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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番外】山之华,月之芳(十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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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从出生起,麒麟就担负着选择并辅佐君王的使命。
选择君王、是依靠天启的指引,而非麒麟自身的喜好。
尽管如此,王的行动也是难以预料的。如果王做出与天命相悖的事,就称为“失道”,而直接影响到的则是麒麟。
患上“失道之症”的麒麟,很少有能够好起来的。
麒麟死了,王也会随之驾崩。于是进入新一个轮回,人民只能苦苦等待着蓬山的舍身木上结出新的麒麟卵果。
麒麟、就是这样一种生死都无法由自己作主的、悲哀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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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走出月华宫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毕竟已是得到麒麟承认的王上,而女仙们则大多对之前的冷淡心怀愧疚。
月溪望着那个寂寥的身影叹了口气。
“台甫……为什么对主上说那些话?”
“我说的是事实。”
峰麒漠然回答。
“如果有我选择的余地,我当然不会选一位昆仑来的少年,让人们在质疑他的能力之前、就质疑他的身份。”
“所以台甫是在生主上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这一次,峰麒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该这样。”月溪喟叹道,“主上……是个善良的人,他的温柔,正是我一直期望带给人民、而又没能做到的。”
“你已经承认他了吗?”
峰麒带着点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月溪的脸。
“接受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成为新的国君,接受他山客的身份、还有他的眼睛……”
“台甫对主上太苛刻了!”月溪这样说道,声音之大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与其说是在为那个被伤害的少年争辩,不如说想唤醒已经固执地走到死胡同里去的峰麒。
从感情上来说,月溪当然还是与和自己惺惺相惜的峰麒更近一些。
正因如此才不想让他痛苦,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把明明是亲密的感情变成冷淡、甚至是对立。
“现在的供王和景王,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已,而且景王也是海客来的。”
“他太容易受到蒙蔽。”
峰麒抢在月溪前头这样说。方才所提到的不利条件,已经被月溪辩驳了两点,但第三点却是最关键的。
“所以呢?台甫打算怎么做?”月溪的脸色变得不满,语气也严厉起来,“要求我留在首都,是为了帮助台甫掌握实权吧?年轻的主上只需要住在宫里、当个傀儡就好了,反正是不会让他亲自处理政事的——这是台甫的打算?就因为天启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啊……”
被冷不防揭穿了心事的峰麒不禁张口结舌。想不到当了三十年国君的月溪,洞察力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
要是真能选月溪做王就好了……如果不能的话,就把被选中的王架空,保持目前朝中的□□面。
这样天命就掌握在芳国自己的手中了,身为芳国一员的官员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国家走向灭亡的。
这就是峰麒的计划。
天启选中的、是已经被峰麒当作挚友看待的花满楼,是这个计划唯一的问题。
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峰麒还会努力尝试留下花满楼,并邀请他和自己一同去到芳国,为他在宫中找个能胜任的工作。
早在和花满楼一起落到芳国之前很久,峰麒就已经知道,自己是离不开花满楼的。
然而最后却发现,这种感情只是麒麟与王之间必然的羁绊而已。
本以为能够得到的牢固的友情,就这样被天启打碎了。
究竟还有什么可信的?——峰麒心中充满了懊恼。
“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台甫?”
月溪却以接近指责的语气继续说着。
峰麒蹙起眉头。
“台甫有没有想过,在芳国、在庸县经历那件事的时候,主上为什么会拼死留在台甫身边?”
不是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但花满楼还是选择了忍耐。
花满楼虽然单纯,却不是任人摆布的傻瓜。
峰麒很清楚这一点。
“我开始以为,那只是普通人对蓬山公的忠诚,但在了解了整件事之后,我知道我是错的。
“我可以确定,就算当时需要照顾的不是台甫,而是其他人,主上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主上、是个善良的人。
“而现在,台甫你正在压榨这种善良。”
面对这样的指责,峰麒睁大了眼睛。
“主上既然是天命所选择的王,就要承担起一切责任。因此台甫的希望落空也好、我无法继续当王也好,包括主上可能不被朝臣和人民承认、归国以后可能出现的种种麻烦,都要怪罪在他的头上。
“都是他的错,谁让他被选中了——这就是台甫真正的想法吧?
“这样的想法,和那些把杀人罪强加给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十六
“是个很喜欢掌控一切的孩子呢、峰麒!”
玄君若有所思地说道,比起解释来更像是感慨。
“所以当发现真的有他无法左右的事,他就开始不安了。”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天命”的代言者而已。
玄君为不曾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微微叹气,花满楼也随之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我想我并不是适合的人选……”
玉叶突然笑起来。
“是王上自己觉得不适合,还是、峰麒这么说?”
明明是包容了整个蓬山女仙的不礼貌态度的温柔孩子,此刻却显得十分执拗。除去自己的性格之外,很难说就没有受到其他什么影响。
王与麒麟之间的羁绊……吗?
或者、不止于此?
看起来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呢……
玉叶饶有兴味地用贝壳扇子掩住了唇边的微笑。
“无论怎么说,还是先请帮助峰麒履行接下来的仪式吧。”
表面上是这种折衷的语气、其实怀有促狭之意的玄君,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低下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并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孩子,但此刻的叹气次数未免太多了一些。
只怕是……怀着不曾察觉的不甘心吧?
在花满楼点头的同时,也听到宫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一个较为陌生、显得很沉稳的,应该是刚刚才见过的月溪大人。
另一个则熟悉到用不到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谁……
花满楼有点怔忡,几乎是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想来问一下、主上之后的打算……”
非常突兀的一句问话。连问话都算不上,好像就是用打招呼的语气说出来了。
可以想像问话的蓬山公、现在应该称为台甫了、大约是侧过头去,不太情愿的模样。
就像最初见面时那样,因为被自己误认为骑兽,而不太开心的别扭样子。
花满楼静静地绽开微笑。
就是没办法对他生气……呢。
“说起来……确实有一件事……”
“哦。”
简单的一个字里带有多少紧张的成分,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说得清。
月溪默默地看着整个人都有点僵硬的峰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冷不防花满楼已转向了自己。
“想请求月溪大人留在都城、担任冢宰之位,可以吗?”
“啊!这……”
方才还在暗笑峰麒的月溪,自己也僵硬起来。
按理说应该下拜行礼吧……
不过面前这个少年、就算顶着王的头衔,终究要离开的。
而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给了自己。
当他离开之后,自己就……
芳国的权力中枢,实际上不会有任何变化。
却多了象征天命所归的台甫。
没有比这样更好的局面了。
这些……都是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在失落之余想到的?
“我恐怕还要回芳国一趟,”花满楼带着点歉意继续说道,“答应玄君要履行完所有的仪式后才走。”
仪式……指的就是登基的典礼吧。
新王在民众之前露面,也是必要的。一旦见到天选之王和麒麟一同出现,怀有担心的人民也会渐渐轻松下来。
安居乐业的人们是不会在乎宝座上究竟有没有人的。
峰麒把所有这些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都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除去提议的人完全没有为自己着想这一点。
花满楼……他应该是很想马上回家吧?在遭受到这个世界接二连三的冷遇之后?
刚才自己还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台甫……在压榨主上的善良……”
“这么做、和把杀人罪强加给他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月溪的指责好像渗透到骨头里去,不断地循环回荡,又和耳边的月溪的声音交杂起来。
“台甫……台甫?”
已经下定决心般地叩拜行礼之后的月溪,带着些理直气壮的神态看向峰麒。
“我记得台甫是打算向主上道歉的?”
被报之以狠狠的白眼,月溪仍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与对方直视。最后还是峰麒不得不转过头去。
花满楼听着那个熟悉的脚步走到自己面前,重新拜伏下去。
“承天命、恭迎主上。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怎……”
刚刚开口询问的花满楼,就被不客气地打断了。
“主上还没有回答我。
“请主上回答‘准许’。
“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
月溪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也算是道歉吗?
想想而已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玉叶的神情也差相仿佛。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可以了解他是以这种方式在表达自己的歉意、以及承认国君身份的态度,但在不相干的人眼里,这种举动恐怕被称为“傲娇”吧。
不过花满楼确实也不是“不相干的人”就对了。
“——准许。”
一直平静微笑着的少年,用郑重的语气回答道。