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救赎》晴川

1、全文

　　阿难咬着拇指，看着画面问：“你不觉得耶酥有点夸张？信我者，得永生。”释迦道：“也只有这样了，总不能说再玩下去你就要破产了，没人会信，而且违法。”阿难问：“你觉得他会成功吗？”释迦双臂枕在脑后，慢悠悠道：“我不知道，你我都是失败者。”阿难有点脸红，做为网络管理员去调查“人间”虚拟现实网站，不仅无功而返，还差点同初级网客一样在虚拟现实中迷失。
　　释迦是少数对网络不感冒的人之一，他这个人极为清醒，虚拟现实再怎么真实，干扰电磁再强他都不会忘记他只是在上网，他是网络管理员。释迦自嘲：“有时做梦，梦到自己不喜欢的，立刻命令自己‘不玩了，下网！’于是就醒了。”释迦是极少数可以随心所欲下网的人之一。其实下网并不难，只要你一个念头就可，但是就象人在梦中很少知道自己在做梦一样，网客们很难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网站的虚拟。阿难就被那摸上去花瓣一样娇嫩的面颊，和星光一般闪烁的双眸所迷惑，不能自己。
　　网络法则：为了更真实地体验虚拟环境中的人生，上网者可以将部分或全部记忆暂存于网站空间。
　　人间网公告：你将以初生婴儿的形态进入此网站，所有原记忆将保存于本网站加密空间。注：为此本网站加收20%费用。
　　（早期上网的人只是体验一下不同的环境，现在的上网者要求的是不同的人生。如果保留其原有记忆，网客就很难脱离原有生活的框架。）
　　但释迦并没有发现人间网有什么违法的地方，它要求所有网客以无记忆状态进入，这有点过份，但，亦在网络法则许可范围内。而无记忆状态并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网客迷失。
　　网络法则：任何人以无记忆状态上网，时间不得超过六小时，网站有义务在自然状态下驱逐上网时间过长的网客（即：使其网上生命自然死亡），并同时返还其记忆。
　　（网上时间与现实世界是不同的，六小时已经相当于一百年）
　　人间网公告：你可以选择你出生的家庭，但出生后的命运由自己与周遭环境决定。注：积分越高选择权越在先。游戏规则，由所有上网人共同拟定，破坏规则者，由所有上网者自行惩罚。
　　阿难说：“这应该是个有趣的网站，所有规则都由游戏者自订。”释迦笑：“但网客们不是由绿色和平组织成员构成的。”有的网客喜欢血腥，可惜的是这样的网客不是少数，他们一旦取得足够高的分数，取得制订规则的权力后就订下最严苛的规则。逼人为了不违反规则不得不自杀，甚至活活饿死。
　　比如，如果你不幸只能选择做一个女人，那么，如果你想让别人认为你是个好女人，那么你丈夫死了你应该活活饿死；你要是被人□□了，你应该自杀。

　　阿难上网后发现，在他生活的几十年中没有遇到一个快乐的人，偶尔的一笑或许，但没有一个人自认过得快乐。玩得不好为什么还要不停地玩下去？
　　释迦是个老管理员，他可能不够机灵，人也老了不象年轻人那样勤勉了，但他有他的方法，比如，他在人间网遇到彭祖：“这地方有意思吗？”彭祖摇摇头：“我没见过比这儿更让人不舒服的网站了。”释迦问：“那为什么一直呆下去？”彭祖笑：“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呆在这儿？”释迦笑：“马上离开，我就不举报你。”彭祖道：“要是能离开我早就离开了。”释迦道：“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我可以助你离开。”某些时候，释迦可以放下规则。彭祖道：“你进来之前看过公告了吧？”
　　网络法则：违反任何网站游戏规则都必须接受其游戏规则规定的惩罚，逃脱惩罚者一经发现送返原网站接受惩罚。
　　彭祖笑道：“有一次我饿了，偷了一只桃子，后来我发现，在这个网站，偷东西的处罚是砍掉一只手，我不想被砍掉手，即使是虚拟的，这里的疼痛别提多真实了。”释迦问：“那你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儿。”彭祖道：“即使我出去，我也会被中央处理器的未日审判程序送回来，送回来我可能就无法保持自己的记忆，以这里苛刻的法律，极可能再犯规，而在这里违规，不是根据精密的仪器记录来判罚，是由其他上网者处罚，其他上网者所知有限，逃脱处罚的机率是90%，比如我偷的这个桃子。结果我会同所有人一样无休止地在这个网站与未日审判间轮回。”释迦听明白了，他立刻下网：“阿难，发紧急通知，人间网站暂停进入。”
　　但还没有完，人间网站现有五十亿人，占所有上网人数的60%，这些人还在轮回中。管理员们急了，他们试图根据网客们的犯罪记录人为地给予处罚，太难了，五十亿人加上许多人经过多次轮回，每个人的记录都有一本小说那么厚，计算中心几乎当场瘫痪。阿难和目连都是释迦手下的实习生，两个孩子初次工作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事，兴奋异常。但不久目连就遇到考验，他在未日审判的名单里发现自己的母亲。小孩子什么也没说，这孩子比阿难聪明有心记，但是不爱讲话。六小时后目连的母亲已经又一次出现在未日审判网站，在即将被返还人间网的一瞬间，目连送进未日审判程序的炸弹启动了，未日审判中断三十秒，警报声呼啸，四十万违规黑客汹涌而出。三十秒后未日审判重新恢复，负责中央处理器的撒旦和阎罗已在怒吼！目连的机器上轻轻吐出一张纸条：“彭祖代四十万黑客多谢各位大侠相救。”撒旦与阎罗已追查过来，在屏幕上两张气黑了的脸：“谁干的？实习生！你被开除了！释迦，把你这些该死的实习生赶出去！”释迦道：“抱歉，这里由我负责。”撒旦道：“释迦，我会告你的！”释迦道：“人间网的事故我们还要共同解决。”阎罗笑问：“那四十万黑客怎么解决？”释迦道：“由目连负责找回来。”阎罗笑道：“那我们就没意见了，至于人间网，不在我们管辖内，但我们会给予应有的合作。”屏幕黑掉。阿难道：“这两个人分明不负责任。”释迦道：“这确不是他们的责任，我说要一起解决不过怕他们追究目连的事，目连，你有事干了，四十万人的资料全部要手工处理，看来二年之内你不会失业了。”目连低着头：“谢谢你。”释迦打个呵欠：“不用客气，该下班了，阿难你负责把情况向阿拉说明，目连，开始你的工作吧，请将你的四小时工作制改成八小时，给你一个独立房间，不要再乱送炸弹，最好永远别再上网，不然被撒旦抓到会整死你。”
　　阿拉是值白班的，因为许多人和事在白天发生，尽管在这个时代白天与黑夜已无分别，但人们还是习惯在白天解决问题，比如开会。
　　阿拉在打呵欠，释迦问：“怎么样？有进展吗？”阿拉道：“屎！有个球进展。”释迦道：“一人做一点贡献，老兄，问题是我查出来的。”
　　阿拉同释迦是老搭档了，听他嘲笑，只是挥挥手，懒得理他：“网站规则不能改，中央处理器更不能动，我看唯一能改的是那五十亿人。”释迦笑：“一人发一本网络规则讲义？”阿拉道：“我同撒旦与阎罗谈过，他们允许我们自由进入人间网，不过那些黑客会借机大闹，也由我们对付。”释迦问：“怎么说通那两个老顽固的？”阿拉笑：“人在着急睡觉时会学得比较讲理。”释迦笑：“你昨天工作几个小时？”阿拉道：“十六个。”释迦大笑：“同他们谈了几次？”阿拉搔搔头：“不记得了，一小时一次？”
　　网络法则：网站规则一旦建立，不得任意更改。
　　人间网公告：所有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人间网没有任何外来干预。
　　释迦捻花而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果不是他在人间网的身份是王子，只怕人家要当他是疯子了。虽然撒旦已答应过助他们进出网站，释迦还是在人间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想出解决办法来，他告诉大家：“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到更好的地方，只要你们节制自己的欲望，你们的眼睛不要沉迷于美色，耳朵不要沉迷于动听的声音与话语，你们的皮肤不要一味地喜爱柔软与光滑，你们的鼻子与舌头不要沉醉于美味与芳香。所有这一切只是假象，只有看透这一切你们才能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生老病死，爱恨痴狂，去到西方净土。”他欣赏一个弟子的话：“菩提非树，镜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释迦觉得只要所有人不再迷恋这里虚拟的假象,也就不会做出违反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的事,他要人们不争.到了下班的时间，释迦把传道的任务交与这位弟子，自己给世人做了个涅磐的榜样，在菩提树下坐化了，灵魂下网，肉身依旧盘坐在地。
　　阿拉等着他：“释迦，二十年不变准时下班，你真有原则。”释迦笑：“网上的事本都是假的，我要是当了真，那些人更当真了。”阿拉道：“谬论。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是总部派下来支援我们的。耶酥”释迦伸过手去，一边疑惑地：“欢迎，没搞错吧？我还以为是你带的实习生，几岁了？”阿拉道：“对不起，我们这些人上网久了，连话都不会说了。”耶酥笑：“不要紧，我是来工作的，我在人间网做了十年维护工作，有一点经验，如果能帮上忙，最好不过了。”释迦道：“不开玩笑吧？十年前你不用吃奶吗？人间网收童工吗？耶酥？啊！你该不是那个人间网创建者的什么人吧？”耶酥不好意思：“耶和华是家父。”释迦道：“原来是你，你父亲可了不起，五十亿人困在网内不能脱身,我们所有人束手无策,快请指点一二。”耶酥道：“家父的本意是要大家和平共处，共同决定自己要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而且希望是大家在最自然最本性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想不到会变成这个样子。”释迦道：“你父亲不知道人之初性本恶吗？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生活得最好，最重要的是比别人生活得都好,这样人类才得以进步,但是结果是大家都生活在地狱里，你父亲不是要故意考验人性吧？那他可赢了。”耶酥道：“我会尽力，挽回损失。”阿拉道：“同你不相干，同你父亲也不相干，这只是个事故而矣。”
　　耶酥太冲动了，他十几岁时见众人在耶和华的纪念馆里赶集，就大发脾气，释迦摇头：“这个样子，我打赌他玩不到下班时间。”
　　就是因为愿望太高，所以这里的人都不快乐。
　　你要是把游戏不当游戏，那么游戏里的子弹就会打痛你的血肉。
　　释迦笑道：“为虚拟网络里的虚拟崇拜不够真诚而生气，怎么能怪不知道的人当这是人生，不肯离开呢？”
　　耶酥伸着手：“你们要彼此相爱，你们要爱世人，世人才会爱你们，你们要爱自己的亲人也要爱你的邻居，只有这样才能得救。”
　　耶酥说:“原谅别人就是原谅自己。”
　　阿难苦涩地笑着：“相爱才能得救吗？我倒觉得，只有忘记爱才能得救。”
　　释迦耸耸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验，每个人的经验都不同，没有哪种经验适合所有人，阿难，还想着那麾登女哪？”
　　阿难只是苦笑。
　　耶酥的大道理宣扬得并不顺利，通共同只有十二个相信，对了还有一个叫犹大的。阿拉说：“犹大不象那么笨的人，犹太人从来不信这些东西，这个家伙另有所图吧？”
　　真是难堪，来到陌生的地方，站在广场上就开始讲，周围的人只是起哄而矣。
　　彼得有点胆怯：“主啊，这些有罪的人不肯相信我们。”
　　耶酥不得不许诺：“放心，天上的父看见你们为他所受的苦难与凌辱，你们在地上遇到的一切，在天国里会有十倍补偿。”
　　释迦笑：“让他到新几内亚去做十世国王好了。”
　　耶酥在百忙之中仰起头面向天空中，在管理员们的屏幕上打上一行字：“我听见有人在笑，是个成功解决了问题的人吗？”
　　众人只得笑骂：“这小子长一张狗嘴同狗耳朵，又听得清楚又会咬人。”
　　耶酥微笑：“痛不痛？”咬得你们痛不痛？
　　然后又去讲道。不能不服，这小子不过是学徒年纪，却这样收放自如，在那么真实的网络里，有这样强的自觉性。回过头同管理员们逗笑，一转脸又一脸悲怆地要救世人。
　　阿难忽然叫了一声：“这个人……！”
　　众人看去，被阿难叫做这个人的那个人，是个绝色的美女。
　　一个美女，一个真正的美女！
　　她那美丽的金发啊！
　　如果她生在人世间，我愿意亲吻她脚下的尘土。
　　释迦叹口气：“真是个美女，阿难，我要是你，就干脆等下一个班再去救世界，这个美女值得浪费一辈子啊。”
　　真的，一张美人的脸是容易的，可是这个美女啊，有一张悲哀的高贵面孔，她高贵得不象个人，那种表情，并不是每个美女都会流露，说到底，美人不过是泥土罢了，她脸上那点悲怆才使她有灵魂啊。
　　阿难一声不响，虽然大家都说败在这个女人手下很值得，但是那毕竟是他唯一一次任务，和唯一一次失败，阿难的脸皮象新生婴儿一样薄嫩，怎么受得了众人一笑。
　　美女跪下来，在耶酥的膝前，众人分明见耶酥瞳孔都变大了，但这个小子倒真有点定力，至少他的表情一点没变。
　　释迦道：“我赌他过不了这一关。”
　　阿拉道：“这小子能听到我们说话，证明他完全能分清真实与虚幻，释迦你别唯恐天下不乱。”
　　释迦哈了一声：“我不想准时下班吗？”
　　阿难默默离开。
　　美女的泪水落在耶酥脚上，耶酥沉默着，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他总是沉默着，这才象个救世主，好象一切都在意料中一样，更重要的是耶酥知道这是网络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必跳起来大叫，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耶酥的门徒彼得却大声喝吒：“马利亚！你怎么敢到神子的面前来！”
　　耶酥道：“彼得，不要对客人无礼。”
　　彼得道：“主啊，这女人是个妓女。”
　　原来是个妓女，这个女人嗜好扮妓女，而且专门给圣人捣乱。
　　耶酥抬起手，制止彼得：“在神的眼里，我们都是罪人，如果愿意悔改，天堂里就有他的位子。”
　　彼得喃喃地：“但是……。”
　　耶酥说：“身体外的东西不会污秽你的灵魂。”
　　彼得说：“是。”
　　那美女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泪水不断自她脸上落下来，好象自来水一般。她说：“我是您最谦卑的奴仆。”她下头，去吻耶酥的脚。泪水与柔软的唇一起落在耶酥的脚上。
　　释迦捂着胸口：“我老了，不适合看这样香艳的镜头。”
　　阿拉瞪他一眼：“什么事你都能往歪处想！”
　　释迦委屈万状：“我往歪处想？要是有个这样的美女吻你的脚，你倒试试看，你能往什么处想？”
　　阿拉道：“我想，那不过是人家的风俗。”
　　释迦哈哈笑两声：“风俗。即使是风俗，我一样会因为美女吻我的脚而不能自控，不要试探我。”
　　阿拉说：“你这个人真难得。”
　　释迦问：“我？”
　　阿拉笑道：“一下子想到色情上去，当然不会动真感情，做网管的真要有这点定力才行。”
　　释迦被阿拉这一默幽得好不尴尬，只得做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真的当初阿难要为一个美女放弃网管身份时，释迦就是用这种方法劝他的：“她真的那么值得你爱？让你放弃一切？难道她上厕所不用手纸擦屁股？”
　　结果阿难每次对那美女说我爱你时都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么美丽的人也要用手纸擦屁股。满腔爱意化为恶心。结果阿难得救了，但是阿难情愿死在温柔乡里，不愿得救。
　　耶酥沉默着，他看着那美女用长发擦拭他的脚，然后用香膏涂在他的脚上。那美女抬起头，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看着耶酥。
　　耶酥没有再开口，马利亚也没有再开口，马利亚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不知什么在闪烁。
　　马利亚离开，众门徒不在跟前时，耶酥问：“那女人是谁？真可怕。”
　　她的眼睛让人沉醉，耶酥说：“她的眼睛里有令人窒息的饥渴。”
　　释迦说：“小心那女人，上次她令阿难失手。”
　　耶酥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吗？”
　　释迦道：“这女子不知做了什么，生生世世做妓女。”
　　耶酥问：“会不会是她的选择？这女子是不是黑客？”
　　释迦道：“我们去查。”
　　不过一转眼，耶酥又遇到这个女子，她被人抓住与人通奸，众人正要给她好看，看见耶酥同他的弟子，大盖也想让耶酥好看，其中一人便问：“你说你是天父的儿子，那么圣经上说通奸的人应该怎么处置呢？是不是用石头活活打个死？圣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将这个女人用石头活活打死。”
　　如果耶酥说是，这些人会说是耶酥让他们将这女人打死，如果耶酥说不是，那么这些人会说耶酥不守圣经上的诫律。
　　耶酥在地上画了一个问号，他在问：“这个女人是不是黑客，是不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没有回答。
　　问话的人又问了一遍。
　　耶酥抬起头：“她伤害你们了吗？”
　　没人回答。
　　耶酥说：“你们之中，从来没有犯过错的人可以第一个拿起石头来打她。”
　　即使在虚拟世界，耶酥也不能轻易杀死一个人。
　　围着的人群，有人拾起石头，但没有扔出去，人们制定法律，往往以为是施加于他人身上的，但法律是平等的，施加于人的总有一天也会施加于自己身上，刑不上大夫只是一种说法，存在酷刑，就可能用在大夫身上？
　　石头没有扔出去。人群渐渐散去。
　　美女依旧站在那儿，她静静地望着耶酥，象一朵雪莲花。
　　耶酥想：“一个妓女为什么会有这样高贵纯洁的表情？”
　　美女问：“为什么救我？”
　　耶酥说：“如果能够，我会救所有人。”
　　美女问：“你不记得我了？”
　　耶酥道：“你一定认错人了。”
　　美女说：“我认错了，你不是他。”
　　美女说：“即使你不是那个人，你也应该认识我吧？”
　　耶酥道：“我今生没有见过你。”
　　美女问：“你没有前生的记忆吗？难道，你真的不是他们？”
　　耶酥问：“他们是谁？你又是谁？”
　　美女凝注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耶酥听到啜泣声，是阿难。释迦道：“想不到她一直在找你。真是，难怪生生世世都做妓女，她怕你认不出她。”
　　耶酥问：“你在找阿难？”
　　那女子抬起眼睛，光是阿难这两个已经使她双目射出夺人的光彩：“你认识阿难？”
　　耶酥说：“跟随我，你会见到阿难。”
　　那女子注视耶酥良久：“在这个世界？”
　　耶酥沉默一会儿：“你会见到阿难。”
　　女人沉默一会儿：“见到什么样的阿难？也许我见到的阿难已经满头白发。”
　　耶酥说：“不，会是与你年纪相当的阿难。”
　　她嘴角一丝苦笑：“为什么他不能来找我？他找我要比我找他容易，是不是？”
　　耶酥道：“相信他有他不能来的苦衷。”
　　马利亚说：“阿难没有你聪明，但我要找的不是万能的主，我要的只是爱我的阿难。”
　　马利亚抬起头来：“而且，是这个世界上那个爱我的阿难，不是天堂的神，地狱的鬼。耶酥，我跟随你，得到的是这个世界上爱我的阿难吗？”
　　耶酥沉默许久：“我不知道。”
　　在现实世界里每个人另有身份另有责任，是不是还能容得下网络世界不顾一切热烈狂野的爱情呢？耶酥不知道。
　　耶酥独自登山，他问：“阿难准备在现实世界同她见面吗？”
　　释迦道：“不！”
　　阿难同时叫道：“是的，我一定要见到她！”
　　释迦叹息：“阿难，不再考虑考虑？”
　　阿难道：“当初，我就不该放弃她。”
　　阿难已经在抱怨了，做为同事还能多说什么。释迦沉默，而耶酥明显是同情他们的。
　　阿难道：“耶酥，请帮我！”
　　耶酥道：“网友见面也是常事，一点小事，不必挂在心上。等我下班，就带她回去，你先去查一下她的IP。”
　　阿难感激涕零。释迦摇摇头，没话可说，这么郑重其事地上山来与“天国”对话，不过为了讨论一个妓女的爱情，真是年轻人才能干出来的事。释迦道：“别忘了正经事，耶酥，对了，防备一点那个叫犹大的，他跟你的对头有来往，心怀叵测。”
　　耶酥点点头：“放心，我不会有什么损失。”
　　释迦道：“你会死，即使你知道是虚拟的死亡，死亡依旧是无比痛苦的。”
　　耶酥道：“我知道了。”并不放在心上，年轻人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在乎，富于牺牲精神，觉得贡献生命十分浪漫。
　　半小时后，阿难推醒释迦，他们看到犹大接受了三十块银币。
　　释迦急唤耶酥：“小子，你刚刚被卖了三十块银元，立刻找地方躲躲，或者干脆下网。”
　　耶酥此时正在准备同他的信徒们聚会，听完这话，脸色惨白地：“是谁？”
　　释迦道：“是犹大。”
　　耶酥瞪着眼：“为什么？”
　　释迦道：“他不再信你，他后悔了，他不愿为了你口中的天堂放弃现世的幸福。总之，他背叛了，这不算什么稀奇事。”
　　耶酥低下头：“他们终于还是不信我。”
　　释迦说：“他们什么也不信，他们只相信他们看到的，他们手里的，他们可以吃下去的，好了，耶酥，快做决定，那些人就要到了。”
　　耶酥说：“我决定留下来！”
　　释迦愣了愣：“什么？我告诉你，即使是假的，那些折磨人的痛苦可一点不假，小心到时你连尊严与人格都不保，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人要是残忍起来，可是没有限度的。”
　　耶酥道：“我必须让他们相信我，我要在他们面前死去，然后，我要在三天后复活，我要大家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确实是神的儿子。”
　　释迦道：“那不可能，在网络世界死去的人不能以同一身份回到同一时空去。”
　　耶酥道：“一定可以办到的，释迦，你没听说过假死吗？”
　　释迦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利用黑客技术？”
　　耶酥道：“你手下不是有顶尖黑客？”
　　释迦知道他是指目连，忍不住问：“耶酥，你父亲会怎么说？”老耶和华是网络规则创始人，最恨黑客。
　　耶酥耸耸肩：“只要解决问题，不是吗？你们要的是解决问题。”
　　释迦想了想，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好了吗？我同你说，即使他们亲眼看到，也只有亲眼看的人相信，那能有几个人？三个五个还是三十五十？九牛一毛！不值牺牲！”
　　耶酥道：“相信的人会去说服不信的。我已决定。”
　　释迦沉默一会儿：“祝你成功。”
　　最后的晚餐已经摆好，十二门徒坐在耶酥周围，耶酥今天很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举杯：“你们喝吧，这是我的血！”然后又掰开面包分给大家：“你们吃吧，这是我的肉！”
　　门徒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耶酥这是怎么了。
　　耶酥低下头，知道自己有失常态，半晌，他说：“今天，你们之中有人背弃了我。”
　　彼得站起来：“是谁？那个人是谁？”
　　耶酥将面包递给犹大：“是从我手中接过面包的这个人！”
　　犹大惊呆了，半天才挣扎着：“不是我！”
　　然后士兵进来了，犹大扑过去抱住耶酥：“原谅我！”
　　原谅他比较难，耶酥默然不语。
　　门徒争相逃避，士兵抓住耶酥。
　　耶酥被判钉上十字架。释迦说：“剧烈的疼痛会令你在现实世界的□□受伤，耶酥，你的心脏会受不了，离开那儿，等到无人时，坐下来，静静地想，我要下网，离开那里。”
　　耶酥淡淡地：“我已决定。”
　　士兵们过来扭住耶酥的手臂，他们叫他：“基督、救世主、神子。”然后给他戴上荆棘编成的王冠，尖锐的木刺穿透耶酥的皮肤，血流下来。
　　他们让他自己背着那个将用来行刑的十字架，他走得慢时，鞭子会抽到他身上。
　　释迦说：“闭上眼睛，重复你要离开的意志，耶酥，我会帮你下来。”
　　耶酥摇摇头。
　　他摔倒在地上，沉重的十字架砸在他身上，他觉得肋骨已经折断，他同自己说：“这并不是真的，这疼痛不是真的。”
　　但疼痛令他全身颤抖，冒出冷汗来。
　　鞭子抽到他身上，剧烈的疼痛令他痛叫出声！释迦的声音传过来：“那是假的，耶酥，那是假的。”
　　耶酥热泪盈眶，这一切是假的，但痛是真的。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无端地仇恨一个从未伤害过他们的人，他也许说过一些他们不愿听到的话，做过一些同他们不一样的事，但是他从未伤害过这些人，这些人为什么恨他？他们甚至说不出他犯了什么罪，他们仗着人多，不怕承担杀害无辜者的罪名。但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说过的话就可以这么恨他吗？
　　要杀他，而且要他痛苦要他屈辱，要他同杀人犯与强盗一些死去。
　　一个人，为什么会乐于鞭打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呢？这些押解他的士兵根本不知道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却明显从他的痛苦中得到乐趣。为什么？
　　人性是这样的吗？
　　这些人是真的值得救的吗？这些人回到现实生活中又会怎么样呢？
　　他忍耐着，扶着墙站起来。押着他的士兵并不想把他打得动弹不得，他们不想替他背那个十字架，所以只是咒骂他。
　　这时房子的主人出来，他大声喝咤：“喂，快滚开，别把晦气传给我们！”
　　耶酥有一瞬间的软弱，他说：“我并没有伤害你，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然后他说：“你不让我在你的房前歇一歇脚，那么，我也不许你在我父亲的世界里得到休息！你会流浪到永远，到世界的尽头。”
　　这个一向说你们要爱要原谅的人居然诅咒了！
　　耶酥背起十字架向死亡之地走去。
　　那个被诅咒的人，据说一直活到世界的尽头，疲惫地希望能找到死去的方法。
　　手和脚被长钉穿透，整个身体挂在三颗钉子上，钉钉子的士兵笑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耶酥痛叫：“天上的父啊！”
　　释迦骂目连：“快点！真他妈慢，你闯祸时手脚可快得很！”
　　目连百忙中道：“修改一个活人的生存状态同放一个炸弹是两回事！亏你问都没问我会不会！”
　　释迦道：“不会就开除你，问什么问！”
　　那一边，半天时间已经过去，耶酥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如果这是死亡，那被枪毙的人可真是幸运。
　　马利亚端了一坛水，用布沾了阴湿耶酥焦爆的嘴辱，马利亚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要早早离开我？”
　　耶酥低下头看她，半天才低声说出话来：“放心，三天后，我带你去见阿难！”
　　马利亚问：“我也会死吗？”
　　耶酥没有开口。马利亚说：“没关系，人人都要死，我不怕死亡。”

　　呼吸减慢，心跳减慢，体温下降。
　　目连吁出一口气，道：“差不多了，下次记得多给我一点时间。”
　　释迦骂：“下次！你还想下次，你给我老老实实忘了这件事，再让我看见你就死定了！”
　　目连再老实也忍不住道：“鸟尽弓藏！”
　　释迦接一句：“兔死狗烹，怎么样？”
　　不等目连回嘴，机器上已在快速走字：“呼吸停止，心跳停止，体循环停止，进入死亡程序！”
　　目连道：“坏了坏了！”
　　强行取消死亡程序。
　　撒旦暴跳着来了：“怎么回事？什么，又是你！小子，你死定了！”
　　目连哑巴吃黄连，瞪着眼看着释迦。
　　撒旦看见释迦：“又是你们！这次你又有什么话说？”
　　释迦笑道：“中国古代有龟息大法，印度又有瑜珈，我们不过想快点教会耶酥练这些功夫。”
　　撒旦气得哑口无言，释迦所说的皆是黑客所为，而撒旦至今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释迦道：“解决了人间网的问题，大家都有奖金，些须小事，谁会在意，要是解决不了问题，那可好了，这个夏天谁都不用放假！”
　　撒旦想了想，原则事小，放假事大，忍下气来：“我不知道那些事，那些都是东方的事，你们去问阎罗好了！”
　　转身出去。
　　阎罗道：“我不做那种事，我不会，会也不能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救过一批黑客吗，那里一定有人会的，他们欠目连一条人命，不会不告诉的。”
　　释迦无可奈何：“目连，看你的了。”
　　目连道：“就要好了，别出声，别着急。”
　　释迦过去一看，目连正在安装一条小程序，邮件下角标着：“彭祖敬上。”
　　心里已明白，不再多话。

　　耶酥死了。
　　其实有一天，耶和华也会死的，创造这个世界的人与救世主都会死的，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这个世界是由一个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组成的，就象蚂蚁一样，蚂蚁把窝建成什么样，是由蚂蚁决定的。

　　耶酥的门徒疲于逃命，记得救世主会在三天后复活的只有抹大拿的妓女马利亚，她还在坟前守候。
　　耶酥并没有破土而出，他早就醒了，他看见马利亚一脸迷惘坐在他坟前，他忍不住怀疑：“马利亚，你后悔了吗？”
　　马利亚抬起头来：“不，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但是我总要找到他问个明白，如果真的是他已不在乎我，我再离开也不迟。”
　　耶酥说：“马利亚，要付出生命做代价呢，为什么这样执迷？”
　　马利亚道：“人为了幸福都不肯付出代价，那么，还配得救吗？”
　　耶酥说：“马利亚，随我来！”

　　耶酥醒来：“追踪到她的IP了吗？”
　　释迦道：“亏你还记得那些事，看看你的健康记录！”
　　耶酥这才觉得：“咦，全身酸痛！”
　　目连说：“在一家医院里，阿难已经去了，我觉得事情有点古怪。”
　　马利亚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大树，树荫几乎封了窗。
　　身后的看护说：“再不醒来就有生命危险。”
　　马利亚忍不住笑了，到底哪个是梦？人可不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梦梦下去？
　　阿难已经闯进来：“马利亚！”
　　看护拦他：“你怎么乱闯，这是私人病房。”
　　马利亚微笑：“不要紧。”
　　阿难呆住：“马利亚？？”
　　马利亚微笑：“我等你等太久了，已经老了！”
　　这不是真的！
　　马利亚说：“我年轻时，一直渴望一段爱情，在那个人间网，得偿所愿，阿难，如果你想要一样东西，不要等到只能做梦的时候才伸手。”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在网络里甘心生生世世的爱情，在现实里为什么会变得象肥皂泡一样脆弱？爱情不是两颗心灵的事吗？是依靠种种外在条件才产生的吗？

　　目连告诉耶酥：“马利亚已经八十岁，看护说，她身体机能在下降，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
　　释迦说：“人间网的情况有好转，人们对待彼此宽容多了，几乎只有真正的犯罪才会受罚，照这样下去，死循环的就只有真正的网上罪犯了。”
　　目连笑：“他们已经不把通奸的用石头打死了，也不会将异教徒放在火上烤成叉烧肉。”
　　耶酥沉默一会儿：“但是马利亚～”
　　释迦道：“她在网上寻找生命中最后安慰，她并没有失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