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明珠蒙尘 ...
-
当继国缘一循着记忆回到神社时，原本爬满青苔的石灯笼重新亮起了烛光，堆积在庭院中的的枯叶和瓦砾一扫而空，紧闭的拜殿也再次敞开，仿佛从未经历过破败，整座神社看上去焕然一新，好像不久前那般荒废的光景似乎只是一场幻觉。
“真气派呀……”
稀里糊涂地背上行囊，跟着继国缘一走了一路的歌赞叹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随即兴致勃勃地问：“以后我们就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吗？”
继国缘一没有回答，只是神色不明地摇了摇头：“还需要问一问这里的主人家。”
“嗯！”
若说之前继国缘一慌不择路逃入的避难所是一幢阴森的鬼宅，那么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神社就是一处洁净而清灵的神圣之地。
所以继国缘一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迦天常真丽尊又一次降临了。
为了报答迦天常真丽尊的恩惠，无处可去的继国缘一已经打定了主意，想将这座神社一点一点地重新修葺规整，也好顺势留下来过安稳日子。
然而眼前的神迹却明晃晃地告诉继国缘一：他多虑了。
咔哒。
继国缘一的五感天生就比常人敏锐许多，是以现下本殿方向一有动静他立刻就察觉到了，那点宛若蝉蜕般微弱的声音虽然细小，但听在他耳中却有如惊雷炸响。
“在这儿等我，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继国缘一就跑了起来，满怀希望地奔向神明的圣光————
“此乃神之居所，还不速速避退。”
白光一闪，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便凭空拦在了继国缘一面前：
这是个极为英俊的美男子，点缀着细闪金粉的鼠灰色差袴一尘不染，印有精致暗纹的缎面光滑可鉴，似乎只有世上最为贵重的华服才配得上他凛然的姿仪，系在发间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不时扫过他的眼角，却被他漫不经心地拨开，露出了一双盛着金色月轮的瞳孔……
那绝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形貌。
“是你啊，小家伙。”
继国缘一一愣，表情颇为惊讶，“……您认识我？”
“神主救你时，我就在一旁。”光彩烨然的付丧神微微颔首，“吾名三日月宗近。”
出身于武士之家的继国缘一当然听说过天下至美之剑的名号，但却从未设想过他竟会是这样的姿态，于是后知后觉地向他施礼道：“失礼了，三日月大人。”
“神主之前来，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回家去了呢。”三日月宗近垂眸，敛去眼底月辉，笑吟吟地问：“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丽姬大人救了我，见供奉她的神社荒凉至此，便想略尽绵薄之力，为丽姬大人重整门面。”
丽姬是迦天常真丽尊的简称，并不像神号一样高悬殿前，多是虔诚的资深信徒，或者博学的贵族子弟方才知道这些冷僻的信息。
不过三日月宗近不谙世事，只当继国缘一也同样是拜倒在神座下的普通一员，“你倒是知恩图报。”
“大人，我……”继国缘一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母亲走后，继国缘一便不再是任何人支柱了，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茫然地飘在云中，不知自己究竟将要乘着风去往何处。
反正父亲本就打算送他去寺院出家，比起成为佛陀的信徒，继国缘一更想待在这里，侍奉那位美丽而强大的神主，以偿还她的救命之恩。
“当然。”三日月宗近记得丽姬的吩咐，不假思索地点了头，“神主仁慈，但凡见了孤苦无依的孩童都会收留救助，你若是无家可归，住下也无妨。”
“多谢大人。”
“先别高兴太早，你要自己担起生计，不要想着不劳而获。”三日月宗近强调说，“神主庇护信徒，而不是豢养信徒。”
闻言，继国缘一自是无有不应：“我明白。”
“在养活自己的同时，别忘了也要承担起外面那个小姑娘的一份哦，毕竟是你带来的。”
“是。”
正当付丧神施施然地转身，准备进入本殿之时，继国缘一蓦地叫住了他：“……请等一等！”
“嗯？”
“请问，丽姬大人还会降临吗？”
三日月宗近并未回头，只是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尾音：“这我就不知道了。”
***
事实证明，丽姬不光降临了，而且还来得很勤，只不过隐去了身形，并未露面。
信浓国战略位置特殊，是一处四战之地，因此除了供奉本土神的诹访大社以外，几乎所有的神社都弃置不用了。
好在只要神灵不灭，愿力就不会消散，于是丽姬非常顺利地重新启用了自己位于信浓国的神社，建造者许是考虑到了和诹访大社撞名的问题，所以并未直接加入地名，而是借鉴了总本社，将其命名为天丛云神社。
彼时前来安置新神体的三日月宗近在见过继国缘一之后，回去就跟丽姬提了一嘴。
正好丽姬也想招些神职人员来打理天丛云神社，年纪小点不打紧，堪用就行，便让三日月宗近向继国缘一代为转达了自己的意思。
这尊神位是安倍晴明留给丽姬的遗泽，也是一条崭新的道路，所以她必须怀抱着希望，格外认真地往前走，才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八百比丘尼说，安倍晴明是平安京的守护神，当他还在时，人与妖怪之间都默契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光怪陆离的诡谲从此化作盛世浮华，成就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和谐景象。
即使安倍晴明用了一生去追逐丽姬的残像，却也没有忽略自己的荣誉和使命。
【本应如此，他就该是如此。】
听到这里，丽姬不禁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她记得安倍晴明最初的模样，记得那位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一袭荡开阴影与迷雾的白色狩衣，还有他站在摇摇欲坠的天幕下目送她远去的眼神。
【晴明先生让我问您……】
【这样的安倍晴明是否能够回应你的期待了呢？】
丽姬没有回答八百比丘尼，但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决定要背负起迦天常真丽尊之名，在乱世中撑出一片净土，庇护那些因走投无路而躲到了神座底下的可怜人……
比如此刻正在神社偏院里，专心致志地劈柴的继国缘一。
“姬君，他很有当一名剑客的天赋。”
尽管并未经历过实战，但三日月宗近作为一位诞生于刀剑之中的付丧神，可以说是天生就懂得如何用剑，因此立刻就由继国缘一挥动斧头的姿势看出了他的潜力。
于是扒着拱门边缘的三日月宗近收回了探出去半个的脑袋，压低嗓音向身侧的丽姬问道：“要不教一教吧？”
“外边不安全，学些武艺也是好事，去问问他吧。”丽姬见三日月宗近那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儿直往外窜，便笑着点了点头。
继国缘一和他带来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在信浓国的天丛云神社住了一段时日了，看上去似乎适应得还算不错，而且这周边物产丰富，出门随便走两步就能捡一兜野果回来，横竖也饿不着他们。
由于之前曾有一只未知的危险生物闯入过神社，所以丽姬让三日月宗近将附近可能有妖怪栖息的地方都仔细巡查了几遍，却意外从一个猎户口中得知，那东西原来叫做鬼。
鬼是一种力大无穷的怪物，拥有不死之身，常常昼伏夜出，以人为食，只有阳光才能杀死他们。
当初丽姬救下继国缘一时，瞧见那副狂野的尊容还以为是某种没来得及开化的妖怪，吓的她铆足了劲去锤他，未曾想拿神力轻轻一碰就碎了，一眨眼便直接化作飞灰散在了风中，连渣都没剩。
这让丽姬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难道自己的神力里还含有紫外线不成？
不过疑惑归疑惑，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给予两个孩子自保的手段，否则要是一错眼就让鬼叼了去，丽姬这个迦天常真丽尊也不用当了。
在神社供职的神官和巫女，不仅要充当神明与人世沟通的媒介，同时还肩负着祈祷，驱邪和祭祀的责任，因此他们通常都拥有着不俗的净化能力，若是再多掌握一门武道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然而继国缘一却以不愿挥剑为由拒绝了三日月宗近的好意，对于成为神官却表现得很有干劲。
“明珠蒙尘啊！”
铩羽而归的三日月宗近痛心疾首地向丽姬控诉道：“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暴殄天物？”
“等他将来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时，会再来找你的。”
“我就是可惜……”
丽姬眨了眨眼，调笑着问：“那难道是跟在我身边觉得无聊了？”
“怎么会！”
一听这话，三日月宗近登时就将继国缘一抛到了脑后，急得他围着丽姬直打转，“侍奉姬君左右乃三日月一生之幸，自然一刻不敢懈怠，更遑论有无聊一说……”
“好了好了。”
“还想教人呢，连注个祈愿簿都弄不明白。”丽姬也不逗他了，拉着自家看起来机灵，其实懵懂得宛如稚子的神器往本殿走，“回去再跟八百比丘尼好好学学。”
“是……”心虚的神器委委屈屈地低下了头。
三日月宗近前不久才将化了形得以外出走动，因为时刻谨记着自己曾经噬主的罪孽，过去他都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神社的本殿里，偶尔偷摸透过仿造品的视角瞧一瞧热闹就算解闷了。
所以别看先前丽姬受到召唤时，三日月宗近还信誓旦旦地要为她引路，如果真到了人类城镇让他去处理琐事，估计也是抓瞎。
尽管如此，三日月宗近还是非常积极地表示想为丽姬分忧，大到批示神签，小到跑腿打杂，恨不得全都一手包揽。
于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八百比丘尼一早就下了令，但凡是由三日月宗近经手的祈愿簿原件，一律不能外流……
毕竟那一手丨狗爬字实在是太败坏神社的形象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明珠蒙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