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百炼成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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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垂眸凝视着滚滚红尘，想要看透世间生灵的爱恨，恍惚忆起了她也曾在其中游荡，莽撞地沾染了满身因果。
然而悠久的时光最后将一切都归于虚无。
这也让丽姬意识到，所有的贪嗔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易逝的镜花水月罢了。
因为永生的代价，是无止境的失去和离别。
所以对于人类而言，活得太久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但一尊无悲无喜的神明却不会为此烦忧……
早在丽姬主动选择了结束自己性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越过生与死的界限，摒弃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本能。
以习惯性的温柔为底色，有限度地动容，而永远清明的灵台上，摆放着一颗古井无波的心，这才应该是丽姬的本质。
或者说，迦天常真丽尊的本质。
可是酒吞童子却要爱她，像个狂热的殉道者一般，一意孤行地踏上了一条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拜谒之路，期盼终有一日得以朝圣神光。
丽姬从未见过不会被岁月磨灭的真心，也不懂这份来得莫名的深情。
对于酒吞童子情真意切的剖白，丽姬只觉得疑惑，就像当初撤去所有假面的蓝染惣右介在她耳边诉说着自己的绮思时一样……
所谓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因此，丽姬并不相信那位死神所说的爱，或许他对自己也曾有过恻隐，但他还是将她利用了个干净，推着她走向死亡。
然而先前茨木童子请求丽姬前往铁宫时却说，酒吞童子为了让她活，宁愿苦守百年，尽管只留住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你感觉好点了吗？”
陪着情绪失控的鬼王在梅树下站了许久的丽姬体贴地问。
话音刚落，酒吞童子便又红了眼眶，原本因着满腔近乡情怯而不敢贸然靠近的忐忑终于消弭殆尽，然后他顺从自己心意，倾身将丽姬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瞬，全世界的光和热似乎都不及自己拥抱丽姬时所感受到的体温。
丽姬可以闪躲，但她没有。
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后领，丽姬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于是她回抱住酒吞童子，轻声细语地说：“谢谢。”
“……谢什么？”
“谢你那时将我捡了回去，悉心照料。”
“我自愿的。”酒吞童子将下颚抵在了丽姬肩头，瓮声瓮气地说：“用不着谢。”
“……你冷吗？”
寒风刺骨，酒吞童子的体温却比严冬的风还要冷，丽姬靠在他怀里，就像拥着一块冰，但听到这话，反倒是他先紧张了起来：“冻着你了吗？”
丽姬摇了摇头，退出一些距离，刚想开口回答，便在余光里瞥见了酒吞童子小臂上的伤痕……
新伤累着旧伤，一道连着一道，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腕部，有的是已沉淀后的褐色，有的却还微微泛着粉白，创口整齐得叫丽姬一看便知是自残的痕迹。
见丽姬的眼神落在了自己手上，酒吞童子还举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吓到了？”
“做什么要割自己？”丽姬不禁蹙眉。
酒吞童子突然噤了声，目光定定地将她此刻的表情刻进了眼睛，似乎正在确认着什么。
曾经在那座用来藏娇的金屋里，总是喜欢盯着丽姬的睡颜不放的酒吞童子时常会好奇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渴望看见她灵魂中的本真。
后来丽姬被抢走了，平安京里盛行的流言传到了彼时还在养伤的酒吞童子耳中，人们称颂她的美貌，说她婉转的嗓音好比林籁泉韵，笑起来能让阴沉的天气都重新放晴。
而在茨木童子口中，她却是个坚韧勇敢的姑娘，敢以羸弱的凡人之躯反抗强大的妖魔，最后还成功逃出了铁宫，即使他不喜欢丽姬，但除了抱怨她的不知好歹，也说不出半句坏话。
所以酒吞童子想，他的心上人应当有着比骄阳更明媚的笑容，温柔似水而又不失贞烈，若她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再随便说句软话，让他死了也情愿……
“你是在关心我吗？”
酒吞童子眼眶一阵阵地发酸，实在是忍不住疯狂上涌的泪意，只得不断深呼吸来缓解，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感叹道：“真好……”
“问你话呢。”
“若我不流血，又怎么能等到这一天？”
“……什么意思？”
“我以为椒图和茨木童子告诉你了呢。”酒吞童子的想法很简单，按照妖怪直来直去的逻辑，只有让对方充分了解自己的付出，才好得到回报，“你喝了我这么多年血才醒，却没有一点印象吗？”
丽姬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于是她放出了灵台上的神光，乘风踏雪，凭空浮起。
然后，沐浴在朦胧的柔晕中的神明微微垂首，一种超凡的美感便在这一瞥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我并非是以人的身份重新现世，也不再需要肉體凡胎来容纳我的灵魂，自然也无需靠谁的血来成就。”丽姬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我现在，是神。”
“哈，结果还是那家伙成功了啊。”
虽然酒吞童子没有明说，但丽姬知道他口中的那家伙，指的就是安倍晴明。
“不过谁在意呢？反正最后是我得到了你。”
酒吞童子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宛如星火燎原一般烧向了俯视着自己的神明，随即他收紧了指节，死死地攥住她的衣袖，又将她一点一点地拽了回来，“是人是神都无关紧要，不如说这样更好，从今往后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我要她。）
在最初的最初，在酒吞童子一见钟情的那个最初，这份怦然心动的渴求便已落地生根，从此永植心间，再无回转的余地。
“百年，千年，生生世世。”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终是让酒吞童子等到了这场迟来了数百载的盛放。
“我不会属于任何人。”
神明平静地阐述着事实，还不经意地笑了笑，像是在讥讽他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又像是略微带着一点纵容的无可奈何。
居高临下的温柔，多么悲悯。
这样的丽姬已经偏离了酒吞童子幻想中的形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神性的淡漠，但他却一步都不肯退。
“那我就追着你跑，好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属于你。”
人也好，神也好，怎样都好……
即使她的笑容并不明媚，但这一轮皎洁的夜月，却已足以照亮酒吞童子的整个世界。
闻言，丽姬敛去神光，眸中犹有星屑闪烁，“不哭了？”
酒吞童子一愣，顿时就咧着嘴笑开了：“不哭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沉郁的悲喜都在逐渐松活的气氛中被剥离了出去，尽管寒风吹个不停，卷着枝头的梅花一茬又一茬地落，端的是又冷又艳，但是衬在两人相视而笑的光景里，竟显得颇为温馨。
“之前你说我喝了你很多年血……”丽姬说出了自己的推断，“你知道我的身体在哪里对吗？”
“嗯……我有好好保存。”
“就在铁宫里？”
“不在。”酒吞童子突然警惕起来，“你会留下来的对吗？和我在一起。”
丽姬抿唇：“我有自己的神社。”
这就是要拒绝了，于是酒吞童子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不还。”
事实上，在与酒吞童子相合了信息之后，丽姬便暗暗有了思衬，之前那道总是若隐若现地牵引着她的感知，并发出召唤的源头很可能就是自己的遗体。
显然这具遗体对丽姬如今的神躯也存在一定的影响力，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窍。
“那本就是我的身体。”丽姬倒也不气，只是试图和耍无赖的大妖怪讲道理，“我有权寻回自己的失物，不是吗？”
“方才你不是说不需要我的血吗？那具身体可全靠我照看着，怎么能说与我毫无关系？”
此言一出，却是直接把丽姬给噎住了。
“抱歉。”丽姬抚摸着酒吞童子的手腕，用指尖轻点着层叠交错地横亘在他皮肤上的疤痕，触感粗粝而冰冷，“疼不疼？”
“疼。”酒吞童子如实答道。
“你的手好冷。”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末了，酒吞童子还加了一句棒读：“唉，反正神明大人也不需要，不如留给我当个念想。”
“看来是要不回来了。”丽姬长叹一口气，“我自己找，总行了吧？”
“找不到的。”酒吞童子眼底有花火绽放，“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所以没法强迫你做什么。”
“可是，如果我不愿意物归原主，你总是会到我身边来的，对吗？”
妖怪好像都不懂得含蓄，总是坦率地耍着心机，直白地表达情意，他们执着而专一，倘若真的爱上了谁，就算对方是一缕飘逸的风，也要拼尽全力地去追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于是酒吞童子伸出手，想要将月亮揽进怀里，“你有那么多信徒，为什么不能成为我的神？”
“我以为你不信神。”
总所周知，妖怪和神明天然对立，以大国主为首的出云神国更是嫉妖如仇。
铁宫虽然避世已久，但却始终屹立不倒，又有一个好战的罗生门之鬼上蹿下跳，因此积威日重，京畿一带的妖怪都唯酒吞童子马首是瞻，所以和当地的神明派系常有冲突，但酒吞童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投敌……
“我信。”鬼王凝视着自己的明月，“从此刻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百炼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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