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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八十二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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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从法源寺回到王府,一路上面色发白,双眼泛红,一言不发。府上的下人早已学了乖,都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佳,也没人敢上前搭话。再加上整个王府如今被后院莫名其妙的塌方和西院里的水患搞得人心惶惶,没人再愿意得罪这个喜怒无常的王妃。
朱丽也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眼也不去看,径自回了房将自己反锁在房内,好半天都没有出门。
别人只当是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是以心情不好。却不知她一个人躲在房内,却什么事也不做,只拿了只笔,慢慢的案前的白纸上东划一笔,西划一勾,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眼中珠泪盈盈,偶然有几滴落下,在纸上湮开,她就用袖子狠狠的去抹,红色的衣袖上沾染了点点墨迹,如一团团化不开的愁雾。
她哭不得,喊不得,伤心不得,只能拿这些死物撒气蹂躏,却也不见得多快活。她要找些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可是放眼而去,如今唯一可做的,也就剩,这个天下了。
天下,是蜀王的。谁说就不能是蜀王妃的?
她不由自主的捏紧笔杆,等到自己察觉到疼,才发现一杆好好的紫竹管狼毫小楷就这么生生的断送在她的纤指间。
她望着手心里的红痕发呆,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这声音稳定而沉笃,是她熟悉的。慕容捷的事情都办完了吗?怎会亲自来见她?
她打开门迎接门外的玄衣男子,已换上甜美慵懒的笑:“王爷,外头闹哄哄的,您还想到来看我,阿朱真开心!”
慕容捷上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道:“听说你方才又去了法源寺,怎么一个人就去了?也不不带个人陪着。”
“上回丢了东西在寺里,拿一下就好。王府了出了刺客,大家都忙着呢,阿朱又怎好劳烦您呢?”
慕容捷眉间微颤,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只是担心你,如今身子不便,不要给有歹意的人骗了去。”
朱丽心中一惊,忍不住抬眼朝她望去,慕容捷却已经说起了府上刺客的事情,神色间镇定自若,朱丽看不出破绽,只好微微皱了皱眉低头,听到他道:“如今梁欢死了,五重衣五缺其一,倒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朱丽知道此刻再不能心不在焉,忙抬头道:“锦衣梁先生死了?”
慕容捷点头,叹道:“原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他去办,如今五重衣都在外执行任务,真是头疼啊。”
他说这话的意思,聪明如朱丽怎会不知,嫣然一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道:“王爷心中的烦恼,阿朱可以替您分忧吗?”
慕容捷朝她会心而笑,道:“如今墨衣在巨泽调查白王的动向,红衣在西北一带,青衣则在祁阳办事,残心要留在我身边,你说说,该派谁去京城呢?”
“去京城?”
“没错。雅乐曾经在西北一带寻找到了你那位紫衣朋友的踪迹,连同我那为此失了封号的弟弟。我还以为他从此就爱美人不爱江山了,谁知道……”
“信王回京了?”
慕容捷微微颔首,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阿朱,你说,我们应该派谁去京城呢?”
朱丽思忖了片刻,笑道:“王爷,小晴是不是很久没有放假了?是不是应该让她去京城和她的姐姐聚一聚了?”
慕容捷的笑意更甚:“你是说,让小晴去京城办事?”
朱丽妙目一转,伸手假意锤他,笑嗔道:“王爷好坏啊,明明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却还要阿朱说出来,万一我说的不对,岂不是又被王爷笑话!”
慕容捷笑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眼波漾出一丝温柔水意,低声道:“你我本就知心,你又岂会猜不到我心思?……阿朱,今晚让我留在这里陪你……”
朱丽面上一红,低着头,含羞道:“王爷,阿朱如今有孕在身,大夫吩咐过不能……不能……”
“什么也不做,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夫妻之间同榻而眠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丽继续低着头,双手铰着衣带,道:“王爷若是……若是觉得寂寞,可以另娶几个妹妹来替我照顾您,阿朱也可以放心……”
他声音中的暖意一下子收起,淡淡道:“我娶侧室,你不介意?”
朱丽摇了摇头,道:“王爷将来是要夺天下的人,多娶几个女子来开枝散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阿朱怎会介意?”
慕容捷的脸色变的更冷,笑意却更甚:“多谢阿朱替我考虑周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本王先走了。”
说罢,站起身来,温柔的按下朱丽的肩膀,阻止她起身相送。推开房门,轻轻的离去。
朱丽并没有察觉他最后一句话里已经把“我”改成了“本王”,她此刻所有的心思,都留在了慕容捷方才那番话上。
其实论武功和智谋,红衣雅乐比青衣梁晴更适合去京城监视信王的行踪。但是朱丽了解慕容捷,他心性残忍寡情,对背叛自己的人更是绝不会手下留情。梁婷儿先是不理会他的警告,偷偷的生下了慕容苏的孩子,到后来又为了孩子不肯听命于他,这件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与蜀王的威名是极大的折损,对慕容捷来说,不啻为一种侮辱。
所以,他是一定要她死的,不光死,还要死得很惨。
如果派去杀她的人是她的亲妹妹,,那梁婷儿临死之前所受的痛苦,必定要多上千倍万倍!这样的结果,才是他想要的报复!
她只是顺着他的心,虽然她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此对付慕容苏,她还得另外想个办法,光靠梁晴,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苏……他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月影呢,为什么没有一起?臭男人,竟然还是为了江山抛弃了她,活该天打雷劈!
×××××
慕容捷走出屋子的时候,一脸阴沉,连维持的一点笑容都不见了。
守在门口的残心急忙跟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容捷已经冷冷的问道:“残心,你说一个女人一心劝你纳妾,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
残心带着一脸疑惑的望着主人,但慕容捷却显然不想他回答,刚一说完就甩了甩袖子,又沉声道:“小晴在祁阳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让她快些,办完了尽快赶去京城。”
“王爷,残心正想告诉您,祁阳那里有消息了。”
“你说。”
“小晴已经按您的吩咐潜入魏王府,佯装成皇帝的人发起袭击,只是最后只虏获了魏王妃吴樱,却没有找到魏王最宠爱的侧妃方悠。听说那一天方悠正好出城去迎接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爹娘,并不在府上。”
慕容捷双眉一蹙:“你是说,小晴没有抓到最能影响四弟的人?”
“是。”
慕容捷沉着脸思忖片刻,冷冷哼道:“那你告诉梁晴,立刻去京城,除非用她姐姐的命来将功赎罪,否则便以她师门之法处置!”
三日之后,皇帝的暗探夜焚祁阳魏王府,王妃吴樱被掳走,即将临盆的侧妃方悠失踪一事传回京城的魏王慕容宸耳中,顿时让他心忧如焚。
当然,“皇帝暗探”一事是祁阳传回来的密信,只有慕容宸一个人知道。他一向沉稳心细,虽然心急,却并没有找皇帝质问,反倒一切如常,直到某一天宫内大宴,他推说身体抱恙,却趁此机会携带贴身护卫白乐以及五十名亲随轻装出城,等皇帝发觉时,一行人已经在百里之外。
而此时,裕德帝重新委任的魏中郡国军统领,正在前往祁阳的路途中。
慕容宸留下书信给皇帝,道是家中有变急需赶回,来不及辞行,待来日再来京城谢罪,但他既然已经不告而别,显然心中并没有存着能够得到皇恩宽恕的念头。慕容宸虽然一向温和,但家人是他的底线,就算那个人是他最尊敬的皇兄,天下最尊贵的皇帝,若是冒犯了他的底线,他一样不会原谅。
如今新的郡国军统帅还未到,守在余阳的是慕容宸在魏中的副将林间重,此人虽不善于攻城掠地,却很善于防守,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很听慕容宸的话。只要慕容宸一声令下,就算是皇帝亲临,他也不会放下手里的刀。
因此慕容宸这一走,魏中的兵权收归,已成了一个泡影。
慕容宸虽然脾气好,却不是猫,骨子里还是老虎。裕德帝若派人去追,甚至派兵前往,把他逼急了,二十万郡国军保不准就成了二十万叛国军。
裕德帝这才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入了一个不能回寰的圈套。似乎早已有人布下了一张大网,利用他的弱点,让他一步步陷进去。如今虽没有外敌入侵,但家贼难防,众叛亲离。他变得更加喜怒无常,愈发的不信任任何人。
但朝中总要有人领军带兵的,他思量再三,决定将一部分京畿兵权分给豫王慕容昊和湘王慕容歆,而将外郡兵权一一收归,变成帝属神龙军,由奚仲统领,专门训练来对付蜀王的铁甲军。
只是慕容昊少年心性,慕容歆又因为苏襄襄的事情和皇帝有了心结,因此二人上任之后,皇帝也不能全然放心。
整个辽阳京里似乎躲了一只蠢蠢欲动的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土而出。
×××××
蜀地,颐州外郡东塔镇。
这一日,镇上来了一对外乡主婢,那位夫人身怀六甲,终日以纱蒙面,身边跟着的一位婢女,年方二八,生的甚是美貌。两人举止不凡,却风尘仆仆,身边也没跟着一个男人,这样两个弱质女流,又有些钱财,才住了一日,便被当地的乡绅恶霸盯上了。
那群恶霸当日晚上便集结了一群□□打手,到主仆二人投宿的客栈闹事,不光抢了她们身上的银两,还非要将那美貌婢女抢走,可怜那位夫人自己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又怀着身孕,被其中一人推倒在地,腹中一阵疼痛,一下子竟爬不起来,只能不停的流眼泪。
那群都是当地独霸一方的人物,普通百姓哪里敢得罪?就算那位夫人哭求不止,旁人看着也实在可怜,却无一人敢相帮于她。
如今她身上的银子也没有了,客栈也不能住了,掌柜的叫了两个伙计来把她搀扶起来,隐晦的提起叫她立刻离开。那位夫人是个明白人,当下含着泪,打算去楼上提包裹,门口却传来了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掌柜的,这位夫人的食宿银两都包在我身上了,你可以不必叫她走了。”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位女子,一身火红的锦衣,就连脖子里的一圈狐毛都是烈火般的颜色。她长得十分娇俏可人,腹部微微隆起,竟也像是怀有身孕的模样。
蒙着面纱的夫人微微一愣,刚转过身来就看到那红衣女子已经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掌,笑道:“这位姐姐,请过来一叙!”
那红衣女子派头甚大,身后跟着好几个丫环侍从,十来人顿时把一间小小的客栈挤满了,掌柜的知道遇到了贵人,不敢怠慢,尽力招呼着,也不再提叫那蒙面女子走人的事了。
可那位蒙面女子也是见过富贵排场的人,知道红衣女子的来头必定不小,她此刻的身份不便暴露,更不愿意和达官贵人交往,正想婉拒她的好意,可红衣女子却甚为热情,早已叫了一桌子的菜,都是温和清淡,滋补养身的,一筷筷亲自夹到她碗中,根本不给她时间开口。
“这位姐姐,我在街上就听说这儿有人被欺负了,可惜晚来了一步,让你受惊了!你放心吧,那群恶棍我一定收拾他们!至于你那位被人掳走的侍女,明天我帮你找回来!”
“多谢夫人。”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夫家姓吴,你呢?”
“我……我夫家姓……方。”
“方夫人,你我今日一见也算是有缘,我见你肚子里的宝宝要有七八个月了吧?是不是快要生了?你跟我说说,想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位吴夫人的最后几句话是附在方夫人的耳边说的,方夫人谢她体贴,又提到孩子,心中顿时宽慰不少,细声细气道:“是快了,大夫说过左右不过这几日。男孩儿女孩儿都无所谓的,只要健康就好。只是我家夫君他……他想要个女孩子……”
透过薄纱,只见方夫人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眉目慈和安详,那种深情之美,已不是笔墨所能描摹。吴夫人怔怔的看了片刻,眼中甚是羡慕,手掌轻轻扶上小腹,轻轻道:“这位姐姐说的是,健康就好……”
方夫人虽不善于交谈,但因方才那一番话说中她心中所想,此刻已经不再拘谨,问道:“吴夫人,你的孩子有四五月了吧?”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也不和她聊别的,只说些怀孕之事和家中的家事。她说自己夫君是颐州人,在蜀王手下为将,如今战事开打,夫君便让一家老小前往东塔镇避难,正巧遇见了方夫人,这么巧两人都还有身孕,她正好旅途寂寞,缺个伴儿,想留方夫人多住几日。
两人相谈甚欢,吴夫人便和方夫人约定,等她明日家中的别苑收拾停当,便接方夫人过去同住几日。
方夫人本就有心躲避官兵,更何况此时身上没有银两,因此也就欣然应允。等吴夫人和一众随从离开,她也回了房,独对铜镜,伸手将面纱取下,镜中顿时映出一张清秀的容颜,虽然因为怀孕而略有浮肿,却依旧眉目如画,气质娴雅。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正是魏王慕容宸最宠爱的侧妃,方悠。
祁阳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城外迎接远道而来的爹爹,这才逃过一劫。这一路上,她带着贴身婢女往西南而去,半途中,连爹爹为了保护她死于追兵刀下。她好不容易来到东塔镇,没想到又遇上恶霸。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隐去夫家“慕容”一姓,将娘家的姓自称,只盼躲过追兵,有一天能回祁阳和慕容宸相聚。
她呆呆的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半晌,将目光移向窗外一轮苍白的冷月,眼中渐渐泛起晶莹泪光,呢喃道:“王爷,你在哪里?悠然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