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亦扬番外 ...
-
初春季节，西南秦理大地四季如春的湿润更浓润起来，春草吐芽，春花招摇着细嫩的花蕊羞涩地张开骨朵儿。艳丽簇丛的紫荆花爬满了整棵树的每个枝条，玫瑰一样的颜色在春日里形如一群翩飞的蝴蝶，密密层层，满树嫣红。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意、温柔。
玉宁县官道不远处，一座简陋的酒肆挂着酒旗默默地守在路边，稀落的几个路人，坐在简陋搭建的草棚下，草草喝了几口热茶，又继续赶路了。戴着黑色毡帽的瘦小掌柜，用巴掌轻闪着山风，咧嘴骂道：“这春日的，这么快就热起来了！”
身后一个更瘦小猴子似的男孩，探出头来叫道：“老大，这生意无法做了，一天也没几个鸟人！城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等着吃饭呢！这可怎么办？”
瘦掌柜脸色黒糊不清，看不出是病色还是天生灰黑，只一双大眼睛乌黑水灵，透着泉水般的清澈灵透，啐道：“小猴儿，少废话！快去杀鸡宰鹅，看那不是几个冤家来了么？”
小猴儿人如其名，如猴子般从店铺蹦跳出来，垫起脚尖，探头道：“哇，那几匹马可真是神骏，如风似电，看来的确是几个大顾客！”
远处的官道上，三匹骏马如风而至。
掌柜老远就挥着汗巾，高声招呼着：“几位爷，旅途辛苦了，来店里喝口酒吃点热菜再赶路吧！”
打头的公子听见招呼，扫一眼那飘飞的几个大字“杏花村”，不由勒住马嚼，身后二人也同时勒住马，动作敏捷干练，丝毫没有因为前面那人的突然停止而手忙脚乱。
“这个酒肆的名字倒有趣。”前面的穿着月白衫的公子笑道：“借问酒家何处去，牧童遥指杏花村！没想到玉宁县这种偏僻的地方倒有人有如此雅致！”
右侧的圆脸青年未语先笑，接口道：“赶了一天的路，公子，去歇一下也好。”
左侧的黑脸青年只默默地看着那酒肆却不说话，嘴角平直，浓眉黑眸，看着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这前面的贵公子现名伊扬，白龙微服入秦理，不过是受了那远在北方的姐夫嘱托，找他那又失踪了的姐姐和外甥。伊扬看着路边一株幼草从石缝里歪歪斜斜钻出脑袋，在春风里招摇着得意着，不由勾唇一笑，他那不安分的姐姐何不是跟这野草一样呢？倔强的、不老实的、张扬的，得意的。
伊扬打马向酒肆奔去，说道：“走吧！”身后的有名字和灵儿赶紧打马跟上。
转眼间三人已到了酒肆前，机灵的小猴儿忙颠着过来给三位牵马，瘦掌柜的忙扯下搭着的汗巾，让着几位，进去仔细擦着竹棚下一张竹桌，嘴里热情招呼着，“几位公子爷，快请进！小店虽小，却有上好的竹叶青，象花雕，女儿红等等好酒，菜都是小的亲手所烧包您赞不绝口。几位赶路辛苦了，我先给您三位上一壶上好的普洱茶可好？”瘦小掌柜口齿伶俐，声音清脆，这一番说辞如珠玉溅落般清脆悦耳，让人顿觉温暖心喜。
伊扬轻启薄唇，勾出一抹和煦笑容，“也好！”声音低沉如瓷，紧慢沉缓。
瘦掌柜正绽开自以为最热情的笑容，放下抹布，抬头一眼就撞进一双秋水清澈明亮的眸子里，耳里听着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不由大眼睛眨了几下，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甩着抹布放到肩头，叫道：“小猴儿，上茶！”
又回头对刚刚坐下的三位热情道：“三位，吃点什么？”
“你这小破店，能有什么吃的？”灵儿性急，弯眉圆脸总带笑，看似和蔼的一个人却是极为挑剔的。
瘦掌柜这下不干了，“这位爷，话可不能这样说，瑶池虽小，却能容纳四海，死海虽大，却寸草不生。别看我这店小，可东西绝对是一流的！”
伊扬听这掌柜说话有趣，脆生生如蹦豆般，不由笑道：“好了，灵儿别挑剔了。掌柜的，你就把你最好的最拿手的酒菜都上来吧。”滟涟湖色的眼笑谑着从瘦掌柜黑灰的脸上滑过，瘦掌柜不由缩了缩肩，似乎有点形秽自己的丑陋。
后院小小的厨房，简陋的厨具，小猴子低声向掌柜道：“老大，真的要把这仅有的一只鸡两条鱼给杀了？”
瘦掌柜咬牙，生出一股豪气，“咱们营业这么些天，也没见比这三人更富贵高雅的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咱们今天一定要从这二人身上捞点！”
小猴儿忙点头，“那是，双儿等几个小家伙，昨晚我听见他们梦里还叫饿呢！”小猴儿看着也不过十三四岁，但黯然的眼神倒似经历过无数风霜。
瘦掌柜身子一抖，叹气道：“都是我做老大的不好，让你们受苦了。”
小猴儿的眼里闪出一股雾气，“老大，你怎么能这样说！要不是你来了，我们还都不知道……”说着竟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行了，猴儿，别这样婆妈了，快杀鱼宰鸡去！”瘦掌柜强笑着，踢了小猴儿一脚，嗔怒道。
一会儿，小猴儿就上了一壶酒来，灵儿先尝了一口，却扑一声就吐了出来，怒道：“什么水兑的劣酒？还敢说是上好的汾酒？”
小猴儿忙赔笑道：“公子爷，这可是小店珍藏多年的最好的象花雕了，绝对正宗，您可不能冤枉小店啊！”
灵儿抬手就要拍案而起，伊扬却轻轻飞来一个眼神，灵儿马上闭口不言了。这让小猴儿很是惊叹，这贵公子看似绝尘脱俗，俊眉飞颜，笑容如此和煦如春，可刚才那眼神，轻轻一飘，说不出是喜是怒，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畏惧的气势。看来这主仆三人可不简单，但是也绝对是有大油水的！
“哎呀，菜来了，菜来了！”一连串的脆叫，瘦掌柜托着托盘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眼神极是谨慎。
只见托盘上三个粗瓷小瓮，连盖子都没有一个，倒是热气腾腾扑散着一股清冽香味。
瘦掌柜小心地放下托盘，将瓮汤一盘盘放在三人面前，笑道：“我这珍珠羹可是远近闻名呢。春日正直草长莺飞，睡意昏迷的季节，喝一口上好的珍珠羹，养颜补气，去乏解困，可是旅人最好的选择！”
灵儿却瞪大眼睛，凑近那羹汤，几乎要把眼珠子都放进瓮里，不相信地问道：“你做的？能吃么？”
瘦掌柜鼓着腮帮子，黑透如黑珍珠般的眼珠子扑闪着，氤氲而起，转而却嘻嘻笑道：“这位公子爷，您尝尝不就知道了？闻闻这味道，清冽淡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又对小猴儿道：“去把那翠叶白萍端来！”
小猴儿身手灵活，不一会就端了一盘菜出来，盘子依旧是粗制的，四周扑着一片翠色青叶，中间片片白色似鱼似肉的东西，看着色泽倒是还凑合，味道么，鱼香中有股稠密的鸡肉香味，想来这翠叶白萍，不过是倒鱼鸡混炒的小菜罢了。
灵儿正要研究那盘子里的玩意，伊扬却执了粗瓷的汤勺，慢慢喝了一口，汤已入口，剑眉微扬，淡淡的诧异一闪而过，薄唇扬起，“还不错！”
“真的？”灵儿似不信，端起小瓮一骨碌就喝了一大口，半响咂嘴，上下打量着旁边一脸期待的瘦掌柜，“看不出来，你这又瘦又脏的家伙还有一手好厨艺！”
“那是那是！”瘦掌柜眉目飞扬，“我这珍珠羹可是花费多少心思做的呢！你知道么，这一小瓮汤得花我三只鸡呢！要养在野外的两岁母鸡，用前，拼命追赶让它们累绝而死，立即取那小腿上无皮无筋的细白之肉，煎成珍珠大的丸子，然后入温水文火慢炖，一个晚上才能呢！”
伊扬见这瘦掌柜眉飞色舞，吹嘘起来毫不费力气，却也不肯点破，只慢慢搅着粗瓷勺子，极为优雅地又喝了一口那熬一个晚上的珍珠羹。
灵儿却不干，哈哈大笑，“你这掌柜，果然是个嘴巴没盖的，大话吹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啊！我们不过来了两盏茶的功夫，你哪里端来熬了一个晚上的珍珠羹？”灵儿笑却无意为难，倒不是看这汤实在难得，只见那瘦掌柜飞扬的一双大眼睛，倒觉有趣。
瘦掌柜也知道灵儿并不是故意为难，听灵儿揭穿他的谎话，嘿嘿而笑。
“那你再说说，这翠叶白萍，又是如何得来的？”灵儿倒来了兴致，继续问道。
瘦掌柜仰首得意，“这可有学问了，这翠叶，是取鸭舌而来，白萍可更不简单，取鱼眼睛边的肉而来。我这道菜啊，可是费了十几只鸭子三十几条鱼呢！”
“哈哈！”灵儿越发笑得大声了。
连伊扬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瘦掌柜，眼底的笑意渐渐厚浓，瘦掌柜也扑闪着黑亮的眼睛嘿嘿笑着，一张灰黑模糊的脸也渐渐带了几分光彩。
伊扬只喝了两口汤，就不再动了，灵儿和有名字倒不客气，呼啦着把珍珠羹和翠叶白萍全吃了，灵儿一高兴连兑水的劣酒都没再抱怨，倒喝了两壶！
最后，灵儿拍着桌子叫道：“掌柜，结帐！”
瘦掌柜滴溜着大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算做狡诈的光，颠着跑过来，脸部红心不跳地说道：“十两银子！”
“什么？”灵儿跳起来，“你黑店啊，宰羊还是宰鸭？一杯破汤，一盘不知道什么做的菜，两壶劣酒！竟赶上十全席了！”
“嘿嘿，这就是本店的十全席啊！”瘦掌柜嘿嘿笑着，“我可是花了三只鸡，十几只鸭子，二十几条鱼呢！加上手工，佐料，店铺费，服务费，十两银子我都亏了呢！”
小猴儿躲在老大后面，听着老大狮子大开口，都忍不住心咚咚跳起来，看这三个人，骏马华衣，配刀执剑的，老大可别惹麻烦啊！想着小猴儿就觉得手心冒汗，忙扯了扯老大的袖子。
老大却回头怒吼道：“扯什么扯，袖子都被你扯掉了！”怒目中燃烧着浓浓火焰，看来老大真是下定决心了。
瘦掌柜嘴角挂着得意的奸笑，“嘿嘿，黑店就黑店，你们都喝了我的汤，全部中了我的滔天十日散了，若没有解药，十日后定会毒发身亡。收你们十两银子只是饭菜钱，这解药么，你们还得再出银子买！”
“光天化日的，你这小子还真敢？”灵儿怒气冲冲地就要抽刀。
伊扬却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住了灵儿的手，慢慢道：“给他吧！”眼光却不偏不倚从瘦掌柜那细腻白嫩的手上扫过，细白的小手上掩饰不住几道红亮的血泡，似烫伤又似火烧。
伊扬不再犹豫，长身而起，秋水明眸从瘦掌柜的手扫到脸上，微微一笑，踏步而去。
“给，这是百两银票，找钱！”
“解药你还没买呢，找什么钱？”瘦掌柜两眼放光一把从灵儿手里抢过银票，通全票号的银票，还是一百两！
“什么解药？你当我傻子么？”灵儿恨恨道，“开黑店还带撒谎的？”
瘦掌柜见灵儿是个明白人，也不争执，却挺直脊背，嘴硬道：“没钱找！”
“灵儿，给他吧。”伊扬已经走出竹棚外，抬头看那蓝天绽出水色的淡蓝，白云变幻着形状，说不出的春暖天蓝风清，心情倒好，似随意地说道。
“公子！”灵儿委屈地叫了声，伊扬只背着手看远处青山景致，并不再理会，灵儿瞪一直不曾说话的有名字，“有名，你说说，这小子是不是不识好歹？”
有名字闷葫芦般却不吭声，只收了剑，举步就走了出去。
气得灵儿恨恨跺脚，正要出去，却听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瘦小掌柜的脸色却黯淡了许多，眼底闪过一丝愧疚，看了一眼外面伊扬挺拔的身影，不由奔了出去，看着那天人般清雅明艳又纯净如尘的人，咬牙道：“公子，多谢了。今日这银子算我小蜻蜓借你的，改日定当归还！公子，你且等我一下。”说完转身钻进店里。
伊扬倒似来了兴致，回头看着他瘦小的影子消失在简陋的屋里。不一会他又跳了出来，塞了一张白纸到伊扬的手里，“给你，借条！”
伊扬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只见几个飘逸妩媚的柳体大字，“借银百两，小蜻蜓！”伊扬不由嘴角勾了几勾，到底没放声笑出来，这小掌柜可还真有点意思，这借条不伦不类，也亏他想得出来！
“你别笑，将来我有银子了，一定会还你！”瘦掌柜咬了咬嘴唇，眼底的倔强让人产生了一丝错觉，仿若那黑透的眸子里是深山是海洋。
伊扬点头，收起那张借条，再没回头，带着灵儿和有名字向玉宁县城打马而去。斜晖掩映，树木复苏，洋溢的生机，飞散的花香，让这三人很快忘却了刚才那幕不愉快。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亦扬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