兴城市,市区面积却不算小,真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没办法,支队只好派了几个嘴甜的内勤小姑娘,变着法儿的去磨缠何二毛的老娘。
一缠就是三年,老太太终于吐了口,说出了儿子在G省的具体住址。
抓捕很顺利,但这一来一回将近三千公里,周巡觉得自己的腰快要坐断在车上了。
没办法,年底机票贵,队里的经费又差不多见底了,也就报销个油钱还凑合。
周巡掏出手机,摁了个“1”,别人拖家带口的,弄个快捷拨号不是老婆就是孩子,要不也是爹妈,他周巡爹妈走的早,女朋友又是欠奉状态,现在真正的光棍一条,他的这个快捷拨号,是关宏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听筒里传来了冷冰冰的女声回复。
关宏峰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可能性——他在出现场。
周巡挂了电话,给关宏峰发了个短信:“现场在哪儿?”
不到半分钟,关宏峰的回复就来了:“锦绣大酒店,劫持,老刘高血压发作,刚抬走,现场胶着。”
周巡的嘴角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回到:“二十分钟后到,稳住。”
回复几乎马上就到了:“自然,注意安全。”
周巡坐正了身子,正在开车的司机小李注意到了这个变化,问道:“周队,有事儿么?”
“前面锦绣路路口把我放下来,关队有任务需要支援。”
“好。”
周巡开始给押运车上的探组组长齐飞打电话:“齐飞,关队在锦绣饭店有案子需要支援,我在前面锦绣路路口下车,你送人犯去看守所,该办的手续一样别少。”
“明白。”
————-——————————来自回忆的分界线————————————————-——-
二十天前,两份调令几乎是同时送到了长丰支队:
—任命关宏峰同志为长丰刑警支队支队长;
—任命周巡为长丰刑警支队队长助理;
关宏峰的任命先到一天,长丰支队的众人虽然早就想到了,却还是炸了窝——三十岁,准确的讲是二十九岁零七个月的支队长,这在整个津港都算年轻了的吧?
一年前,关宏峰在副支队长的位置上下沉到派出所,众人便知道他要被提拔了,但凡支队一级领导副职升正职,便需要到基层派出所挂职锻炼一年,这在津港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了,现在,他关宏峰已经是实打实的支队长了。
人们炸窝归炸窝,议论归议论,但到底还是服气的。关宏峰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刑警这个职业而生的——除了武力值基本为负之外——按照几个业余爱打游戏的噶小子的说法,关副队的技能点,大概全加到智力上去了,以至于到了武力的时候,已经没得可加了。
要让前任支队长、现在的副局长顾海潮说呢,关宏峰这小子,脑子好用到千金不换——反应快,点子多,逻辑严密,还不抖小机灵,天生一块刑警的料子。
擒拿格斗差点怕什么?队里能打的还少了?
关宏峰走马上任的冲击还没过,周巡的调令就到了。
看着调令,长丰支队的不少人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周巡和关宏峰同岁,因为上学的原因比关宏峰晚了一年从警,一开始工作就在长丰支队,别人从警一年还是个刚出实习期的青瓜蛋子,关宏峰不仅早早结束了实习期开始独立办案,甚至已经开始有能力带周巡这样的后辈了。
是的,周巡是关宏峰带出来的第一个徒弟。
周巡脾气火爆,做事认死理儿,外人看上去极不好交往,他却偏偏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关宏峰。在关宏峰的调教下,周巡的办案能力突飞猛进,晋升的速度也如同坐了火箭。
关宏峰下沉到派出所之前,周巡就已经是北部片区的支队长了,但是现在,他要回来给关宏峰打下手?
他们猜的没错,周巡还真愿意,哪怕为此他的职级降了一级。
他就是乐意。
为了调回长丰,周巡酝酿了差不多八个月。报告早早地交到了市局,他就开始跟个乖猫似的开始等。
是的,真的是乖猫。
那个怼天怼地怼领导,连对嫌疑人的代表律师都敢嚷嚷着要动手的周巡仿佛飞去了爪哇国,反倒是文明执法、热情服务、尊老爱幼、温情脉脉的时候越来越多,据吃瓜群众描述,那段时间周巡的表现,评个模范绰绰有余。
这段时间里除了几个公众假期,他并没有刻意地找过关宏峰,他已经经历过下沉到派出所锻炼这个阶段,知道派出所虽然遇不上什么大案要案,杂事儿却特别多,关宏峰这个挂职的指导员其实并不轻松,他不想让关宏峰忙得挂着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还要替他操心。
有案办案,没案回家吃饭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就在那些一开始认为周巡是脑子烧坏了的人们终于开始觉得他是彻底转性了的时候,市局找他谈话了。
周巡在市局的同学悄悄地告诉他,调职的事儿基本成了,但是还得过了谈话这关。
周巡颠颠儿地去了市局,他记得谈话过程是这样的:
“好好的刑侦支队长,就这么不要了?”
“不要了。”
“周巡你可想清楚了,你可是全市最年轻的支队长,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想得特别清楚,给我一个支队长,不如让我跟着关老师破案子,我愿意。”
“你这么一折腾,再想上来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你可别后悔,到时候没地儿给你哭鼻子。”
“我不调回长丰才要后悔一辈子呢。”
于是,这事儿就算这么成了。两个月以后,在北部片区和长丰两队人马的瞠目结舌中,关宏峰和周巡的任命几乎同时下达。
关宏峰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
他挂职将满,所里也不好意思拿太多琐碎的杂事儿去烦他,但年底的各种总结报表本就不少,该填的还得填。
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他当教导员的陆角派出所管辖着本市的体育场,眼下正是年底的演出旺季,最近的半个月,体育场连着办了三场演唱会,虽然说安保的主要压力在市局,但作为有管辖权的派出所,总还是需要大力配合的。
关宏峰在现场盯了两场,又帮着布控了一场演出的外围,累得仿佛一个星期没睡觉,整个人都瘦了半圈。于是便干脆提前一天交接了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天,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时间:到长丰支队报到当天
地点:长丰支队大门口
关宏峰两手揣在大衣兜里迈进了长丰支队的大门,就一眼望见周巡立在门厅。
他难得的在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走了过去:“你这是有案子?”
周巡早看见他了,心里跟揣了个小兔子似的怦怦乱跳——也不知道他关老师知不知道这事儿,知道了又是个啥反应——他关老师这张扑克牌脸,休想看出点蛛丝马迹。
他一把拉住了关宏峰的胳膊:“哪儿有那么多案子,进去再说。”
关宏峰一边试图挣扎一边扭过脸去问他:“没案子你跑过来干什么?”
这满脸的疑惑不像是装的,周巡心中笃定他关老师还不知道情况,于是抓着关宏峰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走吧,进去你就知道了。”
关宏峰当然马上就知道了,他几乎是被周巡半拉着走进会议室的,进了会议室,周巡心里的得以终于忍不住的挂在了脸上,任命还没正式宣布,他就猜到了大半。
市局领导宣布完任命,临时主持工作的顾海潮代表长丰分局表了个态,仪式就算结束了。
整个过程里,众人的目光都在他俩身上,当然更多的是在看周巡,心里大都在默默推论这小子的脑子到底是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周巡不但不介意,反而越发的神气活现起来,仿佛关宏峰是他的人参乌鸡蜂王浆似的。
等市局的领导撤了,顾海潮这才把目光看向了关宏峰:“小关,说两句吧。”
“我刚回队里,人头和最近的办案情况都还不熟悉,请内勤尽快将正在办的案子汇总情况给我,大家今天还是按原计划行动,不用管我,如果有情况需要汇报的话,下午5点开会统一分析。顾局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了,先这样吧。”
“那就散会,周巡留下,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人们鱼贯而出,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关宏峰和周巡,
真的四目相对,气氛反而陷入了沉默。
末了还是关宏峰开了口:“辛苦了。”
周巡这时候反而洒脱起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说道:“辛苦什么啊,关老师给做顿红烧鱼就什么都有了。”
“家里鱼吃完了,你给买?”
“买就买,你做就行。”
“没什么事儿你今晚来吃吧,不过先说好了,没酒。”
“知道知道,没有五条禁令的时候,哪次喝酒不是我替你...”
两个人正这么说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是刘长勇。
刘长勇45岁,在副支队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三年,好容易前任支队长光荣退休,位置却交给了三十岁都不到的关宏峰。
现在又来了个周巡,也是三十岁都不到,虽然说起来都是给关宏峰打下手,但是谁更有优势,明眼人一看便知。
关宏峰和周巡并肩坐在一起,正好在刘长勇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出了一丝丝的尴尬。
关宏峰开口打破了沉默:“老刘,有事儿?”
“内勤小张传来消息,说是何二毛的母亲终于开口了,说出了他在G省S市的具体住处。”
“老太太有没有说,这个何二毛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老太太只是说,何二毛在电话里说,自己在S市又成了家,现在有老婆有儿子,但他自己具体是做什么的,只字未提。”
“老刘,你迅速跟当地警方取得联系,请他们配合,对何二毛实施秘密监控,但先不要入户摸查。他必然是采取了某种手段对身份进行了洗白才躲过了历次的追逃行动,贸然入户容易打草惊蛇;一旦有苗头显示,何二毛对外围布控产生警觉,请当地警方立即抓捕,防止再度潜逃。”
关宏峰的目光落在周巡身上:“小周,你带一个探组走一趟,目的就一个,平平安安把人带回来。”
“现在支队经费紧张,你们只能开车去,一定要注意安全,路上不许疲劳驾驶,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当地警方协助。”
“带够装备和补给,遇到无法处理的突发状况,不许蛮干,打电话回队里请求支援,我24小时等你的电话。”
“记着,红烧鱼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吃。”
关宏峰布置完,刘长勇带头向会议室门口走去,这师徒俩那份隐隐然之间的亲密,让他不由得心生嫉妒。
还是年轻好啊,刘长勇在心里感慨着。
等周巡带着一组人开了两天的车、风尘仆仆地赶到S市的时候,何二毛已经被当地警方扣下了。原来,这何二毛最近迷上了地下□□赌球,已经在里面投入近十万却血本无归,就在他四处借钱准备一把回本的时候,整个团伙被警方一锅端,他也跟着进了局子。就在警方对他的身份展开甄别的时候,长丰支队的协查通报以及由颅骨成像技术做出来的何二毛现在长相的模拟画像一并发到了S市,他网上通缉犯的身份终于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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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何二毛终于押回了本市,整个长丰支队的一块心病总算是去掉了。
手机上再次出现了关宏峰的信息:“位置。”
“济源路东向西,离锦绣路口大概800米,五分钟以后一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