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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三:黑尾铁朗 ...

  •   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太能安定下来的家伙。
      即使高三的时候我肩上担着排球社社长这一称谓带给我的重任,我冷静沉着,我有条不紊,可总觉得血液里仍旧有不安分的因子在攒动,因此我并没有着急着恋爱。
      只是某一天我忽然就有萌发了想守着一个人一辈子的想法。
      这个想法十分脚踏实地,让我感觉自己这只一直飞在云层里觉得无拘无束的黑色风筝,猛地想起来,原来我被一根细细的红线栓在我骨架上的最中心。
      也许那就是心脏的位置吧。
      而现在,我想要落地了。
      扯着线那头的那个人,是赤苇汐。

      二、
      那是阿汐搬到我的公寓跟我一起住之后的某个周日,忘记了具体情境是怎么样,就只记得我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看电影时,她踩着拖鞋穿着我的一件红色长袖运动外套,裸着两条腿,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晃晃悠悠地走进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才朝我走过来。
      我笑,朝她招招手,“过来,坐这里。”
      她顺从地坐到我身边的沙发空位上,把刚碰过冷水凉飕飕的手心贴在我脸上。
      我把她的手扯下来攥在手心里,然后把她扯到我大腿上坐着,“我是让你坐这里,‘专属座位’。”
      我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她没有束好的头发软软地蹭着我的侧脸,我喜欢玩她的手指,偶尔还会坏心眼地垂下手去摸摸她的脚踝,然后看她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弹起来,但是我会牢牢稳稳地抱住她不让她跑,听到她一边挣脱一边笑。
      其实阿汐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以后,我把很多事情归于长久以来的习惯与依赖,处在其中心安理得,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日子就这样过去,简单又自然,如同在炎热的夏天吃掉一根很消暑的雪糕一样,偶尔打闹甚至争吵也不过是那一两滴被融掉的雪糕不小心滴落在衣服上的渍。
      我的冰箱里会放着她买来的我十分喜欢吃的蓝莓酸奶和鸡蛋布丁;隔三差五的她会做我最喜欢的盐烤秋刀鱼;早上我们一起站在镜子前刷牙,满嘴泡沫笑哈哈的,如同两只大螃蟹;我喜欢从身后抱着她,睡觉时也这样,感觉她很像一只暖洋洋软乎乎的布偶,拥在怀里让人十分安心;她够不到高处的什么东西而我一抬手轻轻松松就能取下来,然后挑着眼角坏笑说呐亲我一下我就给你,她每次都先踹我一脚然后呛声说爱给不给再优哉游哉地走掉,我一边痛了抽冷气一边看到她在远处笑得直不起腰,小人得志的模样很可爱;她的洗面奶依旧是柠檬香,我吻她时那个味道特别清晰并且让我十分着迷;出门游玩时我们总是十指相扣,很冷的冬季我会攥紧她的手揣入我的口袋里,她也会恶作剧往我腰上掐一把虽然我从来不觉得痒......
      但偏偏好像就是那一天,一切都很安静,某个不安全的念头却突然从心脏深处翻涌而来,几乎把我吓得胆战心惊。
      我把脸贴在阿汐的后背,听到她的心跳声。我反应过来,其实这一切随时会消散:蓝莓酸奶,鸡蛋布丁,盐烤秋刀鱼,阿汐那只放在另一个漱口杯里的粉色牙刷,阿汐那副冬天戴起来的毛茸茸的白色耳罩,阿汐那个存着很多吉他曲的苹果绿色iPod,甚至阿汐她自己——就像我面前这台因为我刚刚懒得插上电源的笔记本,现在已经快要变成黑屏从而理直气壮地进入睡眠状态一样,也许就是一分钟的事情,消失得蛮不讲理,迅速却真实。
      我想让笔记本一直运作,我想一直吃到阿汐做的盐烤秋刀鱼,我想要一直以这样的姿势抱着她听到她的温热平稳的心跳,我想要一直扣着她的手走到时间的尽头去,我想让日子在有她的每一天里一直这么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哪怕波澜不惊,哪怕一成不变。
      ——因为感觉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再松开她了。

      三、
      “铁朗,怎么了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你在,很好。”

      四、
      求婚是在我们大四。
      阿汐生日那天,我挑了LANVIN的一款名叫marry me的香水送她。香味很清淡,对不怎么爱擦香水的阿汐来说是个好选择。
      戒指放在玫瑰花束里,在她拆开礼物看到那行英文时我才把花递过去。
      我看到她的眼底有泪在一点一点涌出来,可是她抿紧了唇硬撑着,漫不经心地避开所有的情绪,还一副“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的不服软表情。
      我知道她怕痒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腰,她一下子没绷着笑了出来,眼泪跟着一块往下掉。打闹间她躲着我的时候脚下踩空了一层台阶,我上前,迅速把她揽在怀里。
      “答应吗?”
      “答应什么?”
      “嫁我啊。”
      “哦......果然还是亲口说的好听呢。”她咬着唇笑,耳尖有点红,抬手环住我的后背,越来越紧,像一只找到了温暖火炉的猫咪一样用力地往我怀里钻进去。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好。嫁给你。”

      五、
      结婚后大概两年,阿汐怀孕了。
      熬过了妊娠反应最严重的时段,她终于有了胃口吃东西。
      问她想吃什么,她抿着唇想了想,结果报出来一堆的都是反季节的水果。
      我有点头疼——这些水果并不是买不到,只是吃这样不是时令的蔬果怎么样都让人觉得不放心,何况她还是最需要小心对待的孕妇。于是我逛了一圈超市,买了一些当季水果,新鲜又漂亮,回家洗了切好放在果盘里给她递过去。
      “......哎?草莓呢......”
      “草莓冬天才有啦......吃这个吧,很甜很好吃哦。”
      阿汐有些不乐意了,但还是捏了牙签戳起一块,先递给我,让我咬一口——她总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养成习惯了。我不好拂了她的意,低头咬下一角,她看着我吃了这才自己欢天喜地地开始一口一口地吃着上一秒她还不待见的水果。
      那一段时间我的厨艺大增,给她做各种各样好吃的饭菜,把她养得珠润玉圆的。她每次皱着眉说我已经胖了啊不能再吃了,我就笑眯眯地忽略掉她抵挡着我给她夹菜的筷子,继续往她碗里添饭菜,理直气壮地找借口,“啊呀啊呀,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嘛......”
      我还是很喜欢把她拉到我腿上坐,只是她不好意思再坐。
      “......把你的腿坐断了我怎么跟你教练解释啊。”那时候我已经进入国家队了。阿汐扶着腰,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不轻不重地点点我的太阳穴,调侃的语气和蹩脚的借口让我也不禁笑出声。
      再过一些日子,我轻轻抚过她的肚子时都能隔着薄薄的肚皮摸到一个小拳头的形状,心脏一角柔软得不行。
      我俯下身吻她的前额,心疼地捏了捏她因为怀孕而有些水肿发胀的小腿。
      “辛苦了哦。”
      “不辛苦......因为有你在。”

      六、
      我们的小丫头名字叫做晴海,黑尾晴海。
      五官像阿汐,可是性子却感觉随了我。
      小家伙可爱得要命,白白嫩嫩的一截一截莲藕手莲藕脚,溜溜的黑色大眼睛,笑起来嘴角两个小梨涡恰好能塞进半颗米粒儿的深度。
      可是却闹腾得像个小恶魔。用阿汐的话说就是什么不学好非得学爸爸那奇葩的睡觉姿势,早上醒过来时她那似乎经过狂风暴雨碾压的乱糟糟的头发都会让阿汐笑到肚子疼,然后她跟我说,“喏。你负责把你宝贝女儿的头发给捋平啊——”她甚至把当年阿汐送我的那个穿着1号音驹排球队服的黑猫翻出来了然后给扯掉一只脚扣掉一边眼,阿汐端着那个差不多被五马分尸娃娃真是哭笑不得,佯装生气,作势往晴海屁股上要拍去两巴掌,小丫头还没等手心落下来立刻就哇啦啦地哭着钻进我怀里撒娇告状。
      “......你们俩就是一伙的!”阿汐愤愤地打开冰箱,“好了!今晚蓝莓酸奶没有了!我要全部吃光!全——部——”
      我们就这样看着这个宝贝,从出生时一丁丁点大,然后一点一点的成长。
      好像昨天她才出生五周,喝完奶时我还轻柔地抱着她帮她拍嗝,今天她就已经长了几颗牙齿,握着我伸过去的手指开始歪歪斜斜地学走路,而明天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屁股和小肚子都圆滚滚的肉丫头了,她已经蓄起了长发,扎着一个歪歪的薄荷绿色蝴蝶结,活蹦乱跳地在幼儿园门口往我脸上吧唧亲一口然后挥挥手说爸爸再见。
      时间过得那样快,我本根捉不住。那本记录她成长的父母日记和相册已经满了又开新的一本然后再次写到底,我和阿汐只能从照片和文字里找一找那些一走就不回头的时光,留恋着她上一秒、昨天、一个月前、甚至是去年的模样。

      七、
      二十九岁那年,我的祖母过世了。
      晴海还小,懵懵懂懂。穿着阿汐给她准备的黑色裙子旋着圈儿,看到裙摆扬起的弧度乐此不疲,手捏着嫩黄色的小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死别,来自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的手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冰冷,阿汐的手心没有比我暖到哪里去,她却紧紧握着我的手,紧到似乎把骨头都要挤进我手心的血肉里。
      “铁朗,我在,我一直在。”

      八、
      晴海上幼稚园了。晴海上小学了。晴海上国中了。晴海上高中了。
      看着这个丫头在镜子前叼着牙刷睡眼迷蒙地洗漱,她白皙的皮肤漆黑的发,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的样子让我忽然感到不安又心酸。终于理解了当时我见到阿汐父母时,她爸爸看着我那严厉又苛刻的目光——也是呐,十多年来全心全意疼爱呵护着的宝贝,转眼就要送到别的男人手心里去了,怎么会舍得。
      所以我经常酸溜溜地跟晴海念叨,谁欺负你你就告诉爸爸,爸爸帮你揍他。
      我还记得我三十二岁因伤提前从国家队退役那一年,最后一场比赛,阿汐带着晴海来看。我比赛结束后不顾浑身汗臭抱着她们俩,晴海伸出小手仔细地抹着我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奶声奶气地告诉我,“爸爸你是我的大英雄!”
      可是晴海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小的肉娃娃了,她不会再在幼稚园里受了委屈时眼眶红红地抱住我的脖子蹭啊蹭,也不会骄傲万分地向别人夸耀说我爸爸打排球最厉害了。现在,十六岁的晴海也只是把脖子一梗,漫不经心地看我一眼,“爸爸......您就省省心吧。你也不看看我加入的是什么社团。”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出门,叼着一片面包,含糊不清地跟我们道了别。

      九、
      当我看到晴海在高三毕业那年捧回来柔道的全国奖牌时,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至少,我还有一颗年轻的心脏啊——”我不满地对着镜子拔掉头发里冒出来的银丝。
      “是是!”阿汐在院子里喊我,“拥有年轻心脏的铁朗君,请过来帮我搬一下花盆!”
      折腾了一番后,我捶着开始有点酸痛的腰,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喝着阿汐泡好的茶水。
      太阳在我们面前缓缓地落入高耸的楼房后面,金色的光芒泼洒在悠然的云上,电线杆上的乌鸦都飞走回巢,温热的余晖开始一点一点地被罩过来的沉沉暮色吃掉最后的温度。
      阿汐在我身旁坐下来,端着茶点静静地看着我。
      “啊啦啊啦,铁朗的头发,都不像以前样精神抖擞地乱翘了呢。”
      “什么嘛。阿汐的酒窝也瘦了,变成脸上的小皱纹了啊。”
      我把她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指尖触到了她手背上已经不再那么柔嫩而有弹性的皮肤,我知道,等再过个十年,也许就是如同老树皮一样布满褶皱的苍老。
      她笑着看着我,眼角是细细的皱纹,任是再昂贵精细的护肤品也遮不住的岁月痕迹。眼神不再同以前那样澄澈透亮了,眼底却有潮润温暖的光。
      我抬手摸摸她的发,然后扣着她的后脑勺,俯过身吻了吻她的发际。
      她有些害羞,脸颊在余晖下被熏得发红,“真是......都一把年纪了......不正经!”
      是呀,都一把年纪了——从我们初次遇见,到相识,到相爱,到相伴,这历程已经有几十的光阴,都足够酿一壶醇厚的美酒了。
      时光永远是附着在我们身上的一个不可抵抗的伤口,我们边流着血边长大然后再一点一点变老,离开人世时伤口才能温暖缓慢地凝结成疤不再淌血——她在弟弟和我的帮忙下提着行李住进我的单身公寓,接着我们一起从公寓搬到现在这个独立却温暖的房屋,看着这个由我们两个人组建起来的家热热闹闹地添了第三个小成员然后有一天那个小丫头出嫁,这个房子便重新回归成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只是我们都已经垂垂老去,屋子里满是不肯退潮的回忆堆放在角角落落,鲜活得历历在目,那时候变成老爷爷的我和老奶奶的阿汐恐怕连去翻看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叫人无奈又心酸。

      十、
      “真是......老了呀。”
      “嗯。老了呢。”
      时间终究是蹉跎了年轻的表皮,染白了漆黑的发鬓,削弱了强健的心跳,淡化了满格的体能。
      可是,握着你的手,还是想告诉你。
      ——“没关系。我还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三:黑尾铁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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