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赵舒音

17、第十七章

　　黎城的梅雨季还未过，空气潮湿，所有一切都被蒙上一种阴郁的错觉。

　　将车停在地下室，陆江下了车，走向电梯。

　　忽然，视线被角落的红色法拉利牢牢抓住。陆江有些迟疑地确认车牌上的数字，等真的认清后，他俊朗的眉眼慢慢收紧，眼底多了一抹道不清的情绪。

　　也许，不会那么巧。

　　他收回视线，走到电梯口，按下数字键。电梯缓缓上升，空气安静又不知名地紧绷。

　　“叮”一声，电梯在中途停下，门缓缓打开。陆江往角落靠了靠，随身的相机包撞了扶手一下，发出一声响动。

　　方薇没察觉电梯里有人，始终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资料。安琪抱着一堆资料伸手去按楼层，却发现要按的数字亮着红灯，她有些诧异地看了陆江一眼，却看见陆江用一种错愕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方薇。

　　“摄影师什么时候到，打过电话了吗？”方薇头也没抬地问。

　　没等到回答，方薇缓缓抬头看向安琪，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一侧，表情瞬间凝固……

　　陆江。

　　空气静默，提示音响起，摄影棚到了。

　　“薇姐……”安琪迟疑地叫了一声，方薇猛然收回和陆江对视的目光，看向她，努力平静的语气也掩盖不了瞬间的慌张，“你先去看看情况，我随后就来。”

　　安琪看看她又看看陆江，点点头说：“好。”然后快步出了电梯。

　　陆江伸手按住开门键，方薇久久未动，或者说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说什么才对。

　　陆江说：“找个地方说吧。”

　　方薇点头说好，然后像是整理好心态似的，跨步出了电梯。

　　陆江跟着她，走过短短的走廊，进到楼梯间。

　　地上散落着两三个烟头，方薇犹豫片刻，还是打算问个明白。

　　“来这里有事吗？”

　　陆江沉声，“嗯”了一声，说：“过来拍摄，你呢。”

　　方薇没反应过来，点点头，说：“我在这里工作。”

　　陆江顿了顿，已经理清状况，有些迟疑还是缓缓开口：“我想我就是你问的摄影师。”

　　方薇脑子轰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嗯？”

　　陆江拿出蒋曼容给的合同，说：“蒋曼容让我来的，你知道她吗。”

　　方薇彻底愣住，她想她需要时间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瞬间，某些记忆像绳索一般串联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江。

　　“你和……蒋曼容……是什么关系。”

　　陆江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他低垂着头，对着方薇的目光。心里有一丝晃动，一丝犹豫，最后他还是决定坦诚：“前女友，她。”

　　一时间，四周安静下来，只听见楼道里鼓鼓的风声。

　　方薇煞白了脸，看着有些颓败。她从震惊中回神，无措地转过身看着地面。下一刻她转身逼近，陆江猝不及防地向后退了一步。陆江心中升起的那点狐疑，不解，在看见那双隐隐含着挣扎的复杂目光的双眸后消失了。

　　“方薇。”他低低叫了一声。

　　方薇脸色依旧惨白，只是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冰冷，最后凝固成一道冰刃。她很想问一问陆江，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蒋曼容！为什么……偏偏是她。

　　可，方薇忍住了。

　　或许是没勇气，又或许是不愿从陆江口中听到关于蒋曼容的任何一点消息。

　　她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将情绪死死压下，用无比冷漠的语调说：“先拍摄吧。”

　　陆江伸手拉住她，只一下又很快放开，他说：“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关于曼容。”

　　方薇豁然回头，死死看着他，眼底的怒意明显，“无可奉告。”

　　陆江眉头更紧了，片刻，他说：“如果让你不舒服，我可以走。”

　　这句话正中方薇下怀，她冷冷说：“走好，不送。”

　　陆江嘶了口气，说：“有机会……算了，再见。”

　　方薇抬步就走，步子又快又急。刚转过转角，迎面碰上了俞思岚。

　　“方主编。”俞思岚手里握着手机，看见她出来客气地打招呼。

　　方薇捋了捋头发，恢复平静的神色，微微笑说：“俞小姐。”

　　俞思岚点点头，摇了摇手中的手机，示意说：“我打个电话。”

　　方薇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她点头，微偏身，打算等她讲完电话再和她商量换摄影师的决定。

　　“陆江！”俞思岚忽然叫出声，眼底亮起光，她伸手用力地朝方薇身后晃了晃。方薇以为自己幻听，错愕地看向自己身后。

　　陆江仍背着那个稍显巨大的背包，看着她，然后越过她看向俞思岚，说：“思岚。”

　　俞思岚笑着，却突然顿住没有动，视线在方薇和陆江两人之间游走，然后对陆江说：“好久不见，不过……你怎么和方主编一起出来？”

　　方薇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倒是陆江接过话头，面不改色地说：“有一些细节需要商量。”

　　俞思岚点点头，这才放松了警惕，笑说：“知道摄影师是你，我很高兴呢。你很久没给我拍过照片了。”

　　陆江看了方薇一眼，然后看向俞思岚，说：“哦，是吗？”

　　俞思岚娇嗔地说：“是啊，陆老师。”俞思岚本来长得就俏丽，如今毫无保留的笑，更添几分动人。

　　陆江听见“陆老师”这个称呼时，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俞思岚忽的收住笑，有些不安地说：“叫习惯了……”陆江却不在意似的，缓缓一笑，说：“爱怎么叫就叫什么吧。”

　　俞思岚点点头，亲昵地揽住陆江的手臂，说：“走吧，走吧，拍几张看看效果。”陆江没有跟着动，仍站在原地。

　　俞思岚迟疑地问：“怎么了？”顺着陆江的目光看去，俞思岚看向方薇，心里更觉奇怪。

　　方薇对上俞思岚探究的目光，僵滞片刻，知道木已成舟，自己已经插手不了什么。

　　随后她说:“他们等着开工，先拍一组看看吧。”

　　陆江垂下眼睫，眉头却舒展了。

　　摄影棚一片灯火通明，设计总监李想正在检查布景，见俞思岚和方薇进来，停下手中的活，走上前。视线越过两人，落在陆江身上，看了眼他背着的相机包，李想立刻了然，伸出手说：“陆先生吗？”

　　陆江，点头，说：“你好，我是陆江。”

　　李想又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说：“那就麻烦陆先生拍几张试试效果，俞小姐请。”

　　方薇除了决定拍摄的主题方向以外，实际上并不干涉拍摄过程。她觉得有些疲惫，打了声招呼便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在场外盯着拍摄进度。

　　李想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御用摄像Vae不在，当红的蒋曼容又和方薇不对口。作为艺术总监的他实际上压力很大，这两天光担心下期杂志开天窗，就让他愁掉了无数头发。

　　上司廖凡却让他不用担心，新的摄影师已经联系到，准让他满意。

　　满意？李想不敢想，他甚至没在圈子里听过“陆江”这个名字，这叫他怎么放心。

　　不过，人都来了，先试试吧。李想抱着这样的心态，安排工作人员做好准备，刚喊开始，陆江却停住了。

　　陆江看着眼前的布景，微微皱眉，最后拗不过心里那点原则，开口说：“意思不对。”

　　李想顿时脸色不好看了，坐在场外的方薇也正色起来。李想毕业于国外知名艺术学院，年纪轻轻却在业界小有名气，性格总归有点恃才傲物。

　　面对陆江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泥腿子”，李想本就有些不满。眼下被他当面指出问题，心里自然好过不到哪里去。

　　碍于面子和度量，他还是克制住脾气，问：“哪里有问题。”

　　陆江看了布景，俞思岚的妆面和造型，说：“都不对，和主题有偏差。”

　　李想急了，说：“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我不觉得我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场面忽然紧绷起来，灯光和道具组都面面相觑。

　　陆江凝眸看了李想一眼，没说话。片刻他附身去拎包，将相机放进包里，然后直起身，说：“我拍不了，你找别人吧。”

　　李想冷笑一声，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们不像普通人，没大把时间耗功夫。”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陆江皱着眉，想说点什么。最后却释然一笑，没接话。挎上包，准备离开。俞思岚却拦住了他，说：“你要走我就不拍了。”

　　这句话一出，满室惶然。俞思岚的经纪人反应敏捷，当即将她拉到一边，对李想说：“思岚说的玩笑话，谁拍都一样。”

　　俞思岚却一扭头，看向经纪人，说：“我认真的。”

　　经纪人叫苦不迭，又看向陆江，说：“陆先生，你也许不了解情况，先不说魅色前期准备投入的人力精力，就是我们思岚也耗不起时间。她的通告紧，抽出这两天来拍封面非常不容易了。再耽搁下去，恐怕……这就不好说了。”

　　经纪人久经风雨，轻重拿捏得很巧妙，陆江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利益关系。

　　只是……有些原则和底线，一旦长成就难再改。

　　俞思岚见过陆江的执着与坚持，只是她没想过，无论过了多少年，眼前的陆江依旧是当初那个对学术对专业澄澈到不忍亵渎的陆江。

　　俞思岚笑了笑，心想——自己当初那样痴迷陆江，不正因为着了他那种气质吗。

　　干净，真实，又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