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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空猜疑 ...

  •   南怀仁手中拿着容若带来的图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口中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转头惊奇地望着容若:“大公子,你这图样……这星图是何处得来的?”

      容若当然不能直接回答,赶紧反问:“怎么,南大人,这图样有什么问题么?”

      南怀仁摇摇头,说:“老朽能够确定,这是星图无疑。但是这星图的详细程度,叫老朽看得心惊胆战——老朽活了这么久,还未见到过这样的星图。”

      容若想起那夜在坤宁宫跟前见到的情形,不免也暗自心惊,连声问:“这星图是画得不对么?”

      南怀仁答道:“不是不对,是比老朽所知,还多出了许多。”

      他说着,在那星图上指点起来,“这是西洋星图里经常绘着的人马座,这一点较为明亮的,本朝的钦天监称作参宿五……”

      他指着容若手稿上画得比较粗大的一点,说那是“较为明亮”。容若依稀记得,那天在坤宁宫跟前,凤仪也曾用力将这一点画得又圆又大,他才这样照猫画虎地摹了下来,没想到却正对应了南怀仁所知的一颗明星。

      “那您说的,比您所知,还多出了许多,是怎么会是?”容若连忙追问。

      “是呀,你看这星图上,这些星星点点,还有这些线条,老朽觉得可能是这些星星一年四季里运行的轨迹……对了,这星图是你拿来给老朽看的,你难道不知这图上画得是什么?”南怀仁很是激动,一面着急问着容若,唇上的胡子同时一翘一翘的。

      这回轮到容若无法回答了,“这个……这个么,图样……星图的主人也没有对我解释清楚……”

      南怀仁一听,更感兴趣,“什么,你认识这星图的主人?大公子,您行行好,引老朽去见见此人可好?”

      容若为难得直挠头。他本就答应了皇帝,这图样的来历决计不能透露给任何一人知道的,所以南怀仁提出的这请求,他就只能抱歉了。

      “大公子既然不肯,那可否将此图借给老朽看一晚,明日便归还,可好?”南怀仁见容若不肯说,只好提了这个请求。

      第二天,容若销了假,进宫继续当值。他本来也想要将那星图的事回报给玄烨知道的,可一到养心殿门外,一探头,便见南怀仁拈着颏下的一撮山羊胡子,在与玄烨说话。

      南怀仁此人,与当今皇上的关系可谓是半师半友。早年玄烨年纪尚幼,还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南怀仁就曾指点过他西方术算。

      容若见南怀仁手中拿着那张“星图”,心里猜测:大约是南怀仁求上了皇帝本人,求他帮着查访是何人画出的这幅图样。

      玄烨一眼便瞥见容若在外头探头探脑的,立即招手让他进来。

      “朕已经命南师傅将他手上最详细的星图取来,与这幅图样进行比对了。”玄烨向容若解释,“容若你已尽了你的职责,这往后的事,朕自与南师傅交代吧!”

      容若听了,知道皇上不欲自己再参与此事,赶紧应下,退了出去。待他退到养心殿门口,兀自能听见玄烨对南怀仁说:“这幅图也是朕无意得来,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这是星图……”

      南怀仁尚在纠结:“这图样的墨迹尚新,想来绘制的人应该也就在此间不远吧!”

      玄烨笑道:“也是,朕便命人慢慢查访便是。南师傅,不若你与朕说说火炮的进展吧!”

      南怀仁听到这里,不免叹了一口气,道:“这火炮本是杀人的利器,虽说教宗已经应允了①……”

      往后的话,容若便听不到了。他也管不了这许多,只自顾自去当差。他的父亲明珠也有问过他,有没有查到什么关于起居注的事。容若只说不知,一概搪塞过去。明珠心下失望,但也无法,只得随容若去了。

      *

      只消再过两日,便是太子满月,并皇后出月的好日子。

      钟粹宫配殿廊下,钮钴禄氏正与几名身份不高的庶妃坐着闲聊,提起太子满月的事。几个人一起闲闲地商议,往坤宁宫送什么礼物才好。

      庶妃纳兰氏②听见“太子”二字,不由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二阿哥是中宫所出,就是好命,一出生就被封了做太子。”

      纳兰氏所出的大阿哥保清,现在刚刚两岁,正是招人喜爱的时候,却没想到皇上的二阿哥一出生,便得了金口玉言,被立为太子。这在本朝,还是前所未有之事。

      听了这话,钮钴禄氏淡淡地笑了笑:“立太子之事,皇上尚未下明诏,便还未做得准。你们也都知道,这立太子并非祖宗成法,皇上突然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

      她说得很明白,众人都懂——当日皇上亲口封了二阿哥做太子,全是因为皇后临终,为安皇后之心所说的话。可到了后来,皇后并未薨逝,而是救活了。所以皇上到底是否还会坚持立二阿哥做太子,也还未必。

      这话,钮钴禄氏有底气说,旁人却没有底气接口。在座的庶妃纳兰氏、马佳氏、李氏等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索性岔开了话题——

      “也不知皇后现在身子好些了没有?”马佳氏叹了口气,脸上浮出一丝担忧的神情。

      李氏也赶紧跟上:“是呀,听说坤宁宫的奴婢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么久了,咱们也没机会向皇后请个安什么的,皇后的情形到底如何,咱也不知道啊!”

      钮钴禄氏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太子满月,皇后出月,总不能这么一直不见人吧。”她淡漠地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用凤仙花汁新染的指甲,柔和地又补了一句,“毕竟是统摄六宫的皇后。”

      几个庶妃听出了钮钴禄氏的弦外之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都借口宫中有事,向钮钴禄氏告辞。

      钮钴禄氏则叫过鹊喜,问:“往坤宁宫送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鹊喜过来,点了点头,将礼单复述了一遍,不过是些上造的布料玩器而已。钮钴禄氏一面听着,一面靠在廊下的圈椅中闭目养神。六月的午后,蝉声嘶鸣,令人昏昏欲睡。树影微摇,投射在钮钴禄氏面孔上,替她遮去了大半刺眼的阳光。

      一时鹊喜念完,问:“娘娘,您觉得还欠什么么?”

      钮钴禄氏不答。

      鹊喜以为自家主子要睡着了,正要转身的时候,却听钮钴禄氏开口,轻唤一声:“鹊喜!”

      “唉?”

      鹊喜赶紧凑了上去,只听钮钴禄氏压低了声音,缓缓地道:“原本我只道,皇后死而复生,是上苍见不得我得意……如今才想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老天爷在帮我。”

      鹊喜吓了一跳,四周觑觑,见此刻钟粹宫中一片寂静,绝对没有人偷听,才放下心来,继续凑上去听钮钴禄氏说话。

      “皇后若是就此死了,她在皇上心里,就会永远是那个样子,”钮钴禄氏依旧闭着眼,语气轻柔如梦呓,“永远都是青春年少、风华正好的模样,永远都不会红颜老去、鬓生华发……现在皇上爱她,以后终其一生,也只爱她一个。”

      言语里,隐隐溢出些悲凉。

      “可是她偏偏没有死,还活在这世上——只要还没死,这世间旁的女子,就都还会有机会……”

      钮钴禄氏说到这里,陡然睁眼,双手也撑在圈椅扶手上,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来。

      ——永远低过赫舍里氏一头,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当年康熙帝亲政之前,钮钴禄氏的生父遏必隆过于骑墙,没有站准队,结果被鳌拜所累,曾被夺爵下狱论死。后来总算是皇帝网开一面,才勉强保住了性命,留住了遏必隆家的爵位。

      身为遏必隆之女、鳌拜义女,钮钴禄氏在宫中,以一己之力周旋,无论家中如何、族中如何,钮钴禄氏在宫中的地位始终稳稳的——但令人扼腕的是,她始终都屈居皇后赫舍里氏一人之下。

      “鹊喜,本宫命你去查的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鹊喜点点头,凑到钮钴禄氏耳边,飞快地说了一阵,然后退开,听钮钴禄氏指示。

      “已将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宫女换了两回?”钮钴禄氏凝神沉思,“是一人不落,从上至下全部换过么?”

      鹊喜点点头,“也差不多吧!只有一名新提上去的二等宫女未换,至今都还留在皇后身边服侍。”

      钮钴禄氏点点头,吩咐鹊喜:“去将那名二等宫女的家世背景一一打听清楚,她在宫中有什么熟人同乡,也都问一问。”

      鹊喜应下了,望着钮钴禄氏,斟酌了片刻,凑到钮钴禄氏耳边,道:“除了皇上下令换宫女的事之外,奴才还听说了一个消息,只是不得确证。”

      钮钴禄氏望着她好笑:“跟本宫你还卖关子呢?”

      鹊喜也笑,凑头过去,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耳语:“听说皇后当初假死的时辰过久,伤到了脑子,即便被救了回来,也早已……成了个痴傻之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空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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