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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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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夜,本当是月圆之夜,不料当晚却阴云密布,夜空中不见星月,看来是要下雨了。薄子夏天还未黑就悄悄溜下山,走到桥下时,雨堪堪落下来,街上的几个行人也都飞快地往家跑,一时桥上桥下皆空空荡荡。她正手忙脚乱地解下背着的箬笠戴在头上,忽然有人在桥上唤她:“姐姐,到伞下避雨吧。”
薄子夏抬头看,只见到一个少女撑着伞站在桥上。烟雨氤氲,天色又黑,看不清少女的容貌,但是薄子夏知道,她就是合德。
她走上桥,合德已经迎了过来,将伞举在薄子夏的头顶。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惆怅。十月天气已经颇冷,合德竟穿了件露臂窄肩,颇有异族风情的衣服。两人隔得很近,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这回,薄子夏终于能好好地打量合德了。
合德变瘦了。两年前,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如今一点都没有了,脸色苍白,眼窝陷进去,眼睛却灼灼有神,让薄子夏莫名又害怕起来。
“合德,你……有什么事?”她问道。
合德笑起来,转了转伞,水珠向四周飞溅:“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薄子夏心里有点不安,合德却只是笑,拉着薄子夏的手腕往桥的另一边走去。
“这一年多来,我过得很苦。”合德半侧过脸,看着薄子夏,轻声说,“但我不后悔。”
“是么……”薄子夏讷讷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她觉得合德变了很多,现在牵着她的手,走在石板路上的,仿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两个人沿城中一条长长的巷子走着,雨水从两边房檐上落下来。恍若一年前,两人并肩走在城中的路上一样。
“你要带我去哪里?”薄子夏越发不安。
“到了。”合德停住了脚步,眼前是座寺庙。夜色已经全然落了下来,只有庙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幽幽亮着。
合德牵薄子夏的手走了进去。薄子夏心中恐慌更炽,脚步也慢了下来。合德转过头笑:“姐姐,你害怕了呀。”
薄子夏摇摇头,没有说话,跟着合德走进了寺庙的正殿。
“不必怕。”合德说着,走到案前,往莲花形状的油灯中又添了些油,“至少是今晚,你不用害怕。”
这座伽蓝寺所供奉的是梵天四面佛。不知何故,寺中一个主持都没有,不闻诵经佛号,只有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声响,混着外面的风雨声。合德走到神像前跪下,双手合十,深深躬下身去,念念有词。薄子夏细听,她说的都是梵文。
梵文不易学,不知合德何时竟懂得梵文了。
过一会儿,合德站起身,又过来牵薄子夏的手,合德手镯上的饰物戳着薄子夏的手腕,有些刺痒。
“合德,你手上戴的是什么东西?”薄子夏问。
“钥匙。”合德也没有多说,只牵着薄子夏走入侧边厢房中。
“我一直居住在这里。”合德说道,点燃了桌上摆放的烛台,“姐姐,请坐吧。”
“这一年来,你都是住在城中的寺庙中。”薄子夏叹口气,“当时你出走后,我找你找了半月有余,你也不肯出来与我相见。”
“你是真的想找到我,还是因为无法跟道主交差?”合德轻声问道。
“我……”薄子夏语塞。诚然,合德出走后,她担心合德的安危,也是忧心道主责怪办事不力。
“厉鬼道主未曾怪你,你就不再找我了,连打听也不曾打听过一回。”合德说,桌上蜡烛的火焰不知为何变成了幽绿色,和着窗外雨声,阴森森的。
薄子夏没敢说话,她觉得合德的眼神很可怕。她绷紧了身体,手慢慢地向腰间的剑柄移过去;合德却突然笑了起来,火苗又恢复了正常。
“姐姐,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个手镯是什么吗?”合德从手腕上摘下手镯,叮叮当当作响的一大串,“我现在告诉你,这是钥匙。不是一把钥匙,是一串。”
薄子夏拿起手镯一看,果然是很多又薄又尖的金属片,边缘是锯齿形状。
“钥匙?”
“嗯,锁住你的。”合德笑得越发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都是为了你呢,姐姐。”
合德实在有点神经兮兮的,这个地方也充满了诡异。天色也不早,若是再彻夜不归厉鬼道,只怕明日凌修问起来,连袖姑娘都没办法打圆场了。薄子夏顾不得询问合德和修罗道的关系,站起身说了句:“抱歉了,告辞。”便准备离开。
“为什么急着走?”合德抢在薄子夏前面拦住她,“一年多没有见了,即使是一夜的时间,也不愿与我在一起吗?”
“合德,前几日厉鬼道被灭门了,如果我太晚回去,道主会责怪我的。”薄子夏耐心地解释,然而合德的眼神让她感觉到恐惧。薄子夏竟不自觉地往后退着,直到身体碰到了桌子。烛台被她碰倒,火光跳跃了几下,眼前合德的脸忽然变成了一张恶鬼的脸,随即又恢复了原样。薄子夏的心砰砰直跳,只想转身就逃。
“姐姐……”合德低声说,忽然伸手抚上了薄子夏的面颊。她的指尖冰凉,落在脸颊和额头上,就像秋雨一般,“姐姐,我爱你,留在这里吧。”
薄子夏心头猛地一震。这话,似乎在一年多钱,合德对她说过。可是薄子夏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更没有想到,在此时此地,合德又说出了这句话……
“合德,别闹了!”薄子夏一把推开了合德,合德踉跄了几步,站定后,就怔怔望着她。薄子夏将乱了的刘海一拨,拢了拢衣襟,大步走出房门,及至到了走廊,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到了正殿。她的手一直在哆嗦,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合德没有追上来,薄子夏松了口气,又生了些不安。空荡荡的正殿内,只有薄子夏一人,梵天神像和他的孔雀坐骑正垂头冷冷望着薄子夏。薄子夏环顾四周,觉得梵天面容中透着诡异,这座寺庙只怕也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所在。
薄子夏推开正殿的门,便是一愣。门外本当是佛寺的院子,不知为何又是一条走廊,旁边是些厢房。薄子夏从腰间拔出剑,小心翼翼地踏上去,走了没几步,见一间厢房门口亮着灯,不由探头去看,只见合德正站在门槛后对着她笑:“姐姐,你要去哪里?”
薄子夏拔腿就跑,跑过了走廊,又到了佛寺正殿。她看了眼梵天神像,忽然发现神像的脸变了,成了一个表情狰狞恐怖的怒神。薄子夏倒吸口冷气,从正殿的大门闯出去,又是熟悉的走廊,还有灯光漏出来的厢房……
薄子夏返回正殿内,进退两难。她明白自己这是碰上了鬼打墙,但对此地不熟,一时半刻也没有办法破解。
吱呀一声,殿门骤然开启,风雨从外卷挟进来。合德站在门口,她提了一盏风灯,衣饰连同手镯在风中叮当作响。
“姐姐,你逃不出去的。”
薄子夏拔剑出鞘,指向合德:“让我走。”
合德看着薄子夏,唇角牵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若能走,那便走呀。”
薄子夏引剑刺向合德,合德不闪不避,连脸上笑意都未曾变过。剑风凌厉,转眼便至合德面前,她手中风灯火苗一晃,剑尖却在合德颈前停住。薄子夏无心去伤合德,见合德不动,反而无所适从了。
“姐姐,你还真是善良。”合德笑着说,眼睛弯成了美好的月牙。她猛地将手中风灯抛过来,薄子夏下意识举剑去挡,轰的一声巨响,薄子夏只觉得气流涌出,将她整个人往殿内推去。薄子夏脚步不稳,退了好几步,向后倾倒,短剑脱手,后背撞在地上,火辣辣的疼。
这阵气流将殿内的烟尘都卷了起来,铺天盖地。薄子夏勉强以手肘支地半坐起身,咳嗽了好几声,方才看清眼前事物。合德跪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两人的姿势一时间十分暧昧。
合德低头看着薄子夏,伏下身去,将脸贴在薄子夏心口,像是在汲取薄子夏身上所有的温暖一般。薄子夏不由恐慌了起来。
她推开合德,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捡起剑收回腰间,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淌。合德的武功竟突飞猛进至如此地步,只用气劲,就能将她震退。也许现在薄子夏考虑的不应该是从合德嘴里套出什么话,而是能否活着走出这座佛寺的问题。
门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吹进来,带着潮湿冰冷的气味。薄子夏戒备地望着合德,却见合德只是拾起地上得风灯,又提在手中。
“姐姐,”合德抬头冲着薄子夏笑了一下,“天亮了,我该走了。”
果然,天空已经亮了一些,泛出白色来。不知不觉,薄子夏竟在这佛寺中过了夜。合德提着灯往殿后厢房走去,每走一步,风灯的光就暗了一些,走不过十几步,就已经看不到光亮了。薄子夏追过去,空荡荡的大殿,看不到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