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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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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一座临拆迁的房子里,窗户被报纸封得严严实实;室内,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似有若无的光亮,两个男人,四壁苍然;一缕青烟,在一只手的指间袅袅腾起。
“四哥,接下来怎么打算?”站着的男人挑眉道。眉尾的刀疤赫然扯动一下。
藤椅中,黝黑精干的男人欠了欠身,悠悠吐出一个烟圈,然后享受似的将那烟圈吹散,“不急。”
“中午跟姓邱的见面,我没跟他说四哥你出来了。”刀疤眉恭敬地说。
“不碍,不碍。他邱奕天就算知道了,也无妨。戚老四我现在是良民。是刑满释放,又没越狱。”戚老四将手里的烟灰轻轻一掸,嘴角微微上翘,飘出一丝难以琢磨的轻笑。
“刀子这条命还是四哥的。只要四哥你一声令下,刀子我赴汤蹈火,管他是邱奕天还是黑虎,都痛痛快快做掉!”
戚老四从椅子里直起身来,掐灭剩下的半根烟,拍拍刀子肩头,笑着说,“刀子,做大事的,不宜冲动。”说完扶着那肩膀,取了藤椅旁边的一支拐杖,站了起来。右脚裤管处,细亮的钢质表面泛起银光,空洞的裤腿微微摆动,裹在那腿上,竟是一个细长的形状。
“刀子啊,”戚老四轻叹一声,凝然望向刀子,“当初要不是阿彪和你造死里帮我顶罪,说实话,老四我这辈子恐怕就在号子里过去了。欠你们两兄弟的情,我下辈子也还不清!”
“四哥,大道理我不懂。刀子只知道,当年要不是四哥你,阿彪和我早成了人家刀下鬼了!所以刀子这条命是四哥的!”
轻轻点头,戚老四眯起三角眼,善缘!当年对两兄弟一时的善心,让他得到了命里的恩人。若不是阿彪在牢里罩着,恐怕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身家和半条腿了。“阿瑶跟了黑虎,也不知怎么样……”鼻腔里抖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臭婊子。”
“四哥,”刀子拿出一支烟递给他,“先黑虎,还是先姓邱的?”
戚老四接过烟,舌尖添了添下嘴唇,将烟放进嘴里,“老子的江山,还有一条腿,哼!”冷笑一声,他将烟凑过去接刀子送来的火。他猛吸几口烟,火星在烟头上忽明忽暗,然后飘出重重的烟圈。
刀子走近一步,“四哥,我估摸着,姓邱的已经猜到,她女人那事,是我干的。妈的,两次打照面,老子都没占到便宜。说实话,那妞儿还挺嫩……”说着,一丝奸邪的□□浮上那眉尾的刀疤。
戚老四哼了一声,斜眼看向刀子,“我说刀子,你他妈真不长进!好好干,以后漂亮妞儿要多少有多少!”
“四哥说的是,”刀子唯唯诺诺点头,看了看戚老四眯起的眼角,他叹气道,“当年黑虎窝里反,居然害得四哥你坐牢。要不是姓邱的从中间插一杠子,就凭他黑虎,在四哥你脚下翻个身还得打照面,怎么有这能耐?说起来,还是当年我和阿彪没保护好四哥你,要不是姓邱的那一脚,再加上号子里不太平,你这条腿……”
“刀子,”戚老四重重吐出一口烟,拍着刀子的肩,“不关你。老四我能挨到今天,也是造化了。那小子身手是好,当年想招他入帐,他妈的不买账!”
“凭他邱奕天身手再好,也不能遮他半个天去!再说他老娘自杀,不是四哥你杀的;他妹妹跳楼,也不是四哥你让跳的!现而今,他娘的过得滋润,咱还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吹西北风!说白了,什么时候解决谁,使刀使枪,四哥你一句话!”
戚老四舒了舒眉毛,眼睛再度眯起,“都说刀子你没脑子。动不动就要刀枪,就要解决人。”
接着吸一口烟,悠悠地说,“老夫子有一句话,‘以静制动’。”
“他妈的,现在王八羔子们逍遥快活,老子我心里不痛快!真不懂四哥你到底在等什么?”刀子立在一旁,问话依然是毕恭毕敬。
“等什么?”又是一声冷笑,“东山再起,谈何容易。要是戚老四我真潦倒这一辈子,他们也不得快活!”
“四哥……”
“咱,好好玩——”一字一顿,猛蹙的眉头,眼底寒光尽收。
阴灰的天幕在视野尽头淡了下去。炫目的红光随着夕照,在窗外慢慢散开,眼前一片空洞的悠远。
雨墨睁开眼睛,看到刺白的光,顺着病房半掩的门射进来。门外走廊处陆续闪过黑影和喧嚣,似乎是一阵骚乱。走到门口,她看到一群白衣的护士正在紧张匆忙地来来去去。
出什么事了?她楞楞走到走廊中间,诧异地看着这群忙碌的身影。迷惑中,不经意抬头,她骤然惊住——“太平间”三个血红的大字突闪在视线内,搅得她阵阵惊惧;不知是眩晕还是头痛,她扶着墙壁的身子摇摇欲坠……
“那位小姐——请让开一下!”恍惚中,一个担架床推过来,护士朝她示意让道。
疾驰而来的担架床,滑到太平间的门口,却停住了。
莫名地,她信手掀开那尸体上的白布单,一张惨白的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顿时,她浑身的血液一齐涌上脑门,绝望和悲痛如万把尖刀,撕扯着每一根神经——奕天!!怎么是你?!不会的……她颤抖着拽着白布单,空前的无力和剧痛将她打击在地,却哑然不能作声。她的手滑向墙边的铁把手,倏然间,刺入肌骨的冰寒……
抽搐着惊痛,从床上坐起来,起伏不平的胸口和急促的呼吸,让她一时间缓不过神。刚才梦境里手感的阴寒,犹在指间。微合五指,才发现原来正是右手无名指上戒指的那抹冰凉。——梦?!还好,只是梦!
合上眼睛,再次睁开,她开始适应室内满满的光线,这才意识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傍晚的阳光,映着微风里的梧桐枝,从透亮的玻璃窗外洒进来;那光影,恰如孩子的公主裙上,明快跳动着的淡黄色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